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津义弘,天文四年(公元1535年)七月出生于日本的萨摩国(今鹿儿岛县),岛津贵久次子,自幼由其祖父,被誉为萨摩岛津中兴之祖的岛津日新斋抚育长大,他的祖父对其评价是:三州(萨摩、大隅、日向三国)最为勇猛善战之人。

萨摩这个地方,自古就比较特殊,那里民风彪悍,虽不怎么产粮食,但却盛产一种叫隼人的族群,这个民族说斯文点叫尚武,说直白点就是打仗不要命,被西洋人誉为“东洋斯巴达”。

再说在岛津义弘年轻时代的萨摩,虽然名义是归岛津家统治,但是底下的一些豪族却经常叛乱,并且联合附近的一些大名如日向(今宫崎县)的伊东家、大隅(今鹿儿岛县东部)的肝付家一起策动针对岛津家的叛乱。

所以自二十岁起,义弘就跟随着他的父兄一起踏上了战场。

话说这家伙打仗的特点是,他什么仗都敢打,对手是谁他都无所谓,只要站在他对面就照着往死里打;而且也不管敌我双方人数差距,只要手头上有几个人,就敢带着往敌阵里冲。

永禄十二年(公元1569年),相良家猛将赤池长任率五千四百人进犯萨摩,当时负责防守的岛津义弘二话没说,带了三百人就杀了过去,两军在堂之崎的地方展开了野战,在激战了数小时后,虽说义弘因人数实在太少而败退,但敌将长任本人也被打伤,更倒霉的是,第二年他就因伤势恶化而离开了人间。

元龟三年(公元1572年),伊东家和相良家组成了三千多人的联合军,向义弘的居城加久藤城袭来,这一次义弘又只带了三百人便出战了,并且以对手十分之一不到的兵力在木崎原(今宫崎县内)向敌军发动了四面攻击,并且取得了歼敌八百人的大胜,在这场战役中,伊东家当家大名伊东佑安以及他儿子伊东佑次先后战死。从此,被誉为南九州豪强的伊东家一蹶不振,最终走向了灭亡。

在这么一位猛人的带领下,萨摩人一发不可收拾,越打越猛,先后吞并了日向的伊东、大隅的肝付,并且接连将当时九州最豪强的两家大名——龙造寺家和大友家打得连头都抬不起来。可以说,在当时除了几百对几万这种必输的战役,义弘基本上就没有被任何人给打败过,实在是有些打遍九州无敌手的倾向。

然而,在还差一口气就能吞并全九州的时候,丰臣秀吉出现了。

天正十五年(公元1587年),目标一统日本的秀吉率大军征讨九州,在将近二十万人马的大举进犯下,即便是“东洋斯巴达”的萨摩人也不得不为了存活而屈膝。

投降后的岛津家,并没有完完全全地从心里臣服这个新政权,天正二十年(公元1592年),义弘的弟弟岛津岁久手下家臣梅北国兼发动叛乱,虽然不久之后就被镇压,但作为连带,岁久本人也被迫切腹。

也因为此,才导致了岛津义弘迟迟没有跟随大部队一起赶赴朝鲜。

作为“文禄第一迟到部队”的岛津家,到达朝鲜之后,除了跟福岛正则一起联手打退过一次李舜臣的进攻外,基本上就再也没什么大的动静了,一直平平安安地固守泗川,日子过得非常舒坦。岛津义弘甚至还养了七只猫作为自己的宠物,以此来打发无聊的时光。

顺便一说,为了纪念这七只在朝鲜陪伴自己度过多年的宠物,战后岛津义弘在萨摩建立了一座猫神社,这也是日本现存的唯一的猫大神神社。

当得知秀吉去世以及援军无望的消息后,义弘下令开会,以听取大家的意见。

会上,他的侄子岛津丰久首先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他的意见比较简单,概括起来一句话:趁现在赶紧走人。

理由也很明确,秀吉一死,联军必然蜂拥而来,自己这边又没有后援,单凭七千人根本不足以抵挡对方的五六万大军,要想保存岛津家实力的话,唯独趁着其他日军部队还没反应过来的当儿,率先逃跑。

