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萏(handan四声)殿

这座昔日辉煌而今沉寂的宫殿,在冬日凛冽的寒风中,更显一抹难以言喻的苍凉与孤寂。

即便是习惯了清贫生活的云裳,初踏入这荒芜之地时,也不禁心生寒意。空旷的大殿,回声悠长,仿佛能吞噬所有的温暖。

破败的门窗,再无力抵挡外界的侵扰,那些裂痕遍布、摇摇欲坠的墙壁,更是在无声地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与无情。

好在绿腰时常趁着夜色或晨光初现之时,悄悄为云裳送来珍贵的木炭和一些生活必需品。

云裳心中满是感激,而绿腰看到云裳那感激的眼神,心中却更加愧疚难当。

那一日在辰乾殿里,若不是绿腰换装成一个粗使嬷嬷的样子,混进寝殿。

在她生产过后,悄悄将皇后的话传递给她,万不可吐露与墨璟晔之间的任何真情实意,否则,他将陷入如同利刃悬颈,危机四伏之地。

如今的云裳又岂会这般凄惨!

“云姑娘如今这般,都是咱家的错,否则您也不会带着孩子在这里受罪。”

在边城的日子,绿腰早就把云裳当成王妃看待,也是从心底里看重云裳。

可现在,云裳等同被囚禁在这冷宫之中,让他心里着实难过。

不由自主地抬起衣袖,轻轻拂过眼角,那不经意间滑落的泪珠。

素色的衣裳随风轻摆,映衬着云裳那张略显憔悴却依旧温婉的脸庞,她怀中的小小婴孩,正沉浸在梦乡之中,那无邪的笑容仿佛能驱散周遭的一切阴霾。

尽管身处困境,云裳的眼眸中却闪烁着母性的光芒与坚韧的力量。

她的双手紧紧环抱着这上天赐予她的珍宝,心中满溢着难以言喻的满足与安宁。

只要女儿还依偎在她的怀抱,墨璟晔与云成安然无忧。

无论外界如何风雨飘摇,她都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去守护这份得来不易的幸福。

“公公宽心便是,此事原非您之过,皆是云裳一人的抉择。云裳心中感激不尽,公公能于此时送来这些急需之物,实乃雪中送炭。”

身为人母之后,云裳更添了几分温婉与慈柔,眉宇间洋溢着母性的光辉,没有丝毫怨怼之情,唯有对生命的温柔以待。

怀中的小人儿仿佛感知到了母亲那份深沉的爱意,梦中轻轻蠕动着粉嫩的小嘴,随即又沉入了更加甜美的梦乡。

这一幕让云裳面上的笑容愈发温暖,即便是站在一旁的绿腰,也不由自主地被这份温情所触动,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柔软与怜爱。

“这小小姐生得与姑娘神似,将来长大了,肯定也是一位温婉大方的小美人。”

云裳的心头猛地被“将来”与“长大”这两个词轻轻触碰,犹如春日里不经意间飘落的花瓣,轻柔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凉意,让她嘴角那抹勉强的笑意瞬间凝固。

如今她与墨璟晔生了嫌隙,更让皇帝陛下厌恶不悦。

虽不知道皇帝接下来要如何处置她,但是一直圈紧在这个地方,让她不敢再奢望今后的打算。

绿腰眸光微转,洞悉了云裳眉宇间不经意间流露的忧虑。

他轻叹一声,犹豫片刻,终是温言细语道:“姑娘且放宽心怀,老奴愚见,您乃福泽深厚之人。眼下只需静待时机,忍一时之困厄,他日自能迎来团圆美满。”

云裳闻言,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深知绿腰的劝慰之意,遂以一抹温婉而不失坚韧的笑容回应:“公公言重了,云裳心中感激不尽。有女儿在侧相依为命,纵然这世间万般苦难,于我而言,皆不足惧。即便前路荆棘密布,乃至天恩不测,我母女二人相守相依,共赴生死罢了,又何惧之有?”

言罢,她眸光坚定,仿佛已将世间纷扰置之度外。

绿腰不知,温婉恬静的云裳既然已经存了这样消极的心思,一时间心里大乱。

“姑娘切不可胡说,再者您还在月中,万不可忧虑多思。若是被王爷知道您伤了身子,还不知道要如何担心呢。”

云裳闻言,心湖微澜轻漾,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他那冷峻面容上,交织着疑惑与不甘的复杂神情。

“他……或许,心中早已对我充满了怨恨吧。”她轻声细语,透露出难以言喻的苦涩与无奈。

当众决然否认的那一刻,她便深知,已将两人的情愫推向了不可逆转的深渊。

“诶呦,姑娘还不知道王爷对您的心意吗?只是眼下王爷被皇后娘娘的人困住,脱不开身,所以才没能亲自来见姑娘。不然王爷就算是拼了身上的伤势未愈,也要来见姑娘的呀。”

