张敏之点了点头,无可奈何说道:“请容属下缓一缓。”一整个晚上都让他靠着,保持同一个姿势太久,他突然离开,手臂发麻。
他没有出声,只是站了起来,看着头顶上那微弱的光芒没有出声,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片刻之后,他突然转过身,伸出右手说道:“我拉你一把。”
张敏之受宠若惊,马上摇头说道:“大人,你身上有伤,不可以用力。”说话间,她已经努力站了起来,做出轻松的神色,再抖了抖手脚,僵硬便缓了过去。
朱佑樘看了看自己伸出的右手,若无其事说道:“我这人其实胸襟并不广。”
张敏之奇怪看他,不明白他是要说什么,听他继续道:“旁人若拒了我的好意,一般忘不掉。”
她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下腹诽,太子爷真是不好伺候,她是在为他着想,他倒好,当做是自己拂了他的面子,只能走了两步,佯装脚麻还没过去,歪歪的就要摔倒,抬手一把拉住他的手,感激涕零地说道:“谢谢大人,若非有大人仗义出手,属下就要摔下去了!”
如预料那般,并没有世家闺秀的柔若无骨,她的手虽然捏着柔软,但是力道却十分之足,想是因为昨日至今的意外,手掌的肌肤还略有些粗糙,握着他的手时,也甚有力度。对此朱佑樘感觉十分满意,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与他并肩而行,共历风雨。
朱佑樘并没有将这样的情绪外露,慢慢松开手,若无其事说道:“你当如何谢我?”
这一次张敏之倒是不含糊,立即应道:“衔环结草,以身效之!”
朱佑樘看着她的脸,唇边慢慢浮现出一道笑意,“以身效之,很好,你当记得今日所言。”
“是!”张敏之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何,心里生出一股异样,随后一想,天下都是他们朱家的,她以身效之,也没什么奇怪的,便将着异样压下。
抬头看了看上方,张敏之说道:“大人,藤蔓我昨日已经弄好了,您的手臂受了伤,不能攀爬,我想了个法子,先把藤蔓绑在你身上,然后我再上去,将您拉上来。”
对此,朱佑樘倒是不置可否,点头应允。
照着张敏之的法子,二人很快就从陷阱里出来。朱佑樘任由张敏之拍着自己身上的尘土,淡淡说道:“你倒是爬得快。”
张敏之连忙回道:“我自小就爱爬树,还爬过沧州最高的树上喂猴子,这点高度难不倒我。”
朱佑樘看着她规规矩矩的样子,笑道:“倒是没有把你养野了。”
她汗津津陪着笑,心道,她要是不野,阿娘怎么会担心她嫁不出去,早早就给她定了孙家的亲事,还好孙志谦自己把婚事给退了,不然她也有的头疼。
张敏之将这些思绪散去,专心考虑他们当下的处境,爬上来之后才发现,其实他们所处的位置并不是偏,不过走了几步,就是大道。许是因为做了陷阱,所以旁的地方草木茂密,就只有这里才会出现深秋的痕迹,草色枯黄,绿意凋零。
现在不是晚上,太阳已经晒得整条大道亮堂堂的,稍稍仔细查看,足下的这个隐身之处就无所遁形了。张敏之并不敢冠冕堂皇地往大道走去,只能领着朱佑樘往林子里钻,见到朱佑樘抬起手来,她一个机灵,这次学乖了,立刻开口说道:“山路不太好走,还请大人帮忙扶着一把。”
既达到目的,又给了他面子,简直一箭双雕,张敏之偷偷为自己这句话喝彩。
朱佑樘挑着眉看了她一眼,眸子里闪过一抹笑意,倒是十分大方地伸出手握住他,张敏之原本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不想他并没有出声,只跟着她慢慢地往林子里走去。
二人携手同行,张敏之初初有些不大适应,脸红心跳难以自抑,但是见朱佑樘面色淡然,与平日并无异样,心下又暗暗提醒自己一番,算起来现在是在保护主子,在太子爷眼中你也就是个男子,只消把自己当作真正的男子,就什么都好解决了!
