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那家走出一个年轻妇人,腿脚似有残疾,半边脸已经毁容,像是受过很严重的伤。她家与春生家虽然各有院门,中间却无院墙分隔。那妇人泼了水,转身回去了。
李木问:“你们这是一家还是两家?”春生说:“两家。云娘经常过来照顾我娘,我娘也把她当闺女看待,中间的矮墙就拆了。村里人都知道,也没人说闲话。”鱼秋白微微点头。
春生问:“恩公,你们是要去哪?怎么会从这路过?”鱼秋白说:“我来寻找一位故人。”春生好奇地问道:“您有亲戚住在这山里?”鱼秋白说:“我正要向你打听一下。最高的悬崖下面有个山谷,你知道从这怎么过去吗?”
春生说:“您说的那个山谷我去过,离这可不近,绕来绕去二十多里呢。”鱼秋白欣喜道:“能去就好。快告诉我们怎么走。”春生说:“今天有点晚了。您如果不嫌弃,先在这委屈一宿。明天一早我陪您过去。”鱼秋白说:“多谢。那我们就在此打扰了。”
傍晚,老妇慢慢睁开眼:“我看到了!能看到了!”春生大喜,再次向鱼秋白鞠躬道谢。
老妇说:“春生,叫云娘过来帮忙。把咱家能吃的东西都拿来,好好招待恩公。”春生用力点头。
饭菜做好了,云娘说要回去。春生好说歹说把她劝住了,叫进来一起吃饭。云娘坚持不肯上桌,独自坐在角落里,背对众人。春生母子只知道她怕见生人,便不再勉强。
老妇问鱼秋白:“恩公来这走亲戚?”鱼秋白说:“几年前我与一位故人失散。今日路过大泽山,就想着再来看看。”老妇说:“几年前失散,恩公怎么到今天才来呀?这么多年了,怕是不好找了。”鱼秋白低下头,轻声叹气。
李木说:“不是那么回事。当年先生在山上昏倒,醒来之后,因为腿受了伤,无法移动。后来让我跟着一起去找。我们找了好几天,没看到人,也没见到尸体。先生还是不忍离去,在山上苦守了整整七年,就盼着还能有那位故人的消息。可是这么多过去,终究没有等到,两腿也落下毛病。直到几个月以前,先生才离开大泽山。”老妇感叹:“哎呀,原来是这么回事。那您也怪不容易的。春生,明天你再陪着恩公出去找找。”春生说:“娘,我知道。明天一早就去。”
晚上,鱼秋白坐在油灯旁渐渐出神。李木知道他又在想黎朝云,不敢出声打扰。
春生进来:“云娘感谢恩公治好我娘的眼,特意缝了一对护腿送给恩公。恩公明天进山谷,应该用得着。”鱼秋白说:“有劳了。她看上去好像身体不太好。”春生点头:“嗯,周围没有像样的大夫,耽误了。”鱼秋白看了看手中的护腿:“她还特意缝了这个。我想过去当面道谢,顺便看看能否帮到她。不知现在是否方便?”春生说:“方便,方便。先生治好我娘的眼,说不定云娘的病也能治好。”
春生陪着鱼秋白和李木来到隔壁:“云娘,睡了吗?恩公来看你了。”云娘说:“太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春生说:“明天一早我要陪恩公进山。你如果还没睡,请恩公进去坐坐吧。”春娘沉默。鱼秋白说:“我只是过来感谢姑娘。如果不方便,那就……”云娘说:“先生治好干娘的眼,是我家恩人。我也不会别的,做副绑腿,针线粗糙,还望先生不要嫌弃。”鱼秋白说:“怎么会?辛苦姑娘了。”
云娘沉默片刻,说:“听了先生的故事,云娘有几句话,不知先生想不想听?”鱼秋白诧异地和李木相互看了一眼,说:“姑娘请讲。”云娘说:“我知道失去心爱之人的滋味。可是,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即便回到当年的地方,恐怕也找不到当年的人了。”鱼秋白听了,慢慢低下头去。
云娘继续说道:“七年没有音信,您的那位故人很可能已经不在了。先生明知找不到,又何必再去寻找?”鱼秋白闭上眼睛,心如刀绞。这些年他一直心存幻想,不愿面对现实,所以才会被黎梦天用假的黎朝云骗过。云娘的话直接戳破他多年的幻想。
云娘继续:“远近不说,山谷有各种风险,听说山上还有土匪。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叫您的故人情何以堪?我想她也不愿看到先生有任何闪失。你怎忍心叫她九泉之下、在天之灵不能安心?”鱼秋白闭着眼,内心矛盾重重。云娘说:“先生有情,故人也有情。就算为了她,您也要保重自己,让她在九泉之下可以安心。”鱼秋白睁开眼,轻轻点头。
云娘说:“我家里还有烧剩的纸钱。如果先生愿意,可以在院中烧些纸钱,表达对故人的哀思。那个山谷就不要去了。”
一会,门开了。云娘蒙着头巾出来,手里拿着一支点燃的蜡烛和几叠纸钱,交给李木。鱼秋白深施一礼:“多谢姑娘。”云娘轻轻还礼,转身回了屋里。
李木在院子中间将蜡烛立好。鱼秋白跪坐在地上,拿起一叠纸钱,点燃了,喃喃道:“朝云,我来看你了。希望你泉下有知,给我托个梦。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李木也在旁边跟着烧纸:“朝云姑娘,先生这些年一直没有忘记你。你的在天之灵一定看得到。”
听着鱼秋白在院中倾情诉说,云娘想起自己的伤心事,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