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荷和艾艾抿唇,却如何都没说出那个名字。
自家殿下和谢大姑娘乃是知交,她们作为殿下的侍女,若说出谢大姑娘的名讳来,岂非有挑拨之嫌?
唐翘忽而眸光一柔,笑着肯定道:
“是婉柔啊。”
约束底下的人也是需要权衡的,当主子的若太过温和,底下人便易欺上瞒下,难以管束。可若太严厉了,又会与下属离心。
看这二人的模样,想来婉柔必定是说了更重的话,既与她们说清楚了利害关系,又先在二人跟前唱了黑脸,好叫她这里显得宽和些。主仆关系也不会因此紧张了。
想及婉柔做尚宫时严谨又端正极了的模样,她忽然觉得苏荷和艾艾也是俩小可怜。
“罢了。”她笑了一下,对二人道:“婉柔的话便是我的意思。日后我若有不在的时候,你们听婉柔的便是。”
这就是不赶她们走的意思了。
闻言,苏荷和艾艾喜不自胜,忙不迭颔首,“奴婢们晓得了。”
“起来罢。”
“是。”虽然主子并未过多怪罪,但苏荷仍心有戚戚,“殿下,奴婢们今日叫王家公子晓得您与长公主之间有关联,会否对后面的事情有影响?”
“影响是有,至于程度嘛……”她若有所思,“端看王束怎么做了。”
“长公主在湖州的消息,待朝廷官员到后便再藏不住了。王束若半点不说便也罢了,可若他有心将这消息传出去,柳成荫那边起疑是一定的。”
“那这可怎么办?”艾艾心惊。
“提前准好筹备罢。”
谁叫她一开始为了勾搭柳成荫将王束惹了呢?
只能见招拆招了。
六月中,大理寺、御史台及户部官员抵达湖州。
翌日,湖州商宴。
湖州靠江临海,物产丰富,手工纺织亦称得上发达,每年前来参宴的富商都不少。
除了盐这一项外,丝绸、茶品、瓜果、食物皆有珍品或常品可输往各国、番邦或大邕西部州市。
各州每年一度的商宴乃是官府与商户们都较为重视的节点,连深居简出的刺史也露了面,应了景。
他本可以与往年一样露面过后便离开,只是他发现朝廷来的两个户部官员竟也跟着参了宴,虽然卫闽只是一个五品官,谢荆官阶更低一些,可带着“钦差”的名头,他也不好慢待。
于是吩咐身边的别驾上去迎接。
“二位大人远道而来,何不多加休整?刺史大人请二位大人入内细话呢。”
“闲来无事,正好便前来看一看。”卫闽笑说着,就要同别驾一起迈入内室,忽然间余光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他猛得一惊,险些踩空。
“哟,卫大人这是怎么了?”别驾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便见几个商户正围在一起谈论贸易事宜,其中正有近来跟柳成荫打得火热的那位小公子。
卫闽强压下震惊,继续抬脚往里走,有意无意打听道:“那小公子瞧着年少得紧,不知是谁家的,竟也来参加商宴了?”
别驾便笑:“少年嘛,兴许只是来长长见识。”
卫闽便不再询问,只是别驾却留了一个心眼。
“老兄,杭州那拍卖会上当真有商周时代的青铜器?”此时的唐翘正与一位茶商“侃侃而谈”。
“这我还能骗你不成?”那商户为叫他相信,夸赞道:“咱杭州拍卖行什么没有?瓷器、丝绸、贡茶、名贵草药……”
许是为了让自己的话说起来更可信一些,他压低了声音对唐翘道:“你知道银丝美人面吗?”
“就是传说生长在长白山颠,花丝若银,花面若美人一般惊艳婀娜之草药。服之可治愈世间一切疾病还可延年益寿那个银丝美人面?”唐翘真诚发问。
那茶商没料到这俊俏小哥当真是有见识的,不敢再马虎夸谈,“已然不是传说了,杭州拍卖行今年最大的拍品便是此物!如何,商宴过后要不要同我回杭州去一趟?”
他满脸希冀地看向唐翘。
唐翘略一挽手,合上了折扇,“周兄,我怎么觉着你不是诚心来做交易的呢?你既然是杭州的人,为何不参加杭州商宴,倒来了湖州?”