这个办法虽然无耻了一点,但在当时看来,似乎是唯一可行的办法,所以丰久说完之后,倒也一时间没有什么反对意见。

义弘本人先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开了口:“这样是不行的。”

丰久立刻反问伯父为何不行。

“使者接到了消息便立刻赶来了,算是快的吧?可是也最多比别家的使者要快个两三天。换句话说,不出两三天,太阁去世的消息便会让所有出征将士知道,若是人人都和你这样,一得到消息便争先恐后地赶回家,那就要大乱了。要是这里的住民再趁机蜂拥而起趁火打劫一下,便立刻会让军队陷入一片混乱中吧?这样的情况一旦让敌人看到攻了过来,只怕全军都要化作齑粉,一个人也别想安全回家了……”

权衡完利弊之后,义弘接着开始说起了逃跑的坏处:“若是先行逃走,那么萨摩四百年的武名便会威名扫地,卑怯者的帽子将会扣在我们头上千秋万载,变成这样的话就算保住了家业性命又能如何呢?若是为了大局,即便舍弃了我们这六七千人的性命,萨摩的威名却将会流芳百世,传颂于天下,这便是战国的武士,不是吗?”

最后,义弘又开始简单分析起了战况然后给予大家信心:“尽管对方是我们的数倍,但只要我们在作战的时候远远地观望敌人的布阵是否有空隙,然后如同风一般向着空隙猛攻……这场战役不见得会是一场一面倒的战斗,看着吧,我也有我的办法。”

要说领导不愧是领导,一席话说完,再也没人提有异议,大家纷纷表示,愿意留下来跟董一元大军决一死战。

统一了思想之后,义弘开始部署作战计划。

第一步是情报。敌军的大致人数虽然已经知道,但是具体由谁带队,装备如何,敌军的辎重情况怎样,都必须要一一查明,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不过现在这个样子要想得知对方的情报无疑是难于上青天的。为此,萨摩人绞尽脑汁,对住民们进行了一系列的行动,费尽口舌,散尽钱财,对于那些因为战火而失去了家园田地,本身又没有什么谋生手段,而希望战后移民萨摩的要求,也一一答应了下来。

如此一来,得到的情报准确率便能大大保证,不过仍然有一个致命伤,那就是时间。从泗川到汉城的距离几乎是整个半岛的一半,在敌军的势力范围内运送情报不但耗精力,更花时间,有时候与其说是在打探情报还不如说是在等待情报。

就在岛津义弘等待情报的时候,刘铤赶到顺天了,同时到达的,还有海上的陈璘和李舜臣。

一时间,腹背受敌的小西行长陷入了山穷水尽的局面,特别是李舜臣和陈璘的水军,更是如同吃了兴奋剂一般,对着顺天城连续猛攻了三天三夜,然而就在顺天眼看要陷落的时候,刘铤的军队突然原地不动了。

缓过一口气来的小西行长立刻抓住这个机会,对着联军的水上力量发起反攻,一时间海军伤亡惨重,损失了将近四十艘战船,连陈璘都被炮火打成了重伤。

还在大家纳闷的时候,刘大刀再次做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举动——他撤退了。

李舜臣一时没明白,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其实也没什么玄幻的地方,只是刘铤跟小西行长串通了一回而已。

要说小西行长在打仗方面虽然是一桶糨糊,但在搞关系通路子这种事情上,却是一个十足的天才。

他以一个商人的天分,一眼就看出了刘铤的弱点——既然是作为援军而来,那么本身就不会带着多大的热情,若是给予其利益,必然会转换立场。

要说也是,自明军入朝以来,买包花生米都得给现钞,换谁谁都不会有热情。

于是,行长从一开始就投其所好,送其所要,赠与了刘铤大量的金钱,充分展现了其怀柔的一面。至于刘铤,则照单全收,发展到最后,用书上的话来讲,就变成了“索贿”,也就是主动伸手问行长要钱。

当然,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千百年来不变的真理。刘大刀为人品质还是相当过硬的,并没有出现什么黑吃黑之类的不愉快情况,他拿了钱之后,立刻答应对方,在必要的时候,给予一条生路。

