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成所率辽兵,远不及俞尚二位所带兵马数众。

不过须臾之间,辽军再度陷入重重包围,锐气尽失。

云成受了轻伤,由尚池亲自押至墨璟晔跟前。

“跪下。”尚池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直击人心。

墨璟晔这位曾经傲视群雄的王者,此刻却如同风中残烛,气息微弱,几近消逝。

他静静地躺在云裳的膝上,仿佛那是天地间对于他而言,最温柔的依靠。

而那殷红的鲜血,却残忍地浸染了云裳的衣裙。

云成的脸庞上,那份惯有的桀骜不羁,在这一刻凝固成了短暂的惊愕。

但转瞬之间,这惊愕化作了放肆的狂笑,回**在空旷的空气中,带着几分疯狂与解脱。

“这一次,你是真的要死了。哈哈哈哈……大墨没了你,就再也没了指望。而我辽国的铁骑,也终于可以毫无阻碍地踏平大墨的每一寸土地。”

”墨璟晔,根本就不配活在这个世上。你身上流着我大辽皇室的血,却不肯尽全力,助我大辽侵并大墨,一统江山。你身为墨氏皇子,一军之主帅,却不顾你昔日麾下那些与你并肩作战的将士的性命,亲自带辽兵在战场上将其斩杀。所谓的忠义,你一个字都无法保全,你的存在就是一个笑话,就是一个错误。”

“墨璟晔啊墨璟晔,你看看你,到最后还有什么脸面继续活下去?你是大墨的罪人,更是我辽国的走狗。”

云成嚣的咒骂和讽刺犹如狂风骤雨,几近歇斯底里。青筋在他的额头上如盘龙般蜿蜒,字字句句夹杂着嘲讽与癫狂。

可是这些,在墨璟晔的耳朵里,再也没有了意义。

就连云裳此时也仿佛置身于另一片宁静之中,对那刺耳的言语充耳不闻,只余下淡淡的宁静萦绕在他们二人之间。

俞嘉的眼眶泛红,泪光闪烁,他亲手从王爷的背上拔下一支支利箭,那箭矢深入骨髓,带出的是血肉模糊的惨烈,鲜血如注,染红了衣襟,也刺痛了他的心。

他知道,他的王爷,这一次是真的留不住了。

“云成小儿,今日便让你先行一步,去黄泉路上为王爷探清道路,免得他孤身独行!”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蕴含着无尽的恨意。

说着,俞嘉猛然间举起手中的短刃,那寒光在微弱的光线下更显凌厉,直逼向云成。

“住……手!”

墨璟晔的声音,如同风中残烛,微弱而颤抖。

苍白的面颊上,连冷汗都似乎耗尽,凝固成一层薄薄的霜。

那两个字,自他唇齿间艰难挤出,仿佛承载着千斤重石,字字沉重,句句艰难。

满腔自余怨恨的俞嘉,自是听不到王爷那虚弱的喝止。

尚池的心思,却更能与王爷相通。

他身形一闪,动作迅捷如风,脚尖轻点,长枪如龙,精准无误地击中了俞嘉紧握短刃的手腕,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中,短刃应声而落,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

“尚池你干什么?”俞嘉怒吼,眼中怒火更甚,仿佛要将眼前之人吞噬。

尚池却不为所动,沉稳地按住俞嘉因愤怒而颤抖的肩膀,目光坚定而深邃:“你稍安勿躁,先听王爷的。”

那眼神中,既有安抚也有不容置疑的坚决,仿佛能平息一切风暴,让俞嘉心中的狂澜渐渐归于平静。

墨璟晔凝隧的目光,逐一掠过眼前众人。

眼眸深处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星辰与决意,随后,他缓缓合上眼帘,似是在默默汇聚着体内残余的每一分力量。

那片刻的静谧中,仿佛连空气都为之凝固。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虽细若游丝,却依旧不减其威:

“俞嘉听令,本王以大墨王军统帅之令,命你即刻起程,速速押解辽军诸兵将,遣返回国,切记不可伤及任何一人。并传信与辽帝,就说辽国王室世子将军宇文成,愿意以身为质,留在大墨。以此共筑两国和平之桥,祈愿两国此后,互不侵犯。此事至关重要,不容丝毫差池。”

“王爷……”俞嘉不懂,更不甘。

王爷的重伤皆是因云成而起,竟不要他以命偿还?