换了一副心情,异样的情绪就都消失了,拉着朱佑樘的手,认真地往前走,浑然不觉身后那道注视的目光。
他轻轻地笑着,眉眼间俱是温柔,但是她瞧不见。
当下的处境依然危险,刺客随时会将他们找到,但是这片树林委实复杂,她原本是要往隐蔽的地方去,谁知道走了一大圈,反倒迷了路,这下子,就算想被人找到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虽然没有粮食,但因是深秋,树上挂了各种水果可以充饥,多的却是没有了。
二人倒是不觉得枯燥,从诗书说到朝政,谈古论今倒像是在游山玩水。
朱佑樘神色轻松,张敏之的心情却是紧张,行了一天,也不知道绕到了哪里,也不知道孙志谦和李璇是什么情况。她没有问朱佑樘,问了也是白问。
但是天无绝人之路,正当张敏之以为他们又得在林子里过夜的时候,竟被他们走出了林子,抬眼一看,才发现他们到了山顶,这山上更是别有洞天,竟然有一座庄园,大大的牌匾上只写了两个字“刘府”。
门口站着几个人,正在打扫清理。
张敏之大喜,转身朝朱佑樘说道:“我先去问下情况,求他们让咱们歇一歇,这么大的房子,有人清理打扫,必然是主家也要入住,护院自不可少,主家的身份想来也不会太低,此刻再张狂,恐怕也要考虑一番。”
朱佑樘微微点头,抬头看了看天空,目光沉沉,似乎是在想着什么。张敏之得了同意,立刻前去搭讪,连忙拱手作揖,赔笑说道:“我们去滑县投靠亲戚,在山中迷了路,想讨一口水喝,请小哥行个方便?”
一名面容青涩,身着墨绿衣裳的男子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又朝她身边看了过去,见他二人虽然衣裳褴褛,但是面容清秀,后者自带一身贵气,显见不凡,他犹豫了一下,说道:“二位且等着,我去问问管家。”
说着,便匆匆往府内去,张敏之转身走到朱佑樘身边:“家仆去问话,没有立刻拒绝。”
朱佑樘点头说道:“我们也留不久,李璇就快来了。”
闻言,张敏之心下奇怪,想想他如此笃定,必然是一路都留了痕迹,也就稍稍平静了一些,不多时,刘府的大门便出现两道人影,其中一人是方才那小厮,另一人身形消瘦,足比那小厮高了一个头,步履倒是沉稳,想来便是小厮口中的管家了。
当那人站在门口之时,倒是吓了张敏之一跳。
印象中的管家都是四十左右的模样,见过最年轻的,也足有三十出头,可是眼前这位管家看着年纪却甚轻,似乎只有二十多岁的模样,长得倒是清俊儒雅,更没有寻常管家的卑微之气,身板挺直,目光如炬,唇边带着笑意,但是未达眼底,见到他们,拱了拱手。
张敏之连忙上前,说道:“我们原只是想讨一口水喝,不想却惊扰了管家您。”
少年管家迎上来,面带微笑,说道:“平日里倒是不需禀明,只是过几日主家要在此地宴请贵客,小心了一些,不知二位……”
张敏之赶紧将先前的话又道了一遍,而后说道:“既是宴请贵客,我们也不便久留,若能歇脚片刻,感激不尽。”
少年管家笑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当下又互换了姓名,始知少年管家姓傅,名朗,字景明,张敏之自称张龄,字敏之,朱佑樘自然还是周家的名号。
闻言,傅景明颇有些惊奇,问道:“原以为二位是亲兄弟,竟是不同姓氏?”
张敏之连忙解释道:“师从同门,仿的也是师门关系。”
这才解了傅景明的困惑。傅景明倒是没有太多疑虑,解了困惑,便派了两个家仆带他们去休息。
二人踏进园子,才发现里头别有洞天。
一过了照壁没走几步,就见到一个巨大的湖,三面临山,只有眼前一条通道可达湖中央,而刘家的房子,就盖在了湖中央的小岛上,一条九曲桥直达。九曲桥正中有一层水榭,再往后一小段路,便是两层高的小楼,雕栏玉砌,十分气派。张敏之在心中啧啧惊叹,不过是一座别院,就有如此大的手笔。
朱佑樘倒是不以为意,只是看到这波光粼粼的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敏之惊叹道:“你们东家真是雅士。”
引路的小厮颇为骄傲:“但凡来此的客人,都是这么赞叹的,我们东家眼光好,当日可是有好多大户争这块福地。”
张敏之笑道:“建成这般奇景,应该是费了不少功夫吧。”
那小厮却是摇了摇头,说道:“其实这并不是我们东家建的,原主是位隐士,据说花了大心血来造这座园子,后来他过世了,家道中落,子孙们为了活命,就把这园子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