所以,刘铤发了,行长活了,陈璘差点被打死,李舜臣险些被气死。

至于攻城部队,只能一度暂且撤退。

同年九月下旬,麻贵也赶到了自己的目的地:蔚山城。

故地重游的他没有二话,直接下令将城给团团围了起来,而加藤清正也非常配合地紧缩在城内,就这样双方一个围一个缩,一时间除了干耗着之外什么也做不成。

就在东面耗西面闹的关头,中路军董一元终于缓缓登场了。十月,他的大军到达了晋州。

正所谓最强的通常都在最后,对于两边来讲都是一样的。

晋州在朝鲜半岛南内陆六里地左右,作为庆尚道的都市,是农业和商业都非常发达的地方经济中心。此地东联蔚山,西通顺天,北达汉城,实属军事重镇。而在晋州的背后,便是岛津义弘所建造的泗川城。

泗川工程分两期,一期工程叫泗川老城,二期工程叫泗川新城。

晋州一旦失守,暂且不说汉城顺天,光是岛津义弘的大本营泗川,就算得上是岌岌可危了。

所以董一元在到达晋州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便做好了战斗准备。

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当联军浩浩****开到城下时,迎接他们的并非是日军的火炮箭矢,而是一群朝鲜的百姓,以及一桌桌饭菜酒肴。

董一元有点莫名其妙。

按说打仗不是请客吃饭,这样子算是怎么回事儿?投降?示好?

还没等他弄明白,一位朝鲜老大爷已经颤颤巍巍地走向前来,说道:“我们自己人的军队终于来了,倭人真的是太可怕了,杀烧劫掠无恶不作,现在正在距这里不远处的泗川城内严阵以待,我们多亏了你们,才终于被解救了出来,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无论如何请各位吃点,解解远征的疲劳吧!”

赶了那么多路,正是肚子饿的时候,现在的酒菜算是来得恰好。

一阵风卷残云后,董一元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晋州城内,还有多少军粮?”

事实上,中路军虽然人数最多,但是带的粮食却很少,按照董一元原本的计划,是拿下晋州城之后,将城内的余粮如数充为自己的军粮,然后再像麻贵围蔚山一样将岛津义弘给围死,这样一来既节约了战斗成本,又免去了从后方运输的时间,可谓是一举两得。

当然,正所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那位朝鲜大爷面露难色地表示,晋州城内的粮食早就被岛津义弘给运走了,所剩下的不过寥寥几百石而已。

看着董一元犯难,老大爷又不失时机地透露了一个秘密。晋州城外有一条南江(今吉湖江),顺流直下不过数里,就是泗川老城,那里有一个日本人的粮仓,里面粮食的总数,至少有那么一万石。

联军众将士听闻后立刻眼露喜色,董一元也当即下令,全军加快步伐,先夺粮仓,再图泗川。

他被坑了。

百姓代表也好,放弃晋州城不战而退也好,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岛津义弘作战计划中的一部分,作战计划的官方称谓叫做“钓野伏”。

钓野伏,是一种以少胜多的战术方法,简单来说,就是将兵力分成三部分,一部分作为诱饵,引诱敌人至指定地点,这个叫做“钓”;另外两部分分别埋伏在指定地点的左右,等对方到了,再从两侧突袭,这个叫做“野伏”。

长年以来,义弘正是用此战术,才在整个九州岛屡战屡胜,先后数次以寡胜众,立下赫赫战功的。

然而,由于人数、地理环境以及时机运气等方面的限制,钓野伏真正实行起来是相当困难的,而在战国时代的日本,能够成功实施该华丽战术的,除了岛津没有第二家。换言之,这是萨摩岛津的家传绝学。

为了保证计划万无一失,顺利将敌军钓过来,岛津义弘在诱饵的准备方面,做了慎重的考虑。

首先就是那座位于泗川老城附近的粮仓。

他知道,缺乏军粮的董一元一定会先奔着那里而来的。

但是仅这一点还不够,因为岛津义弘并不准备在粮仓前跟对手决战,他心中真正希望的决战地点,是泗川新城,也就是他的大本营,至于那一万石粮食,当然也是绝对不能留给董一元他们的。

