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师一鼓作气说出心中想说的话:“辛仪,把你妈妈接到家里住,今明两天就接过来。不然你这样不顾家,不顾娃,算怎么回事?”

辛仪平静地说:“我没有不顾,宇航每一天都对我说宝宝的情况呢,也在微信里传照片发视频。再说,宇航也没有去我妈妈那边帮忙,就是专意留他在家看刘宝宝、帮您分担的。我们两个是有分工的。”

徐老师说:“这就够了是吗?你要这样遥控当妈,我这个当奶奶的也要遥控当奶奶啊。赶快把你妈接过来,家里虽然只有两室一厅,但这么大的沙发呢?多少人睡不下?”

辛仪“忽地”看了徐老师一眼,像夹着肃杀的秋风,把徐老师吓了一跳。

有时候对待关系敏感的人就是这样,说也不是,骂也不是,打也不是,这个时候眼神就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身为婆婆她总不能拉着她儿子或老公的衣角告状,“她瞪我!她恶狠狠地瞅了我一眼!她看我眼神来者不善……”毕竟眼神这种东西是飘忽的,短暂的,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不能拿来做铁证的。

见起到效果,辛仪将刘宝宝放到小枕头上,拍拍褶皱的衣襟,说:“好,照您说的办,明天我和我妈就过来住。到时候,您可别烦。”

徐老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其实,辛仪早就想把辛妈妈接到自己家了。

她当然想念刘宝宝,但是她不能丢下妈,妈没人管,但刘宝宝前呼后拥有一大群人管。

主要的是,她不想这么早就让妈去刘家受气。

是的,受气。

毛主席说了,有人的地方就有阶级斗争。一家人还难免口角呢?最开始在月子里,徐老师是怎么对待她的她没有忘,所以她可以想象徐老师会怎样对待妈。你看,妈还没进家门,就已经被“安排”去睡沙发了。

而就战斗而言,妈没有任何优势。

妈一个人;公公婆婆两个人,公公很大义,但是他的身份毕竟是公公,他存在就是为婆婆助胆的。

妈裁缝出身,因病而软弱;婆婆语文老师出身,生性好斗,和人吵架时都讲究论点鲜明、论据支撑、首尾呼应的,必要的时候她甚至可以引用四书五经。

即使辛仪牙尖嘴利,她自己与婆婆吵架,也是不敢贸然说话的,她早找到诀窍了,不和徐老师吵,只和每吵必胜的刘宇航吵,让刘宇航去找她妈沟通、曲线救国。

实在被徐老师逼急了,就像上次,辛仪也不动用语言,而是用眼神。那种冷冷地看一眼,让徐老师看不出深浅却怯了场。

辛仪的斗婆妙招之所以管用,只因没有进入任何一场白热化的实战。

可是,如今不能再拖了。姨姐已经走了,妈和婆婆也都催着搬家。

辛妈妈当然没有睡沙发,考虑到老人需要安静。宇航请了一天假,在小区外面的窗帘店为大阳台的定制了美丽的窗帘,又打车去家具市场买了一张一米二的单人沙发床,仔细铺展开,铺上干净的被褥和好看的床单。想来想去,宇航又将自己在**用笔记本时用的折叠桌子拿来,放在辛妈妈的**,吃饭时很好用,窗台上摆上净化空气的虎皮兰和绿萝……

举目一望,还真是一个私密性很好的小房间,且阳光充足。最重要的是,此时的A城正是好气候,浅浅的秋,天气已微凉,树叶尚未落下,时时有西风温柔地吹来,送来凉爽。

弄好这些,刘宇航对爸妈说:“爸,妈,辛仪的妈妈得静养,我在阳台给她弄了个小房间,咱家庭条件一般,没有这么多房间,所以以后啊,咱们得把这里当成一个房间看,坚决不能再来这里挂衣服,所有的需要晾的衣服统统拿到飘窗晾。咱们得争取让老太太虽然住了阳台,却不像阳台,倒像豪华酒店的标间。”

徐老师一撇嘴,傲娇地说:“什么叫咱们家条件一般?难道咱还高攀了她家不成,这房子可是咱们家买的,她家出过一分钱吗?有个阳台住就不错了。”

此刻的徐老师有一种密不可宣的吃醋心理,生了一个儿子,被媳妇抢走也就算了,毕竟儿子长大了,要成家立业,要为人夫、为人父!可是如今,他竟为了媳妇的妈妈忙得满头大汗,像个孝子一样为她铺床叠被,徐老师的心中像拧开了煤气灶的开关,嘭,火苗带着怒气就着起来了。她简直觉得自己的儿子要认贼做母了。

刘宇航虽然不明妈妈为什么生气,但他一听语气就知道不对劲,赶紧发挥他消防栓的职能,笑着说:“妈,咱家娶媳妇,不得咱家买房子吗?辛仪家给我百八十万,让我倒插门,您乐意呀?”