墨璟晔无视云成眼底翻涌的抵触,语调平静却不容置疑地续道:“尚池,自今日起,云裳母女之安危,便全权交托于你。你需亲自护送她们安然返回。驴头山下,我早已部署安排,一应事宜应已周全……”

“尚池定不辱命。”

尚池应声而答,英气逼人的眉宇间拧成了一道深结,他躬身领命,眼神却刻意避开那让人心碎的视线,更不敢有丝毫懈怠。

云成目光如冰,直视着那虚弱的身影,一字一顿,字字透骨:“墨璟晔,你留我性命,我云成非但不会感激,反而更加憎恶这强加于我的囚笼。至于我阿姐的未来,那是她自己的路,无需你来规划,更无需你插手!”

墨璟晔的眸光缓缓铺展,定格在那张已失去往日灵动,唯余一片茫然的云裳脸上。

她的眼眸,如同久旱之地的深潭,干涸而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却仍固执地紧攥着他的手,那份力度中藏着无尽的恐惧与不舍,仿佛只要稍有放松,便会永远失去这生命中最为珍贵的羁绊。

“昔日,大墨朝堂,风云变幻。皇权之争早已暗中利刃割裂了国家的安宁,江山社稷,岌岌乎危如累卵。而辽国,正虎视眈眈,意图趁我朝内乱之际,一举侵吞。我,不得不假意顺应辽帝之意,亲自引领辽兵,踏破一座座城池,以雷霆之势,逼使那暗中觊觎皇位的墨璟轩露出马脚,迫其远离京城,为太子哥哥清扫内忧外患。同时,此计亦旨在牵制辽军的主力,为我朝赢得宝贵的喘息之机……”

他的声音低沉而艰难,每一个字都仿佛承载着千斤重担,却也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决心与智慧。

“可云成说的,也是实情。我虽不愿两国百姓,因为战乱而流离失所。却也让自己的双手,沾满了那些与我血脉相连之亲族,以及跟我出生入死,多年兄弟的血。”

“我这一生,杀戮太重,再难以洗净,本不应奢望一个光明的归宿。只是如今,我唯独放心不下你。咳……”

此刻的他,连喘息都显得那么艰难,每一次咳嗽都仿佛是在撕扯着灵魂的碎片,黑色的血液不受控制地从口鼻涌出,触目惊心。

云裳空洞的眼眸,已经再映不出世间万物。

但此刻,她轻轻抬手,指尖带着所有的柔情,小心翼翼地拭去他脸上斑驳的血迹。

每一道动作都蕴含着无尽的深情与哀痛。

她希望,即便是在这最后的时刻,他也能如初见时那般清澈,明朗。

两人的世界,在这一刻仿佛凝固,外界的一切喧嚣与纷扰都与之无关。

他们之间,只有那份超越生死的情感,在静静流淌,温暖而又哀伤。

墨璟晔的每一次呼吸,都如濒死般艰难。

他紧握着云裳的手指,那力度中透着不舍与决绝,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如同冬日里最后一片倔强的雪花。

他的目光深邃而炽热,仿佛要将云裳的容颜,连同他们之间所有未了的情缘,一一镌刻进灵魂的最深处。

“云裳……云裳。”

他低语,每一个字都承载着千斤重量:“对不起,原谅我,我怕是要违背对你的诺言了。我……再也无法与你一起,带着叶儿,去过宁静安逸的生活……””

随着话语的尾音逐渐消散在空气中,墨璟晔握着云裳的手也渐渐失去了力量,他眼中的光芒,那曾照亮彼此世界的温柔与坚定,此刻正缓缓散去,化作点点星光,似乎要融入无尽的夜空之中。

云裳以她一贯的温柔细腻,轻轻地将墨璟晔那只已失去温度的手捧起,贴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傻瓜,你没有食言。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看每一个日升,日落。我会给你们做好吃的水晶糕,还有,还有……”

夕阳终于落尽,一缕柔和的晚风悄然掠过,轻轻撩动云裳颊边的发丝,如同往昔他温柔的指尖,穿越时光的缝隙,给予她最后一丝温柔。

然而,这份温存会跟随那熟悉的温暖与怀抱,与时光一起流逝,成为永远无法触及的幻影。

云裳的心,在这一刻,仿佛被一种难以名状的力量猛然揪紧。她终于意识到,她是真的失去了他,并且失去得如此真切,彻底。

喉咙间仿佛被无形的锁链紧紧束缚,只余下满心的苦涩与酸楚,在胸膛内翻涌、凝结,化作一股令人窒息的力量,瞬间将她淹没。

四周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沉重,压迫着她,让她在这无边的夜色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与绝望。

犹如被一柄久未出鞘、锈迹斑斑的古剑,猛然间刺入心扉。

钝而深,让人难以承受。

待终于能够冲破桎梏,得以呼吸的时候,却有温热腥甜猛地在喉中喷薄而出。

“墨璟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