“他的伤……”一直到现在,云裳也还不清楚墨璟晔身上的伤是从何而来。

不禁又问:“他的伤是怎么得来的?王军好似并未与辽国开战啊。”

绿腰被问得一时怔住,眼珠子微转,谨慎地回道:“说起来,这件事还跟姑娘有关。自从姑娘失踪以后,王爷派了不知多少亲信,动用了多少力量,终于得知有一位容貌身形皆与姑娘相似的人,被辽王宇文睿封了贵妃。”

“王爷闻讯心急若焚,不顾一切,孤身潜入辽国王宫,誓要将姑娘带回身边。然而,世事难料,王爷此行竟中了埋伏,身陷囹圄。可世事更加蹊跷的是,辽国之君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非但未加严惩,反而展露了出人意料的宽容,非但不予追究,更亲自下令释放了王爷……”

绿腰的目光在四周小心翼翼地游移,即便心底明镜似的清楚,这荒凉孤寂、寒气逼人的菡萏殿,早已被遗忘在时光的一隅,无人问津。

仍旧保持着高度的警觉,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扰了空气中每一丝不易察觉的尘埃:“周佑那老狐狸,生怕此事被那等居心叵测之徒得知,借机生事,风言风语传入陛下之耳,从而在陛下心中种下对王爷的疑忌之种。因此,他再三叮嘱,务必守口如瓶,严密封锁消息。若非见姑娘心境凄冷,几近绝望,老奴是断不会如此急迫地将真相告知于您。”

云裳闻言,心头猛然一震,惊愕与感动交织,心跳如鼓,美眸瞪的浑圆,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声音微颤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你是说……墨璟晔,他竟是为了我,孤身犯险,闯入了辽国的王宫?”

这句话,既是疑问,又似喃喃自语,每一个字都承载着她复杂的情绪,在空旷的殿内轻轻回响,仿佛连空气都为之动容。

绿腰见云裳那刹那间的神色变幻,心中暗自肯定自己将王爷那份深沉的痴情,毫无保留地倾诉于她,确是明智之举。

不过,他旋即以更为细密的声线,急切地提醒道:“姑娘,请务必慎言,这深宫之内,风声鹤唳,每一缕轻语都可能成为他人耳中的利刃。”

云裳闻言,心中一凛,慌忙间调整了自己的呼吸,使之变得轻若游丝,同时以眼神向绿腰传达了感激与领会的讯息,轻轻颔首。

绿腰见状,面色更添几分凝重,压低嗓音,字字句句皆含深意:

“此事关乎重大,万不能让它走漏半分风声。此事若是不慎传入陛下耳中,只怕会激起层层疑云,为王爷带来灾祸。陛下心性多疑,此间皇家,父子之情往往让位于朝堂之上的君臣之纲。需每一步都谨慎为上。”

“多谢公公提醒,云裳知晓了。”

云裳心中暗自涌动着惊涛骇浪,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与悸动悄然爬上心头。

她未曾料到,墨璟晔竟会为她甘冒奇险。这份深情厚意,如同春日里最温柔的暖阳,不经意间便融化了她心中的冰雪。

幸而他安然无恙地归来,否则她不敢想象,没有了墨璟晔的日子,自己该如何继续在这红尘中独行。

正当云裳心中思绪万千,欲语还休之际,绿腰的神色倏地变得凝重,声音中带着几分急促:“有人靠近。”

这时,云裳也已经听见一阵轻巧的脚步声,正向这里走来。

自云裳被幽禁于这幽深的菡萏殿起,只有一名老太监定时三餐的送来,也都是残羹冷炙。

再就是绿腰偷偷地过来看望云裳。

还从未有过第三个人踏足这菡萏殿。

来人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绿腰想要逃跑已经来不及了,只得仓促间蜷缩进那张还算稳固的圆桌之下,利用勉强垂落的桌布作为掩护。

随着一声悠长的吱呀,那扇斑驳的木门缓缓开启。

朱嬷嬷先行一步,踏入这简陋而阴冷的房间,她的目光如寒冰般掠过云裳,不带丝毫温度。

紧接着,一袭正红色宫装曳地,外披墨狐大氅的皇后娘娘,踏着尊贵与威严的步伐,缓缓步入。

云裳怀抱稚子,立于原地,一时间愣怔当场。

在这寒冷而荒芜之地,皇后的突然造访,如同梦境般不真实,让人不禁疑惑,这尊贵至极的身影,怎会屈尊降临于斯?

朱嬷嬷见状,眉宇间闪过一抹不耐,声音里带着几分严厉与不屑:“见了皇后娘娘还不跪下,真是山沟沟里出来的粗妇,毫无礼仪规矩。”

云裳闻言,如梦初醒,怀抱中的幼子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紧张,也轻轻动了动。她迅速调整心神,将孩子搂得更紧了些,随即缓缓屈膝,姿态端庄而谦卑,额头轻轻触地,声音里满是对皇后的敬畏与恭顺:

“云裳参见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