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柠离婚了,领证那天是这个春天最阴郁的、倒春寒的上午。

她和丈夫两个人商量好了时间、翘班去协议离了婚。在他们领到大红本本的时候,她的婆婆大人还在安然地收拾房间,觉得儿子今天踏踏实实地上班去了,这一天肯定可以平安地度过。

出民政局的大楼时,两个人都裹紧了风衣。

在各奔东西之前,前夫提议:“去喝一杯?”

梁柠冷笑。孕妇能喝酒吗?这个人,对她怎样暂且不提,但如果他能更多地爱孩子、更多地考虑到她腹中的宝宝,她离婚的信念决不会这样坚定。

前夫居然也笑了,他摇着手中捏着的、没有来得及塞进公文包的离婚证和房产转让协议,非常痛快地说:“梁柠,你以为你和我离婚,我一定万分不舍吧?你一定这样想,我梁柠这样的人,既漂亮又会赚钱,我离开你就是你莫大的损失!”

梁柠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前夫话锋一转,摇头晃脑地说:“你以为我跪在地上求你不要离婚是真心的吧?你以为我求爷爷告奶奶地给你所有的亲戚打电话让他们做说客、请你不要离,是真的很在乎你吧?”

梁柠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前夫继续说:“其实你真想多了!我不表现出特别爱你、离开你不行、又纠缠得你厌烦,你怎么会把房子给我呢?!”

“你……”梁柠虎目圆睁,定定地看着前夫。

前夫开心地笑笑,继续他压抑了多年的内心独白:“你,你是很好,可是你的缺点也是你太好。和你在一起的婚姻,说句实话,我喘不过气来,别人提到我总说,你看那是梁柠的老公,那是副总裁的丈夫,那是一个吃软饭的家伙……”

见梁柠不说话,他使劲摇着手中捏着的、没有来得及塞进公文包的离婚证和房产转让协议,一副大仇已报的样子说:“可是,可是今天,不一样了!我现在是黄金王老五,你却是孤身出户的离异女人。记住,如果你以后哪一天你后悔了,来求我,我可以考虑一下。不过,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十有八九,我是不会同意复婚的。”

看到前夫趾高气扬的嘴脸,梁柠只觉得一股鲜血顶到了脑门上,肚子里一阵抽搐地刺痛。遇人不淑的幽怨,肉包子打狗的悔恨,这么多年与狼共舞的不值……齐齐地涌上心头。

给贱男一套房子,本来是破财消灾,自恃能赚钱,拿房子来让自己快速消除麻烦,此刻却成为了愚蠢的标签。

她伸手就想打前夫耳光,却不料前夫早有准备,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不轻不重地甩开了,幸好梁柠的背后二十多厘米处就是墙,才没有摔倒。

“梁总,需要帮忙拨打120吗?”贱男很无耻地问。以前求梁柠不要离婚时,他有多卑微,现在就有多威武。

梁柠靠着墙,闭着眼睛不说话。

正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梁柠?”

“梁柠,你怎么啦!你对她做了什么?你这个大混蛋。”

与刘宇航一前一后走在民政局门口的辛仪,见到此情此景,像一只敏捷的豹子,几步就迈上了台阶,快速把梁柠揽在怀里,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对贱男怒目而视。

这时,刘宇航也走过来了。他见过梁柠。婚姻甜蜜的时候,在辛仪的嘴里也听过“梁柠”这个名字,那是一个温暖的符号,他知道这是继甘蕾之后,辛仪的另一个可贵的朋友。此刻,作为男性,他第一反应就是站在了她和贱男的中间,长长的胳膊伸出去,条件反射地推了贱男一把。

贱男站立不稳,往后倒退了好几步,想还手但见到刘宇航人高马大的样子却没有胆量。

再加上他本来只想羞辱梁柠几句,报一下对方非要和自己离婚的一箭之仇,此刻见梁柠病弱、而对方又人多,虽然不服,但是还是讪讪地走了。

临走还发挥了“嘴毒”的特长,他一边嫌脏一样拍打着被刘宇航推过的那一小片儿衣服,一边骂骂咧咧地说着:

“呦,真是看不出,竟然是带保镖来的。幸好现在就离婚了,要是孩子生出来再离,孩子长得像谁还真说不定。我就说为什么宁可搭套房子也要离婚,原来是想让孩子早点和亲爹团聚,现在我可真是理解你了,值!这房子给我给得值啊!”

