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嘴八舌的风言风语不绝于耳。
鹤敏敏此刻方觉得之前那些含笑的目光皆是嘲笑,而不是她以为的善意和追捧。
而她如今就仿佛被公开处刑,难堪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的心里像是着了火,灼得她压抑难受,她的鼻子却仿佛灌了水,酸涩得不行。
她的拳头在衣袖底下捏紧、颤抖,她的眼眶慢慢红了,但她最后的尊严就是不让眼泪往下掉。
林筱溪从高位的角度看得一清二楚,她忙吩咐皎月将鹤敏敏送回宫中去休息。
皎月刚走到鹤敏敏身边将她搀起来,对面男宾席上,突然站起来一位满脸酡红的男子,举着酒杯冲着上首的方向扬了一扬,高声道:“陛下!既然没人要四公主,那臣就勉为其难地替陛下分了这忧,臣愿意娶四公主为……为妾!”
全场又是一片哗然。
林筱溪横眉冷对地望过去。
此混账东西不是别人,正是连国公家的儿子连珹小公爷,此前和林筱溪打过几次照面,是个放浪不羁的登徒子,林筱溪当时就瞧出他的脸色是纵欲过度被掏空的惨淡,如今更是虚得不行,加上现在喝醉了酒,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还在继续口出狂言:“毕竟,臣家中已有正妻,额……还有姬妾成群,嘿嘿嘿!但是臣不介意呀,臣愿意给四公主一个家!”
说得简直冠冕堂皇。
在座的人,有的幸灾乐祸掩嘴偷笑,有的则连连摇头唉声叹气。
皎月敏锐地感觉到身边的鹤敏敏被踩了底线,皎月尚不及阻止,鹤敏敏突然抡起桌上那个盛茶水的铜壶,狠狠朝对面砸了过去。
要说鹤敏敏的力气也是奇大,丢的也是相当准,这一掷,正巧砸中了连珹的额头,疼得连珹哀嚎一声,捂着脑袋哭爹喊娘。
连国公就在席下,忙不迭地将儿子摁住后,朝鹤凌云磕头认罪。
连国公已致仕多年,闲赋在家,虽然是元老级人物,却从不摆架子,一直懂进退识礼节,不想出了这么个逆子,竟敢当众羞辱公主。
连国公心下惶恐极了,怕连家的家业都毁在这逆子手里,此时朝鹤凌云磕的头咚咚直响,额头都咳出血来了。
这父子俩,额头都带着血,一个是自讨苦吃,一个却是苦肉计,让鹤凌云一腔子怒火无从发泄,早早地便离开了这场宴席。
很快林筱溪也走了,她将宫宴剩余的事交托给德太妃照料,却没有着急去云栖宫安慰鹤凌云,而是先去了鹤敏敏的寝殿。
皎月才把鹤敏敏送回来,却被鹤敏敏关在了屋外。
皎月将耳朵贴在门上,却听不到里头的一丝动静。
皎月忧心忡忡地对赶来的林筱溪说:“就算是发泄,也该有摔砸声,哪怕是哭,也成啊,可这一点声音都没有,奴婢真是好担心,刚才一路回来,奴婢观察四公主的脸色,可真是差极了。”
林筱溪点了点头,示意皎月退开,然后她站定在门外,心平气和地朝里说道:“旁人对你的评价,皆限于旁人的眼界和胸襟,你若轻易被旁人的话所引导,陷入了自我困顿的迷局,岂不是拿旁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许久,里头才传来鹤敏敏恹恹然的回应:“我没事,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听上去虽然很沮丧,但尚且还在情绪可自控之内,林筱溪睇给旁的宫婢一个眼神,示意她有情况便来通知自己,才带着皎月赶往云栖宫。
云栖宫如今成了鹤凌云休憩的宫殿,他在前朝处理完烦心事,又不想去长乐宫把负面情绪感染给林筱溪,便会先到云栖宫来待上一阵,久而久之,这里反倒成了他的私密空间。
林筱溪许久没来,发现池子里的荷花都盛开了,翠绿的荷叶丛中,亭亭玉立的荷花像一个个披着轻沙在湖上沐浴的仙女,含笑伫立,娇羞欲语,嫩蕊凝珠,盈盈欲滴,清香阵阵,沁人心脾。
林筱溪也不进屋,直接让皎月去端了酒杯和酒来,然后便坐在院中对月独酌,待酒气伴着荷香飘入屋内,她才缓缓说道:“仲夏之夜,宜赏荷、宜小酌,与心爱之人,可惜,他却闷在屋里不理人。”
门嘎吱一声从内打开,鹤凌云大步走出来,一屁股落在林筱溪对面的石凳上,抢了林筱溪刚啜了半口的酒水,仰头一饮而尽。
“陛下要比四公主好哄。”林筱溪苦笑道。
鹤凌云顿时目露心疼之色,愧疚道:“怎能让溪儿哄我?朕是恼恨自己,没处理好事务,便将溪儿一个人丢在那儿独自回来,朕真是一个没有担当的皇帝!”
“陛下处理政务的时候一向是游刃有余,唯独处理这些……嗯,鸳鸯谱的时候,像个傻子,足见陛下不擅长做这种事。”
“你竟骂朕是傻子?”鹤凌云拿手指刮了一下她的琼鼻,眼中却无半分责怪,全是宠溺。
“陛下又非完人,自然不可能事事都办得周全,今日陛下确实激进了一些,你拂袖一走,那些朝臣们都吓坏了,场下一片死寂,大眼瞪小眼,臣妾瞧了都觉得尴尬。”
“朕是怕不走的话,忍不住要发一通怒火,便彻底坏了这场仲夏夜宫宴。”
“你以为你一走,就没坏了这场宫宴吗?”
鹤凌云闻此一言,眸中愧色更重:“其他人我不管,他们高兴或者不高兴我也不在乎,我就是心疼我坏的是溪儿辛辛苦苦筹备的宴席。”
“倒也无妨,仲夏夜宫宴本就有两场,今晚虽是正席,可明日下午还有一场赏花宴,所以陛下可装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明日继续和朝臣们扯天扯地,把今日这茬糊弄过去,只要您不提,没人敢造次。”林筱溪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鹤凌云诧异地看着自己的皇后,许久,忽地笑了出来,一把将林筱溪圈入怀里**了一顿:“朕娶的究竟是个什么奇女子,怎地如此……机灵呢?”
其实鹤凌云也不知该怎么形容林筱溪了,但他打心底里觉得自己的皇后是真的可爱,便狠狠在她脸上亲了又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