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彤离开海口的两天后,向阳在自家一楼与紫寻推荐的厨师见了面。

这个叫王德标的年轻男子来自陵水,虽然是二字头的年纪,谈起烹饪技巧却能说得头头是道,对于菜品质量也有相当程度的个人见解。

他到店面谈的这天,卫东坚持要和向阳一起见见这个年轻小伙子,向阳实在拗不过只能答应下来。

其实向阳心里明白,卫东对筛选新厨师这件事所抱持的心情和感受,毕竟老父亲曾是与自己在厨房一块并肩战斗的合作伙伴。

这间家庭餐饮等同于是他和老父亲一起携手拼出来的,作为他们两父子的共同事业,老父亲对接替自己位置的人选应该也有一定的标准与期待。

这场面谈,三人聊得都非常愉快。

卫东脸上不加掩饰地表露出对王德标实干、踏实、认真负责态度的欣赏,听到王德标谈及一些海南传统菜肴的改良尝试时,更不禁频繁点头。

于是向阳当天就决定拍板录用王德标,两人对工作时长和待遇方面都达成了一致,家庭餐馆就这样迎来了新的厨师伙伴。

同时,青唯也开始联络广告制作公司打造牌匾。

经过家庭会议讨论后,慕家四名成员一致同意将餐馆命名为“慕家菜馆”,这个听起来平平无奇的名字,其实蕴含了他们身为家人对这间餐馆的认同及自豪感。

牌匾制作好后,向阳亲身上阵将它挂在防盗门上方左侧的显眼位置,挂好后兄妹两人站在门口,抬头对着刚挂上去的牌匾看了又看。

“慕家菜馆。”向阳喃喃道,“真没想到这间家庭餐馆也能迎来它专属名字的一天。”

“它早该有名字了。”青唯转头端详着他脸上浮动的表情变化,“这间餐馆已经不仅止于大哥和老爸的谋生工具,它融汇了我们全家的记忆、也是我们慕家的骄傲。”

“慕家的骄傲?”

“当然骄傲!”青唯大声地肯定答道,“大哥不但是个优秀的地产项目总,也是个极其出色的专业厨师,再加上把菜做到光上桌就引人垂涎的老爸,怎么会不让我们骄傲?”

“你啊!”向阳拿她没辄地浅笑着摇了摇头,“不愧是广告公司总监出身,这么能说会道。”

慕家菜馆的休业期往后延了两天,在重新开业的前一天,向阳把卢静约了出来,当他向她询问要不要一块在万绿园野餐时,她立刻就欣喜地满口答应了。

向阳在家里做好了烤鸭、煎烙饼、煎斑斓面饼、蒜蓉炒空心菜,再以干炒牛肉河粉作为主食,带上两大瓶自制手打柠檬水、餐具和野餐布后,就座着APP快车出发了。

卢静到达后,向阳已然布置好了一切。

野餐布被事先精心准备好的小石块给固定好,各类便当被有序地摆放到野餐布中央,而整片野餐布是她喜欢的浅蓝色系。

“哇,好丰盛啊!”卢静惊叹之余由衷赞赏道,“这些都是你做的吗?”

“都转行当厨师这么久了,要出来野餐,干嘛不自己做?”向阳右手往放着煎烙饼的收纳盒旁的空余位置轻轻拍了拍,“我记得你很喜欢吃烙饼的,希望不会辜负你的品味。”

“什么品味呀?我能有什么品味呀?”卢静娇嗔,视线随即锁定在那盒煎烙饼上,“我可以马上就尝尝吗?”

“当然,本来就是做出来一起分享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

卢静接过向阳递来的一次性竹筷,马上夹起一块煎烙饼送入口中,才一嚼就已感到满嘴生香。

“哇,好吃!”她毫不顾忌优雅形象,在他面前嚼得清脆作响,“不愧是向阳,无论做什么都这么专业!吃得我都忍不住想给你们餐馆投资了。”

向阳忽略了她老生常谈的投资诚意,仅针对菜品口感略显惋惜地回应道:“可惜放久了一点,煎烙饼得在刚出锅的二十分钟内吃,那时的口感是最香脆的。”

“没有、没有,其实没什么差别。”卢静又往嘴里夹了一块煎烙饼,“我对吃的算是还蛮挑剔,但好吃就是好吃,我不会乱说好话去迎合别人。”

“所以我要相信这些烙饼还是很好吃对吗?”向阳轻笑着问。

“的确很好吃。”卢静点头如捣蒜。

海口的初冬虽有寒意,但在太阳普照的白天,尤其是在万绿园这样无遮挡的宽阔草坪上,当温暖阳光在冬日洒落在身上,感觉还是很舒适的。

向阳也动筷夹了一块烤鸭,在嘴里缓缓咀嚼着,他挑了一块非常大的野餐布,即使是将他那双笔直结实的长腿完全舒展开来,依然还没超出野餐布的范畴。

“向阳,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吗?”