所以必须再要一支诱饵部队,将敌人给引到泗川新城跟前来,顺便再把粮仓给烧了。

这听起来实在有些天方夜谭。

因为该部队的工作内容,就是要随着敌人的行动进行挑衅,并要一时拖住敌人,以便本阵的岛津义弘进行最后的备战工作,可又不能像敢死队般拼命,不仅如此,那堆让对方盼望已久的粮食虽说一定要烧毁,可是又不能过早地动手,不然会让敌人过早地失去目标,便不能圆满地完成引诱工作,必须要等到引诱任务圆满完成,主力部队随时能够出击有效打击敌人的时候,再把粮食烧毁然后自己撤退……

这种需要左右兼顾的事情,暂且不说难度系数大,就算真的做完了,能不能活着回来也是一说。

可不做又不行。

所以,担当此次重任的,势必是要万里挑一的猛人。

好在萨摩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猛人。

猛人的名字叫做川上忠实。

忠实所在的川上家族,是岛津家族的旁支。岛津义久和义弘的父亲贵久,在正式成为萨摩大隅两国的主人之前,是串木野地方方圆三十町步(一町步为9917平方米)的小豪族。而忠实的父亲忠克,一开始是从属于萨州岛津家(贵久是伊作岛津家的)的岛津实久。在天文八年(公元1539年)贵久起兵征服萨摩大隅的时候归顺,一度曾被流放,不久又被召回,成了贵久以及下一代领主义久的家臣。

忠实作为其子,年少的时候就以武勇而闻名,在岛津家对筑紫家的征战中屡屡立功,深得义弘的信任。

这次义弘给了他八百人。

最后能有多少生还的,谁也不知道。

数日后,联军杀至泗川老城下,先头部队是在第一次蔚山战役中担任殿后的强人茅国器、原李如松手下亲将的猛人李宁以及所率兵马一万余人。

两位将领到达之后的第一件事,是寻找泗川老城在哪儿。

因为根据情报,粮仓在泗川老城的附近,所以要找粮仓,就必须先要找城,可两人瞪着眼珠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看了好几圈,都没有发现能被称作“城”的建筑物。

最后,在当地群众的热心指点下,他们眯着眼睛,总算在一座小山上看见了一个几乎是贴在上面的小寨子,接着被告之,这就是泗川城。

面对如此小山寨,两人没有二话,立刻下令开始爬山。

一直爬到半山腰,都没有任何动静,正当大家以为这是晋州二号的时候,抬头看到了等候已久的川上忠实部,以及八百杆随时准备发射的铁炮。

一声令下,顿时枪声大作。

随之而起的是痛苦的悲鸣声和倒地声。

被如此恐怖的手段突然袭击,顷刻之间便有人萌生退意,转身而逃的和后面冲上来的,发生了冲突,互相践踏,一时间,发生了大混乱。

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第二轮的射击又开始了。

在过去的文禄之役中,能够让日本人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大肆**朝鲜的主要原因,除了朝鲜军队本身实在太弱之外,武器装备的差距也是一个,特别是在火器方面。

朝鲜人几乎没怎么见到过这种武器,在最初和日本人的对战中,被这种一击便能毙命的威力,吓得直接丧失了战斗的意志。

在此之后,尽管明朝军队介入了战争,保持了战斗力上的对等甚至是优势,不过在铁炮方面,远道而来的明朝人尽管在本国拥有与日本不相上下的技术,却并不具备得心应手的运输能力,况且朝鲜的铁炮技术几乎是零,所以大明王朝的将军们经常会为火力不足而感到苦恼。

一方面,萨摩岛津的铁炮技术在日本可以说是出类拔萃,甚至稳坐头把交椅。

这主要还是得归功于一代海贼王王直带过来的那两杆火绳枪。

作为日本铁炮元祖的萨摩来说,对于这种新式武器的重视程度更是较他人之特别,虽说对于铁炮在战争中的活用,当属织田信长最为有名,可事实上岛津在此方面下的工夫一点也不逊色,之所以没有被如信长般的广为宣传,只是因为他们不过是西南边角的一介乡下大名。