徐老师说:“当然不乐意,我养大的儿子,凭什么给别人倒插门。我是什么人,富贵不能**,贫贱不能移,威武啊也不能屈。”

刘宇航赶紧上去揉肩膀,为其洗脑:“所以说嘛,我们亲爱的徐老师是视金钱为粪土的,您是老刘家的主人,辛妈妈是客人,您得好好地招待好客人。再说,您是多有同情心的一个老太太啊,还资助过失学儿童呢,辛妈妈是病人,你更得照顾着了。”

宇航爸爸说:“放心吧,你妈就是一张嘴厉害,心比谁都红。对辛妈妈肯定错不了。”

徐老师难得听宇航爸爸表扬自己,开心得不行,心中的火苗立刻隐身了,第一次笑呵呵地说:“你爸最了解我了。”

所以当辛仪扶着妈妈入住在刘家,徐老师表示了自己虚假的欢迎和隆重的同情心。

寒暄过后,徐老师关起门来对宇航爸爸说:“咱们上次见辛妈妈是一年半之前吧?”

“嗯,有一年半了。”

“辛妈妈得的是什么病啊?这也太吓人了,怎么把人折腾成这样?”徐老师似乎惊魂不定。

“你现在觉得严重了?前几天不还说人家是娇气,小题大作吗?”宇航爸爸揶揄她。

“人怕见面,树怕扒皮。我哪知道她病成这样了?上次见面不还有精力做旗袍呢。”

“看人家可怜就对人家好一点,不要什么事都斤斤计较。”宇航爸爸说。

徐老师对辛妈妈的好体现在经常找她聊天。

用徐老师的话说:“她一个人多寂寞啊,我陪她聊聊去。”

她忘了,像婆媳、亲家这种敏感的关系最忌讳的就是聊天。

辛妈妈一见徐老师敲门进来,赶紧挣扎地坐了起来。

徐老师说:“刘宝宝睡了,我来陪你聊一聊。”

此刻,辛妈妈的后背心正在灼热,但硬强笑着,表示欢迎。

徐老师就说:“嗳,你这床单很好看啊!新买的啊?还买啥新的啊,我那有好几床呢,早知道给你拿过来一床。这俩孩子什么事也不和我商量,太不会过日子了。”

辛妈妈附和:“可不是吗?”

徐老师说:“说到不会过日子啊,你家也是给别人随了好多的礼吧?他们结婚没回老家办,后来刘宝宝办双满月酒,当时被辛仪的月子病和找保姆弄的,也给耽误了。”

辛妈妈的注意力从病痛上转移了,紧张地问:“辛仪得了月子病?”

徐老师自觉说漏了,很尴尬地解释:“就是……就是一点小毛病,已经好了。对,我刚才说到哪了?哦,对,份子钱。他们这些不会过日子的年轻人,就不能体会我们这些老年人的不易,我们给别人随了一辈子的份子钱了,我们容易吗?光我家就损失了十万块呢,你家也损失不少吧!”问完,忽然自己找到答案了:“哦,对,你家亲戚少。听说你离婚以后,父母兄弟都不咋走动了。”

辛妈妈很尴尬。

徐老师也觉得说错了,自己为自己打圆场说:“等刘宝宝一岁,我们一定要回老家办场喜酒,来而不往非礼也,咱这光往不来,也不是个事儿啊!只是,不晓得这些亲戚还认不认掏腰包。”

辛妈妈的思维还纠结在辛仪得月子病的事情上呢,一着急后背加重了灼热,她对徐老师说:“辛仪坐月子,你不是在吗?怎么会落月子病呢?”

徐老师不乐意了,心想你这是兴师问罪吗?提高声音说:“不是和你说早好了吗?早就好了。”

辛妈妈有些烦躁:“当女人的哪个不知道月子病呀?哪有那么容易好?”

徐老师犟起来:“嘿,你还不信?辛仪现在的身体要多好有多好,她坐月子,我可是累坏了的。不像你命好,女儿坐月子,自己却在家里享清福。”

辛妈妈拧着眉毛伤心:“都怪我身体不好,不然辛仪坐月子我肯定要来的。”

徐老师安慰道:“你也别太自责,‘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你虽然病了,这不也没有挨累吗?而且也没人怪你。”

辛妈妈面色冷冷的。

徐老师转换了话题,两眼冒光地叹口气:“唉,你怎么就病了呢?你做旗袍的手艺真好,我看到辛仪结婚时那件旗袍,就想啊,自己要是有一件类似的就太好啦!你知道,像咱们这个岁数的人,都喜欢手裁的衣服,合身又能衬托气质。看到你病成这样,现在也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等我好一些了,可以给你做。”辛妈妈压抑着自己想发脾气的冲动。

“真的吗?不然这样,我马上去找米尺,你先帮我量好尺寸。”徐老师大喜。

“不急吧?”辛妈妈迟疑。

徐老师几乎把自己的笑容当成一朵花摘给辛妈妈,急切地说:“怎么不急?量尺寸又不费时间精力。”

辛妈妈说:“即使量了,我也做不了,我不知道A城哪里有卖绸缎的啊,旗袍得用整块的雪纺或绸缎裁剪出来才做得好看。”

徐老师欣喜若狂地拍着徐老师的手:“这个不用你操心,我上网买,网上啊什么都有。”

辛妈妈苦笑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徐老师几乎是跑步去找米尺的,辛妈妈坐在**吃力地为半蹲的徐老师量肩宽时,辛仪正好下班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