梁柠都要气死了,她一只手扶着肚子,整个人在辛仪的怀抱里都颤抖着。她神经质地说:“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辛仪从未见过梁柠这个样子,她不知道他们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这个长相俊美但是行为龌龊的男人到底是谁,但猜也猜到这人就是那个出轨的贱男。娘家的责任感,以及这一年多以来梁柠对自己种种的好,让她只用一秒钟就做了一个决定。

辛仪对梁柠说:“等我。”

然后辛仪将梁柠放开,让她靠墙站着,自己则一个助跑冲下台阶,对着正在离开、毫无挨打准备的贱男拎起包就砸。

辛仪想好了,今天既然决定打他,就不能把自己搭进派出所去,而这次打人和上次帮老太太追包包、帮甘蕾抓骗子完全不同,她得隐藏“实力”——聪明地把气出了。

贱男猛然受打,条件反射地一缩头。

辛仪拎包打人的动作却没有停住,嘴里指责的话也循环播放的录音一样喷涌而出:“叫你贱,在老婆怀孕时出轨;叫你缺德,打孕妇;叫你以为我们女人没有娘家人……”

一开始,见有人挨打,还有人想拉架或拿出手机报警,但是听辛仪这样一骂,大家都不管了,反而指着贱男说起了风凉话。

“该,这样的人就该挨打。”路人甲恨恨地说。

“最恨老婆怀孕时出轨的人了,太贱。”路人乙咬牙切齿地说。

“这人太没良心了,我都想打他。”路人丙捋胳膊挽袖子地说。

贱男本来想还手的,但是他见群情激愤,深知自己不还手还好,还手的话十分有可能会遭到群殴。再加上偷眼一看,刚才推了自己一掌的那个高个子也在旁边,一直以一种奇异的、保护的姿势站在梁柠这位爱打人的疯闺蜜的旁边,他心里只有连连叫苦。

本想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可是贱男发现有一点很不对劲,那就是打人者虽然是个小女人,打架的样子也毫无章法、完全是一副泼妇的样子,但是她的力气却真不是一般的大,每次包包砸下来,他挨打的那部分肌肤都火辣辣地疼;而且,每次他准备逃走,对方都能成功地“挡位”,那矫健的步伐,哪是普通人啊,简直像个女特种兵,太让人绝望。

足足五分钟,不知挨了多少下揍,贱男才找到一个难得的机会落荒而逃。

见贱男走远,辛仪小跑几步依旧扶住梁柠。

“梁柠,你怎么样?肚子疼吗?哪里不舒服。”辛仪关切地说。

“我没事。”梁柠一只手依旧扶在肚子上,另一只手紧紧地抓住辛仪的手。

“我送你去医院。”辛仪一边扶着梁柠往外走,一边着急地指挥刘宇航说:“你是开车来的吗?能不能将车开到楼下?”

刘宇航没有说话,快步去开车。

医院里,梁柠做完了所有的检查。

虽然腹部绞痛,好在尚未见红。

产科的老医生翻看着两姐妹左跑右颠拍出来的一大堆片子和验血报告,用责备地声调说:“二胎了,又不是第一次做妈,可长点心吧!不要太激动,更不要生气,否则宝宝会受影响的。你就想想,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会让你不顾宝宝的健康呢?!”

梁柠一言不发,只点头认罪。此刻,她非常疲惫,但是比起刚才她怒火攻心的状态却是好太多了。

被刘宇航和辛仪开车送回家时,梁柠认真地对他们说:“谢谢你们。”

辛仪握了握梁柠的手,没有说话。

“怎么那么巧?你们也到了民政局?”梁柠问道,但刚问出口,似乎就知道了答案,十分后悔。

气氛一时很尴尬,还好梁柠的新家很快就到了。辛仪随着梁柠下了车,刘宇航开车离开,尴尬的情绪才退了一些。

这是梁柠租的房子,小小的两室一厅,家具却十分精致。一进门,不顾辛仪在场,梁柠就躺到了沙发上去休息了。

辛仪自觉地走进厨房烧开水,片刻后,她帮自己泡了一杯绿茶,帮梁柠倒了一杯白开水。这时梁柠才缓过神来,用手指将短短的头发往后疏理了一下,自嘲道:“今天真是栽了,你不知道你们来之前,贱男给我气的,我差点就失去了理智。还好有你们给我出气,不然我今天真是不知道要狼狈成什么样儿。”

梁柠握着水杯从沙发上坐起来,辛仪以为她要多讲一些今天的事,却听到这样的话语。

“你们也准备离婚吗?”见辛仪不答,梁柠继续说:“听姐一句劝,如果两个人真的不适合在一起,或者真的伤透了心,那么离也就离了。就像我,离了真的很开心。现在他闹腾得越欢,我冷静下来就觉得一切越值。如果时光倒转,我依旧会和他离婚。只是,我会更狠一点,不会再将房子给他而已。”

辛仪也觉得梁柠这个婚离得很亏,不禁用充满同情的眼光看着她。

“但是,如果两个人适合在一起,离了并不开心,哪怕有那么一点点不开心……听姐的话,千万不要离。毕竟,走进民政局的‘离婚登记区’容易,但想再回到没离婚之前太难。即使两个人兜兜转转又走在一起,后来能够复婚,也没有当初的初心,再也不是当初不离不弃的那两个人了。”

辛仪若有所思,她深刻地知道作为一个过来人,梁柠说出这些多么难能可贵!

只是,如今,在这段婚姻里,去意已决的并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