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护士冲过来拉徐老师,一个护士脾气很好、不停安慰:“阿姨,阿姨,您的心情我们理解,但这是医院,请保持安静。”
另一个护士态度比较强硬,说:“阿姨,您要再这样,我们喊保安了。”
一个医生走过来说:“很多家属都这样,孩子在看病,他们在外面打架,但是您这个岁数的人还在打架,我们还是第一次见。”
宇航爸爸头发都乱了,狼狈不堪地指着徐老师:“我就看你有高血压,我让着你……”
许多人围过来看笑话,辛仪觉得脸好烧,在她还是高中生的时候,她心里的徐老师一直是挺“装”的,所谓“装”就是那种挺小市民的、挺不高雅的,但是却要一直装伟人。
如今一看,不是这样的,徐老师只在学校里装,在真实的生活里她就是一老格格,心理年龄永远停留在18岁,会用小石块掷五阿哥的后脑勺。
正混乱,怀里的刘宝宝哭了,张着小手试图去抓头上的吊针,辛仪用力按住宝宝的手,将它们收进怀抱里,这才发现宝宝的吊针跑针了,**已经不再往下走,刘宝宝的额头起了好大一个包。
“医生,医生,快看我家宝宝的额头……”辛仪着急地一叫,大家全都围上来了。
不得不给大哭的刘宝宝重新扎针,护士小姐说:“家属,你们可要按住了,咱们一次成功,不能让宝宝再遭罪。”
辛仪费劲地按着刘宝宝的腿,徐老师费劲地按着刘宝宝的头,辛仪别着脸不忍心看,徐老师看着看着眼泪忽然一滴一滴地落下来,鼻涕一吸一吸的。
辛仪吓了一大跳,轻喊了一声:“妈。”
徐老师哽咽地说:“我可怜的刘宝宝啊,奶奶再也不离开你了,你看奶奶才离开你两天,你就搞这么可怜。世上只有奶奶好,奶奶要好好地照顾你……”
辛仪笑了,护士小姐也笑了,宇航爸爸在外面对另一个护士小姐说:“我老伴儿有高血压,这又闹又哭的,我怕她有事。我想给她量一下血压,是不是得挂号……”
一切都很温暖。
吵吵闹闹才是一家子吧?
只要有爱做纽带,一家人在一起真挺好。
刘宝宝健健康康出院以后,徐老师果真没有再提返聘的事。
有一天,辛仪买菜回来,见徐老师那个做培训机构校长的学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茶几上放着大包小包的礼品,他正与徐老师说话。
校长说:“徐老师,我这是‘二顾茅庐’了,您是不是要学诸葛亮,非得让我来三回才行。”
像天下所有的老师一样,徐老师一看就没把自己学生当外人,一边叠着刘宝宝洗净、晾干的小衣服,一边对他说:“不是要你请,我是真的不想去了,孙子小,想亲自带大他。你不知道前几天,我离开了两天半,我的小孙子就被我们家那个老头子给害得进了医院,傻啊,给小宝宝喂大米饭呢!”
徐老师这样一说,校长反而不知道说啥了。
徐老师摆摆手,继续说:“可能真是老了,也服了老喽!就在自己家孩子身上发光发热吧!那些赚钱的事,就交给那些年轻人吧。”
校长还要再劝劝徐老师,摇篮里的刘宝宝“识时务者为俊杰”地醒了,瘪着小嘴哼哼唧唧地刚要哭。
徐老师一个健步就冲了上去,一把把刘宝宝报了起来。
此情此景,辛仪的心软成了风中一大朵棉花糖,校长却笑了,对徐老师说:“不老不老。徐老师,就您刚才那一个健步,我比您年轻20岁呢,但我却做不到。您是老当益壮正年轻啊!”