“怎么,看得出来?”

“拜托,我好歹也是你的前女友好吗?连你眉眼间的疲倦这点变化都看不出来,我有什么资格争取再和你一起啊?”

“又来了,你能不能开口闭口就扯这个啊?”向阳轻扶额头,“这阵子要操心的事确实很多。”

他顿了一下,神色如常地告诉她:“我爸病了,是磨玻璃结节癌化。”

“?!”卢静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她震惊、同情、难过又怜爱地盯着向阳看。

这是带给她少女时代最美好、最珍贵记忆的男子,即使如今正值中年的他早就披上冷峻外壳,但她却很清晰确切地看得到,他依旧保有着当年那颗柔软、真挚的心。

这样的男人,到底要经历几轮内心的自我交战与磨炼,才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个残酷消息?

“我们几个忙着陪他去医院、忙着照顾,这阵子我妹妹和弟弟也都累得不行。还有我爸这情况是没办法再在餐馆工作了,幸好最近总算找了个靠谱的厨师加入。”

“你说,最近忙乎了这么多事,要有什么疲态也很正常,对吧?”

最后这句话,向阳居然还多少带了点玩笑的口吻,听在卢静耳畔却越发为之心疼起来。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她责怪地望向他,脸上混合着生气与心疼的神情,“你别总是什么都一个人默默承受啊!你可以随时打给我、我也随时都愿意帮忙的!”

“我都三十八了,哪能一有事情就给朋友打电话啊。”向阳苦笑,“到了这个年纪,该承担的、该面对的,总得一个人想办法处理解决才成。”

卢静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作为在福州豪门圈子摸爬滚打多年的富豪太太,她当即听出了他的意有所指,也马上就听明白了“朋友”这个词的立场表达。

但她仍不甘心地想要极力争取:“叔叔治病或手术需要多少钱?我转给你!向阳,真的不要什么事都拼命往自己肩膀上扛,你还有我!”

她停了片刻,非常艰难地说了下去:“你还有我这个朋友,让我来帮你!真的,别拒绝我,朋友之间相互帮忙是很正常的啊。”

“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我就已经足够感恩了。”向阳夹起一块烙饼,大大方方朝她递去,“你放心,我有存款、餐馆近来也在赚钱,目前有足够能力去给老爸治病。”

卢静愣了一下,五味杂陈地用筷子接过向阳的烙饼,尽管她当下已然没了胃口,仍旧还是努力张开嘴巴,佯装津津有味地吃了下去。

“该不是有喜欢的女人了吧?”她在失落与不甘间,情不自禁问道。

他却答得远比她想象的更加直接明快:“是有了喜欢的人。不过比起用‘女人’这个词来形容,我倒觉得她目前还只是个女孩。”

“女孩?很年轻吗?”

“比我来说应该算年轻得多,今年二十四岁。对了,你见过的。”

“我见过?”

“你第一次来我们餐馆找我那天,她也在店里吃饭、还把你打量得很仔细,不过你应该没有留意到她才对。”

“是吗?”卢静绞尽脑汁拼命回忆,却偏偏硬是回想不起来那个二十四岁的姑娘到底是谁,“抱歉……我实在想不起来她是哪个了,真的没有一点印象了。”

“不用抱歉。”向阳用一种早就有所预料的表情看向她,“是个很可爱明朗的女孩,当然没你那么美,不过顽强的生命力这点倒是和以前的你很像。”

“所以……你今天把我约到万绿园野餐,其实是想告诉我,你已经做出选择了,是吗?”卢静咬着嘴唇,怅然若失地问。

“抱歉拖了这么久才和你说这事。”向阳放下筷子,端正坐姿直挺挺地迎向她的目光,“我喜欢她,可以的话,希望余生能在她的陪伴下一起渡过。”

在过往今昔之间,在奔四这个年龄关卡,他做出了一场相当重大的情感选择。

既是对二十四岁的她负责,也是为三十七岁的她负责,而他,终于可以从过去那段心存遗憾的感情里彻底地走出来了。

再见亦是朋友,是他对已经逝去的那段初恋最好的祝福和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