在战国时代,许多以统一天下为志的大名,对于从西洋而来的铁炮,始终保持着一种“火枪是暗器”,以及“以光明正大决战为荣,以施展暗器坑人为耻”的认识,坚持使用以长枪足轻为主的战法。而岛津家从一开始就完全没有这种偏见,主将义弘之下,各部部将经常保持着一定数量的铁炮装备,在战场上发挥着作用。

顺道一提,根据当年的一份调查显示,仅萨摩一国的铁炮装备数量,就已经超过了大洋彼岸的英国全国。

现在防守泗川老城的川上军,拥有着将近千挺铁炮,面对来犯的大军,毫不犹豫地以惊人的命中率予以打击,明、朝两国联军的铠甲多半都是皮革或者布制成,对于子弹的防御效果非常不理想,死伤者大批出现,前线一片混乱。

与此同时川上忠实还准备了更加彪悍的武器——地雷。

在一阵爆炸声和火海中,头顶花生米脚踏地雷的联军终于扛不住了,不得已撤下了山去。

在山下等待他们的,是怒火冲天的董一元。

一顿劈头盖脸的乱骂之后,他下令重整队伍,接着进攻。

由于萨摩人的反攻过于猛烈,使得不少联军士兵四下逃散开来,要将这些人给重新聚拢,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一直搞到次日晚上,才算基本整队完毕。

第二次攻击较之上次有了长足的进步,这都是董一元的功劳。

他下令,先由弓箭手整齐推进,到达射程内后,集体放箭。

就这样,万余支利箭齐刷刷地飞上天,划过长空,描绘出一条条绝美的抛物线后,落向了目标。并且,还有为数不多的铁炮队进行相应的辅助射击。

对此,川上军不得已退入工事做起了缩头乌龟。

尽管他们有铁炮,可在那个年头,铁炮的有效射程还不如弓箭。

不过川上忠实并不在乎,反正你再射,也得爬上山来攻城,到时候不怕打不到你。

如他所想的那样,射箭过后,联军的步兵开始了登山,见状忠实立刻亲自带着铁炮队冲出工事准备迎头痛击,但一到外面之后他就愣住了。

因为爬在最前面的联军,一人头上顶着一块竹排。

众所周知,竹排是非常有硬度也有弹性的。

所以铁炮的子弹打在上面,会被弹飞,从而无法产生杀伤效果。

所以,萨摩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蜂拥而至,一直杀到山寨下,爬完了山之后开始爬墙。

正当山寨外的那块板墙上爬满了联军士兵的那一瞬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墙塌了。

墙塌了之后,上面的人自然就摔了下来,根据牛顿惯性定理,他们会因为这股作用力而继续滚下山,同时,将还在爬山的同伴们一起撞带下去。

这墙是川上忠实在到达泗川老城后的当天改造的,目的就是为了利用豆腐渣工程来打击敌军。

当然,仅仅靠着一堵豆腐墙是远远不够的,当看着联军士兵连滚带撞地翻下山去时,萨摩人立刻端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另一样武器——沸油。

一锅锅滚滚沸油洒下去之后,整座山上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一般来讲,守方居高临下的时候,都会搞一些高空抛物来打击进攻的敌人,通常是开水,奢侈一点的,比如日本南北朝时的楠木正成,用的是煮开了的米饭粥;无耻一点的,比如中国宋朝的陆登,用的是煮沸的大便,这已经算是化学武器的范畴了,但像川上忠实这样用沸油的,确实比较罕见。

但很快忠实就用行动告诉我们,罕见自有罕见的道理。

他命人拿出了更为缺德的第三样家伙——火把,然后向着沾满燃油的山上丢去……

联军再次败退,不仅如此,先锋李宁亦在这场火烧山的灾难中丧生。

两阵冲锋冲下来,朝鲜兄弟先不干了,毕竟人家几百年和平年代过下来,像这种又是汽油又是地雷的高危场面,实在是没怎么经历过,能够跟着明军如此冲锋爬山,已经是非常够意思了,若要他们再这么干下去,估计就得直接溃散。

