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医馆的包间内，林筱溪和蒋承恩隔着桌子面对面坐着。
“娘娘上回派人送来的药，我都服了，却不见好。”蒋承恩咳了两声，拿帕子捂住。
林筱溪透过洁白的帕子，看到隐隐一抹红。
蒋承恩已经病入膏肓了，是林筱溪给他配的慢性毒药见效了。
林筱溪很少用这么残忍的法子去结果一个人的性命，还是于她南林国林家有恩之人。
但是，蒋承恩的野心太大了。
“蒋先生这身体，切忌操劳，最好是能静养。”林筱溪说。
“可臣已经没什么时间了……”蒋承恩放下手帕，冷白皮肤、血红嘴唇，男生女相，有种昳丽的病娇美感。
林筱溪搭上他的脉：“蒋先生的病……”
林筱溪想说“若再不爱惜身体，只剩下半年寿命”。
可话未说完，蒋承恩忽然反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令林筱溪难以挣脱。
“蒋先生！”林筱溪怒意冷沉。
“公主，尽快生个孩子吧。”蒋承恩哑声道，“臣至多还有半年性命，即便公主现在怀上，臣也看不到南林国未来的小皇帝降生了，可公主起码给臣一点希望，好吗？”
林筱溪不意他居然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一时怔忪，凝眸看他。
“公主给臣的药，臣不敢不吃，臣也知道，吃了，痛苦减轻，活半年，不吃，病痛缠身，也不过两年尔尔，两年也好，半年也罢，都不够，远远不够……”
蒋承恩的话和他手上的力道完全不同。
力道如垂死之人奋力挣扎，掐得林筱溪手腕生疼。
可是说的话却绵软无力、失望透顶。
林筱溪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
自己的毒下得足够隐秘，可他还是觉察到了，他不仅觉察到了，他还吃了，他吃完还来找自己说他吃了，这个疯子意欲何为？
林筱溪想了想，决定跟他摊牌：“就算我生下孩子，我也不会把孩子交给你们去争夺皇位的，我根本就无意复国！南林林家已经不在了，你们效忠的究竟是我，还是你们自己？如果是我，那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做不了这事，如果是你们自己，那很遗憾，我也帮不了你们，我甚至预感你们若执意去干，必然只有死路一条。”
蒋承恩手底下的势力闹得再大，也不过是在南林国掀起一场生灵涂炭，如果林筱溪不出面，他们名不正言不顺，推翻南宇王朝和草寇起义有何区别？何况以他们目前的实力推翻南宇轩的胜算不大，等他们把南宇轩拉下皇位，又能推举谁上位？
蒋承恩并没有后人。
“公主到底还是把真心话说出来了？”蒋承恩听完林筱溪这番话，神情并无多少意外，黑沉沉的眸底溢出几分凄凉，“臣感谢公主曾经给过臣希望，哪怕臣那时候隐隐猜到公主是骗臣的，公主就是想拖着臣、拖死臣，可公主既然有次打算，为何不再忍一忍，熬死我为止呢？让我带着哪怕一丝的希望，闭眼也成啊……”
林筱溪紧紧皱眉：“因为我希望蒋先生能在这最后的半年时光里，好好享受这人世间，你的生命里不该只有复国，你父亲当年救下我，是我一辈子无以回报的恩人，可我却对恩人的后代做出如此残忍之事，我若还有弥补的机会，那就是劝你放下，然后照顾你到死。”
“呵呵……呵呵呵……”蒋承恩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公主要看着我死，才放心是吗？”
林筱溪扯了扯自己的手腕，蒋承恩青筋暴起的五指没有半丝松懈。
林筱溪无奈叹道：“你看，你就是这么多疑、刻薄、极端的性子，你这病，就是被你自己熬出来的！”
“公主陪臣一起死吧？”蒋承恩眼底光芒一盛，陡然溢出强烈的渴望。
林筱溪不得不伸出自己另一只手，企图掰开他大掌的钳制。
蒋承恩续道：“今日公主与我摊牌，我也愿意与公主坦诚相待，既然复国无望，我不能一个人走啊！我得带着公主去地下见我的父亲、见公主的父亲，告诉他们说：你们看，不是我蒋承恩无能，是我没了值得效忠的人呐！”
林筱溪终于用力掰开了蒋承恩的手，却发现被他扣住的皓白细腕上，留下了一道红痕。
林筱溪心下一惊：这不是掐得太久导致血液不通畅而留下的红痕，因为它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反而越来越深。
这像是一种毒。
林筱溪震惊地看向蒋承恩。
蒋承恩笑了：“公主大概忘了，我身边的林玲也是学医的，公主给我送来的药里有毒，也是她发现的，那时候我就知道，公主是想要我的命了……
“前段时间，就是曹毅来找你的时候，我让林玲去寻了一种奇毒，叫做蓝血毒；
“中毒者，全身血液会在半年内变成蓝色，然后身死；
“我拿到这毒后，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回报给公主；
“我决定再给公主一次机会，于是我让曹毅来找公主，问问公主心里的想法；
“那时候，公主还想拖着我，便搪塞了曹毅；
“今日我多么希望公主能继续拖着我，哪怕骗我也好……”
蒋承恩的目光逐渐深邃，声音逐渐低沉，“可是为什么呢？你要跟我坦白呢？”
林筱溪转了转自己的手腕，表情十分平静，尽管内心又急又怒：“所以，这就是蓝血毒？”
蒋承恩低声笑道：“是的，就在刚才，公主让我放下的时候，我给公主种下了这种毒。”他抬眸睨着林筱溪，“所以，公主，陪臣一起死吧。”
林筱溪现在杀了他的心都有。
但是，想到他的父亲蒋毅，林筱溪还是忍了。
就让他病死吧，即便现在杀了他，也于事无补了。
“也好。”林筱溪点了点头，“就当还了蒋老先生的救命之恩，从今日开始，我不再是你们的公主，我不欠你们了，走出这扇门，我们就是完全对立的两方人马，今后再见面，恐怕就是敌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