这马屁拍得恰到好处,徐老师不禁露出得意的笑容。
校长这时也注意到辛仪进来了,过来与徐老师握手说:“徐老师,您忙,那我先走了。”
徐老师将刘宝宝交给辛仪,双手握住校长的手,由衷地感谢道:“孩子,谢谢你!虽然不能合作,但是有空常来坐坐,也陪老师说说话。”
此后好几天,辛仪都在回忆徐老师与校长见面时那个情景,每次回忆心里的温暖就更多一分。
同时,辛仪也在等待着。
按照她对徐老师的了解,她一定会有后续行动的。
就像她借给刘宇航10万块钱付首付,借是借了,但是会召开家庭会议,很有仪式感地将钱摆放好,卡都不用,非得用现金,并像班级交接流动红旗一样、有个陈词仪式,讲明这钱一定要还。
就像她来给辛仪伺候月子,但是一来就在病房召开了一个家庭会议,说自己迟早要走,讲明只是“暂时帮忙”,决不是“替”。谁的孩子谁照顾,可不能把带孩子的事彻底推到她身上。
所以,辛仪等待着徐老师新一次的家庭会议,等待着她颇有仪式感却让人觉得如鲠在喉的“讲明”。
可是等了很久,等得明天就要上班了,徐老师仍旧没有召开这个会议。这不禁让辛仪感觉到惊讶并佩服,反而对徐老师另眼相看起来。
以前,在她心里,一直觉得徐老师对刘宇航和刘宝宝的感情,相对中国这个盛产伟大母爱的国度的其他母亲来说,做得真是很一般!可是现在,她觉得徐老师真是一位慈母,一名伟大的母亲。
当然,辛仪还不至于把徐老师当亲妈看,毕竟妈妈在辛仪心目中的地位是无人可以撼动的。这一点,有点像电视剧《情深深,雨濛濛》中的陆依萍,生活愈坎坷,日子愈艰难,她对为她遮风避雨的妈就多一份感激和保护欲。
自从妈患上可怕的胃病,少女时期的辛仪常常在梦中哭醒,只因梦见妈妈的病不能治愈了。
成年之后,在外面读书、工作,无论多累、多晚,她都每天给妈打一个电话,有时还会打两个,像热恋一样说一些鸡毛蒜皮的话,比如今天吃了什么,遇到了什么好玩的事、什么有趣的人……
针对这一点,甘蕾曾问过一个可怕的问题:“辛仪,你这个样儿,万一阿姨到了百年之后,你可怎么办?”
怕辛仪误会,甘蕾又补了一句:“我的意思你当然明白,任何人都是有百年之后,包括我们自己。”
辛仪古怪地看了一眼甘蕾,她是回答不出来怎么办的。但是那个问题,她深深地植进了脑海里。盘桓无解。
后来,有了刘宇航、有了刘宝宝,这个无解的问题,好似才没那么可怕了。因为她的精神支柱多了起来。
妈,刘宇航,刘宝宝。
他们三个构成了辛仪“三足鼎立”的精神世界,总归不那么容易坍塌了。
而妈,虽然身在千里之外,因为一条电话线的缘故,对辛仪的生活也是了如指掌。尤其是每次与刘宝宝视频之后,刘宝宝的小衣服简直收到手软,有位做裁缝的外婆就是这点好。
什么阿哥服、蒙古袍、绣着虎头的小红鞋……一切应有尽有。
有一回,刘宝宝穿着一件绣着龙头的对襟薄夹袄被徐老师抱出门,有个老太太非得让徐老师找亲家订制一件,并且出价不菲。
辛仪当时不知道,在刘宝宝与外婆视频时,徐老师跑过来一说,她还很紧张,生怕妈看着徐老师的面子给同意了。
她真的不想妈妈太累,妈做刘宝宝的小衣服,她已经尽力去阻止了,只是挡不住老太太对小外孙汹涌的疼爱。
没想到妈一听徐老师说完,当场就拒绝了,她说:“对不起啊,亲家,虽然是你的好姐妹要订,但是我现在还生着病呢!对方出这个价格真的很高,在咱们小城,还真接不到这种高价活儿,只是我现在真是心有余、力不足了。”
辛仪当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她明白,妈妈的身体一定更糟了!她想最近一定要找时间回去一趟,看望妈妈。
而在辛仪看不到的、徐老师的卧室,老太太却与宇航爸爸抱怨:“就这么一个闺女,也不为她奋斗一下,3000块啊,就给做套小衣服,分分钟的事居然不做!我也是服了!要是我,即使病了,也会赶一件出来,然后当时就给刘宝宝发个大红包。我看啊,只有我们是甘于为儿女奉献的父母,人家校长给我出那么贵的课时费,我都不要,非要做一个不收钱的育儿保姆。”
宇航爸爸被徐老师烦得不要不要的,对她说:“你就少说几句吧!爱钱如命这个错误什么时候能改?!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干什么!再说,人家赚了钱又不给你!”
徐老师说:“是不给我,但是她的钱迟早不是给辛仪吗?辛仪的不就是我们航航的吗?做人要有长远的眼光!再说,我这不是有私心吗?她如果接了这单活儿,我帮她介绍成了这单活儿,她是不是该感谢我?我是不是可以理所应当地请她帮我做一件旗袍。”说着,徐老师满眼憧憬地一笑,补充道:“辛仪那件旗袍太好看了,我一定要做一件,一定也很好看。”
宇航爸爸一捂脸,说:“都多长时间了,你还想着那件旗袍?!服!!!”
徐老师傲娇地说:“云想衣裳花想容,女人嘛!我青春正好,想想好看的衣服有什么不行?”
宇航爸爸彻底败了,说道:“行行行,你怎样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