不过董一元并没有就此放弃的意思。对他而言,刚才的那两次冲锋并非毫无收获,至少他因此发现了泗川老城的致命弱点。

很快,第三轮进攻又开始了。

这一次,没有人射箭也没有人爬山,只有一辆辆推车被朝鲜士兵缓缓地送到了山脚下。

推车的名字叫做火箭车。

所谓的火箭车,就是在手推的二轮车上放上箱子形状的发射台,发射台上又挖有小孔,孔中则能放入带有火药的箭——火箭。孔穴的数目一般在十五到二十左右,在火箭尾上点火后放入,火药燃烧后产生动力将火箭自行射出射向敌阵,从而造成兵员伤害甚至点燃敌军设施。说起来,这东西其实本来是中国人发明的,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被朝鲜半岛给进口去了,这一进口那可真是坏了菜了,没过多久,这玩意儿就转了国籍,还弄了个挺好听的名字,叫神机箭。

但不管怎么说,火箭车给川上军带来的打击,还是相当大的。

因为泗川老城虽然巧妙地建在陡峭的山上,居高临下易守难攻,但仍然有一个致命的弱点,没有充足的水源。

没有水,就无法有效地灭火。

然而面对火攻,却又不得不灭火,一时间岛津军上下大小,频频转换角色于士兵和消防队员之间,辛苦异常。

苦战了一个通宵,川上忠实再也撑不下去了,而且想想也没必要再死撑下去了,所以他下令准备突围,其实说穿了就是逃跑,当然,粮仓是不能忘了烧的。

现在就衍生出一个新问题,由谁去放那把火?

粮仓位于泗川老城所在的那座山上东边的一条山谷尽头,远倒也不是很远,里面火药硫黄之类的都已经准备齐全,只要丢一把火进去就全搞定了。可现在的问题是,大家都急着要逃命,谁要是在这节骨眼上耗费个一时半会儿的,耽误了逃命大业,估计就活不成了。

萨摩人再勇猛再彪悍,毕竟也是有血有肉的人类,在这种生与死的抉择中,自然都会犹豫。

片刻过后,一名萨摩武士站了出来,对川上忠实说:“让我去吧。”

忠实点头表示同意,他知道,这是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

那位主动请缨的武士叫做濑户口重治。

目送濑户口远去后,忠实正式下令开始突围。

通常,在拼命前,作为领导,都要召集所有人聚在一起说上几句鼓励的话。

川上忠实也这么做了,但是他的态度却很平静,没有喊没有嚷,说出口的,也不是那几句例行口号,只有几个字:“再等等吧。”

