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又青火急火燎地赶到黄字房。

黄字房是一排距离马厩最近的低矮泥瓦房,冬无暖阳、夏无凉风,却始终能闻到一阵阵马粪臭味。

徐又青一个打小在田埂里长大的粗野丫头,过了几天少奶奶的舒坦日子,便已经受不了这等恶劣环境了,不耐烦地拍开了欧阳平的房门,将他从睡梦中拽了起来:“你居然还有心思睡?你这个没良心的狗男人!你可知我遭受了多大的委屈!你可知我……”

徐又青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因为她发现欧阳平用一种看鬼的眼神在看她。

“你什么眼神?”徐又青的脾气一下子便上来了。

欧阳平哆哆嗦嗦地挪到床头点亮了烛火,端着蜡烛照了照徐又青的脸后,吓得差点丢了蜡烛烧了被褥。

“青、青儿?”欧阳平颤声道,“你的脸、脸怎么了?”

“怎么了?”徐又青这一路从城外走回来,知道自己的脸状况很不好,给竹匾划开的伤口火辣辣疼,可是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什么吗?能把欧阳平吓成这样?

徐又青当即想找铜镜,奈何黄字房没有这等配备,她只好跑去脸盆架子前,对着昏暗的水面望了一眼。

月光惨淡,水面微漾,可即便如此,她也看到了自己的脸上,浮起一颗又一颗的水疱,恶心的肉粉色粒粒鼓起,看得她自己都差点吐了。

“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徐又青颤声道,她歇斯底里地掀翻了水盆,怒瞪欧阳平,“我的脸怎么了!”

欧阳平怎么知道她白天干了什么?他在云溪苑外的巷子口和她分开后,就去油铺子里帮忙榨油了,干了一天才赚到几文钱,累得回了客栈还被告知天字房住不起了,他又只好搬到黄字房来窝着,**一躺就睡过去了,心想着徐又青迟早会回来,哪知道她是以这种面貌回来?这满脸的水疱,看着实在恶心,欧阳平不适地别过脸去。

“你躲着我干嘛?你是嫌弃我了吗?”欧阳平的反应让徐又青受不了了,她大力掰扯他,把自己的脸凑过去,“好好看一看,这就是被你称为‘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一张脸蛋啊,你最最喜欢我的模样了,你现在怎么可以嫌弃我?”

欧阳平又气又累,被她晃得头大如斗,一把将她推开,恼道:“能一样吗?这能一样吗?我第一次见到你,在城外山野,你迎风而立,冲我笑,那画面之惊艳,我终身难忘,那时候你一颦一笑皆娇羞可人,对我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我不顾家里反对,非要娶你进门,以为你会一直维持那般娇俏模样;

哪知道你进门才几天就露出了粗鄙面目,和我母亲因为一碗茶大吵大闹、吃饭也没个正型,发出难听的声音,也不爱洗澡,却酷爱涂抹那些浓烈的香气,弄得满屋子乌烟瘴气……如此种种,我都忍了,可你却不知悔改,越来越过分,如今更是、更是……”

欧阳平看到她那张脸,实在形容不出来了,只怕过分难听的话一说,她要彻底疯魔。

可事实上徐又青已经疯魔了。

她歇斯底里地拉扯、掐捏欧阳平,发泄着内心的愤懑、不甘和委屈。

若是放在从前,欧阳平早就抱住她哄了。

可今晚,看着她这张人不人、鬼不鬼的脸,欧阳平只觉得反胃,他拗不过她,撇下她一个人在客栈,逃了。

这日,距离把袁峰挂在城外竹林已经过去两晚了,魏英提醒鹤凌云该去把人放了,否则再挂下去会死。

于是鹤凌云亲自跑了趟城外竹林,却一脸阴沉地回来了,并未带回来袁峰。

林筱溪见他面色不豫,忙问他:“发生什么事了吗?”

当时院中没有旁人,鹤凌云蹙眉淡声道:“死了。”

寂静的午后,这两个字格外清晰地灌入了林筱溪的耳朵,林筱溪不敢置信:“怎么会?”

鹤凌云把人挂在树上是十分有经验的,不会勒到重要器官,不至于把人挂死,而且虽然没吃没喝,但这几日春雨频繁,一阵阵地下,所以人也不会渴死,那么,难道是饿死的?

林筱溪凝神猜测的时候,并未注意到鹤凌云的双目忽然看向院子门口,一脸的愧色。

林筱溪震惊回眸,看到了袁婉怡。

所以刚才鹤凌云谈及袁峰死了的话,她听到了?

果不其然,林筱溪还没开口,袁婉怡就先问了出来:“我弟弟死了?”

鹤凌云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袁婉怡身子一软,差点跌在门口,但她很快扶住门扇,自行缓解消化这件事。

“我弟弟他……怎么死的?”过了良久,她又问道。

“被人用一根竹子,捅穿肺腑而死。”鹤凌云回道。

袁婉怡杏目圆睁,林筱溪也大受震撼。

“谁干的?”袁婉怡追问道。

鹤凌云摇了摇头:“不知,我去的时候,人已经硬了。”

袁婉怡忙走入院中,放低了声音颤声问:“这么说,我弟弟是被人杀死的?”

提及此,鹤凌云和林筱溪皆是心虚之色,说到底,倘若不是他们把袁峰挂在城外以示惩戒,又岂会害他遭至杀身之祸?

“我问你们呢!倒是回答我呀!”袁婉怡急了。

鹤凌云黯然道:“是,那根竹子是有人就地掰断后,插入他身体的。”

袁婉怡闻言,垂首细致思索起来:“会不会是他得罪了什么人?赌馆的老板,还是放印子钱的小混混……”

林筱溪心中极其不是滋味,艰难开口,对她说道:“婉仪,这件事我们有责任,因为是我们……”

“不关你们的事!”袁婉怡突然打断林筱溪的话,然后谨慎地望了望院门口,悄声提醒她道,“我是无意中过来听到的,我娘已经醒了,万一被她也听到,她抓不到真正的凶手,会跟你们闹一辈子的。”

林筱溪讶异地看着袁婉怡,确认道:“是因为我们将袁峰困在竹林才致使他遇害,难道你不怪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