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化田回到住处时已是下午三点多，火炉上热着水，拿起便可冲泡一杯茶，墙上挂着老式闹钟滴答滴答作响，烧柴的火炉也不时发出毕波爆响，衬得屋内格外宁静，茶水也更香。

可这份安逸并未持续多久，屋外很快传来嘈杂声，开窗望去，一群人把姜文堵在屋门口正激烈地述说着什么，雨化田住的屋子离办公室并不远，不过十几步，不仅能看到也能清楚地听到。

这群人里江宏波的声量最大，高亢的嗓音要姜文一定修改剧本，哪怕是仿照着“地雷战”这些老电影，也要把影片里作为背景的农民塑造成机智勇敢的形象，但无论她怎么说江文都一直摆手，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的态度，做不到！

“你怎么做不到，你就是不想改，就是想给外国人看咱们不堪的一面。”

“对，姜文你就是个崇洋媚外的东西，家丑还不能外扬，你看看你在剧本里把咱们自家人写成什么样子了，愚昧无知，麻木不仁，这像什么样子。”

“你必须得改，不改我们都不演了。”

围堵着江文的人群越说越激动，直到有人带头罢演，人群立马响应把“不演了”三个字喊得震天响，整个村子，甚至临近的村庄都能听到，除了工作人员亦有不少村民过来围观，操着本地的土话有说有笑，彷如看热闹一般。

这些村民在想些什么，雨化田不知也无需知晓，工作人员们的焦急是写在了脸上，急忙跑过来劝阻人群别把事情闹大了让村民们看笑话，好歹他们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剧组，一部“阳光灿烂的日子”火遍国内外拿奖无数，要是因为这点事被新闻报道，可是丢脸丢大发了。

但这种理由人群不能接受，既然知道不能宣扬丑事，那江文又为什么要把抗战时的村民拍的这么丑陋？江文搞双标？这一通怒怼把工作人员说得哑口无言，但又不能就这么算了，村民们还在看笑话，只能说些苍白无力的话来安慰。

可越是这样人群叫嚷声越大，江文也从一开始无所谓的神色变得绷紧了脸，大吼一声别吵了，声浪盖过所有人瞬间让众人闭嘴，都直直地看向他，江文拿起手上的剧本告诉这些人，想拍的就把嘴闭上听安排，不想拍的现在就滚蛋！

这简单的一句话把所有人震住，大部分人只是跟着起哄并不是觉得改剧本有多重要，也没想过会因此离开剧组，江文这毫不留情的一句话登时所有人都大眼瞪小眼，谁都说不出话。

江宏波嘴唇抖动着，一双杏仁眼睁开紧紧地盯着姜文，她一米七的身高在一米八的姜文面前并不显得气势有多弱小，只是不愿将事态发展成最坏结果，便告诉众人都先回去她一个人和姜文谈。

有她这话，众人纷纷留下几句不痛不痒的支持连忙转身走了，袁钉起初不想走，但姜宏波瞪着他让他回去，他只能乖乖离开，走时还一步三回头生怕姜文欺负了她。

“这些人都是被你起哄架秧子弄来的？”

见人都散了，江文声调不再那么高但语气依旧强硬，告诉江宏波她不想演也可以随时走人，不要以为定她为女主就不能换人了，姜宏波压着语气回说自己也不想把剧组搞垮，只是姜文这么拍只会让外国人看到自家丑陋的一面，那些外国人就喜欢看这些东西，以此贬低国人低贱，江文怎么能遂了他们的意？

这次在影片中出演女主，江宏波的片酬连两万块都没有她说过一句不满吗？来时就知道，住处差吃饭差还地处山沟沟，可以说除了想要拍一部给自家长脸的影片理想，江宏波完全没理由参演这部电影！

说出心中想法，江宏波感觉舒服许多，江文并没有第一时间反驳，而是反问她，为什么觉得揭露现实就是宣扬家丑？江宏波一脸不可置信，这难道还要解释不应该是任何一个国人都有的想法吗？

“你这就是典型的被旧思想束缚，和影片中的农民是同一类型。”

江宏波要反驳被江文抬手止住，在影片立项时他就考虑过这种禁片基本不可能在国内播出，但他无所谓，他要的不是钱而是真实，是真真切切反应那个年代普通人面对鬼子侵略时的模样，不是每个人都是英雄随时能为大事献身，更多的是为自己、为家人蝇营狗苟，看起来是麻木不仁但都是为了活着。

“但这也是把家丑外扬。”

“扬了又怎么样，有一点丑事就遮遮掩掩不能看不能说，我们拍电影是为了艺术还是为了娱乐大众？一点丑事都不能说，那以后都拍样板戏不就行了！”

江文说得有些激动，声调不免又大上许多，在他看来拍一部取悦观众的戏再简单不过，从商业逻辑来说也能获益更多，但电影看完以后呢？所有人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没有一丁点变化！

影视圈有很多人都擅长拍正剧，诚然正剧的接受度更高票房也更多，可是所有人都只拍正剧就能掩盖曾经存在，至今也没解决的问题吗？那些正剧播出后，谁会认为剧中的农民是平民而不是间谍？一个个飞檐走壁，机智勇敢，这不是兵是什么？岛国完全可以拿着这种影片狡辩，当初侵略时遇到的都是假装平民的士兵，不存在屠杀也不存在侵略！

说至最后，江文几乎吼出来，脖子暴起青筋，让江宏波神情陷入深思久久没说出话，她感觉江文在狡辩可却说不出一点反驳的理由，反倒是越想越觉得他说的对，以至于深思越久，她越偏向江文的观点，一开始令她激动的那些想法显得格外浅薄。

“我不在乎观众怎么看，爱看不看，这不影片我要拍的就是真实，完完全全的真实，你不接受现在就可以走。”

江文拿手指向村外，令江宏波咬住嘴唇思虑颇多，而两人的争吵从一开始就被诸多人看着，此刻无数双眼睛盯住江宏波，等待着她如何回复。

即便是一开始说笑的村民们，此刻也都收起玩笑，不少老人听过甚至经历过那个年代都一脸严肃，脸色绷得铁青。

江宏波低下头说她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