他要等的,是濑户口重治。

底下没有一个人反对,大家都默默地重新回到自己原来的防守岗位上,或继续防守,或继续消防。

大家都知道,现在这个时候,早一秒钟走人,就多一分生机,大家也知道,就算在这里翘首盼望等到头发发白,对于烧毁粮仓也不可能起任何帮助。

更何况,一旦因为在这里拖着耗着,延误了战机,那就真的是大事件了,要知道,不管是逃命还是攻击或者防守,兵贵神速,都永远是战场上基本不变的规则。

但是大家仍然留了下来,因为在这几百人的心中,有着比自己生命以及战场规则更为重要的东西——同伴。

作为当之无愧的日本第一凶狠敢斗民族,萨摩隼人除了本身的那一份彪悍之外,更倚重的是战友同伴之间的团结。

所以他们宁愿再多等一会儿,也不愿意看着濑户口重治就这么离开自己。

暂时性的攻防战还在继续,攻方和守方的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大地。

已经数不清有几次了,川上神经质地跳出工事,朝着东谷方向眺望,看看有没有火光。

在这激烈的攻防战与焦急等待中,大伙终于迎来了巨大的爆炸声和熊熊的火光。

粮仓顺利被烧毁。

又过了没多久,濑户口重治也满身尘土一脸灰黑地跌撞进了泗川老城内,他活了下来。

其实虽说这人本身并不怎么特别出名,但他却有个相当著名的弟弟,那便是日本剑道流派萨摩示现流的创始人——东乡重位。

此外,日本著名的海军元帅东乡平八郎也是他们东乡一族的。

当联军知道自己垂涎已久的那一万石粮草灰飞烟灭后,很是失望,同时也异常愤怒。

董一元立刻作出决定,放弃原来依靠优势兵力围困日军的打算,立刻赶往泗川新城,将岛津义弘的大本营以及那六七千人马予以毁灭——这其实是一个相当无奈的决定,虽说兵法有云:十倍于敌当围之,可此时缺粮的董一元并不具备长期围困对方的资本,现在既是唯一的那一万石粮草都灰飞烟灭了,那也就只能速战速决了。

当然,泗川老城的那七八百人,是不能放过的。

好在他们经过了这好几天的奋战,估计已经早就支撑不住了,不然也不会破罐子破摔地将粮仓给烧毁。

就当董一元下令准备强攻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原先缩在工事里的那些萨摩人,都一个个冲了出来,然后又一起向着山下的联军杀了过来。

这些人倒也不是一股脑儿地乱冲乱撞,而是有秩序有阵形地开始了突围逃命行动。

他们摆出的阵形叫“锋矢阵”。

所谓锋矢阵,就是箭头阵,这种阵形类似于一个三角形的箭锋,前面的士兵排成山峰状,携带铁炮或者弓箭进行冲锋,后面的士兵排成一字形与前队相连,前面的三角阵门随时打开后队便冲上前去用长枪刺杀,如此反复,向前推进,属于逃命专用阵形。

原本以为孤立无援人还少的萨摩人早就失去了反抗能力,不想这些家伙一个个赤膊上阵眼冒红光,联军的阵脚反而被一下子给冲乱了,一时间狼狈不堪。

虽说人多,却也盖不住人家不要命,联军众人纷纷避其锋芒以求自保,特别是朝鲜兄弟,一个躲得比一个远,不仅如此,当川上军靠近的时候,他们还发出连连惊叫,惹得一旁的明朝军队听得心里直发毛。

整整突围了七个多小时,一直到当天中午,川上军总算赶到了泗洲川的岸边,此时的八百人已经只剩下六百出头,主将川上忠实连人带甲共中三十四箭,早已奄奄一息,只能靠人抬着走。

这伙人来到岸边的芦苇丛中,将隐藏在一人多高的芦苇中的船拖了出来,接着渡河而去。

泗洲川的对面,就是岛津义弘的大本营——泗川新城。

随即赶到的明、朝军队并没有继续追赶。在部将郝三聘的组织下,大家安静地等待着总大将董一元的指示。

接到报告亲自奔赴第一线的董一元看了看河,看了看芦苇,又看了看郝三聘,当即下令渡河。并且发布了新的命令:“明天清晨开始对敌人大本营发起总攻,务必全歼敌人,诸将士须奋力拼杀,不得有丝毫怠慢!”

于是,大军连夜渡过四洲川,在距离岛津大本营不到十公里处的草原上安营扎寨,目标只有一个——岛津义弘的脑袋。

对于岛津义弘来讲,这是他一生中最难以忘怀的一个夜晚。

在之前的军事会议上,立花宗茂派人告诉义弘,自己愿意带着立花家的军队前来帮助一起防守,但是被义弘婉言谢绝,之后陆续又有几家大名派人来访,都被一一回绝。

这就意味着,面对对方的五万军队,岛津家将以七千人的寡兵与之抗衡,再也不会有什么其他希望了,同样也不会出现小说里诸如危急时刻一声梆子响,出现一队援军之类的传奇剧情。

七千人,只有七千人了。

这天晚上义弘并未入睡,他静静地坐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大人,包括敌将董一元在内,所有的联军士兵都已经渡过了泗洲川。”

黑暗中,一名探子单腿跪在了义弘的营帐门外。

岛津义弘笑了。

钓野伏算是基本成功,现在一切都要看明天的发挥了。

尽管人数差距很大,但是我依然自信能够赢你。

决战吧,董一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