杭州是东部贸易大州,湖州虽然在大邕境内还算经济稍繁荣一些的,可与之比起来,也是不够看。
周茶商讪笑着,圆脸上露出一丝狡猾,“嘿嘿,居然被你发觉了。”
她双手环胸,折扇撑着下巴看他继续说。
周茶商也是第一回被这样俊俏的小公子盯着看,还是眼里不带嫌恶之色的,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你也看得出来,我家底不殷实,跟这些大户们比起来实在是个小角色。”
“杭州那边每年汇聚许多富商,实在竞争激烈。倒是湖州这里,商宴是在夏时,茶色比起春日里成色稍次一些,这种茶大户人家虽然不怎么用,但寻常人家还是很吃得起的,我也能弄一些去卖。”
“不过这些都是小利。”他憨憨地笑着,“我不止卖茶叶,我也卖些古玩什么的。”
“我每年混迹于这些商宴,若能寻得一二位有钱商户同去杭州,我再细细为他们做向导,叫他们玩得尽兴了,也会卖个面子买我一两批古玩瓷器的。偶尔又能通过他们的关系再买些茶叶卖些茶叶。”
唐翘愕然,朝他竖了竖大拇指,“周兄鬼才。”
“都是些题外话。”周茶商嘿嘿一笑,却没再自夸,只是看了看周围,更小声对唐翘道:“我往年没见过你,听你口音也不像是本地的,我跟你说,像咱们这些小角色来了湖州其实更能捡些漏。”
“这是何道理?”
他便给唐翘指了指,“你看那好些富商,打着贸易的名头来,可是他们连看品相的时候都心思漂浮,一看就是被官府打着招商的名义请来坐镇的。”
“其实商宴过后,他们也就在湖州游玩两天,与官府的人吃顿便饭就走了。每年都是这样。”
似乎觉得这样人前非议人不好,他又道:“不过咱们也要理解,好多州市都是这样做的,为了每年面子好看嘛。”
“湖州也不是什么大地方,除了盐之外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不多,可那玩意儿又不能私卖,能让自家面子过得去也就可以了。”
唐翘挽手,将折扇负于背后。
此人虽然只猜对了一半,可这份细心和四处谋求的本事也是罕见。
那些富商自然不是为了来交易丝绸茶叶这些东西的。
他们的目的,是盐。
“二位同僚昨日才到,多休养两日也不迟,如今就去看盐场,怕是劳心费神?”
内室里头,卫闽和谢荆与刺史寒暄许久后,才入主题。
“蒋刺史招待甚周,只是我等携朝廷委任而来。既是盐场上出的问题,来了就得去查看一番才好安心。御史台与大理寺的人想来这个时候也从司仓、司法、司户三司了。正好能赶上时候,若是刺史大人还有政务在身,劳烦严长史陪同便可。”
蒋廉一怔,原来这二人来商宴是为了牵制自己,好叫御史台和大理寺的人趁他不在去三司先走一圈。
他笑了笑,端着刺史的派头,“政务再忙,也不能辜负圣意。几位同僚受陛下所托前来,本府自然不能叫陛下失望。”
他虽然对这几个人行事如此果断感到愕然,却还觉得在掌控之中。
“本府这便着人通告州县官员,协同查检。”
“蒋刺史何必这样麻烦。”一直没说话的谢荆开口了,“不过是先去看看民生百态,不必大费周章。”
这话略显无礼,可因是谢荆所言,蒋廉便是有心发怒却也只能隐忍不发。
“国公府的公子就是行事洒脱,”他皮笑肉不笑,“既然如此,那本府便着人安排车马,同诸位同僚前去。”
“章兄弟,你看什么呢?”
周茶商顺着唐翘的视线往外头看,就见刺史驶离出去的马车屁股。
“刺史每年都这个时辰走,你不必惊讶,来,我带你去引荐几位老熟人。你这小小年纪,出来没个人帮衬真是不行……”
周茶商许是想给她留些好感让她买瓷器,这一早上了,待他极好。
还别说,唐翘都觉得要是自己日后到了杭州去不买他一些东西,真是过意不去。
想来这或许就是人格魅力?
她看着前头四处乱窜、贼眉鼠眼的胖子,心道。
还未走进,便听见前边奚落的声音,“周进财,你这一年四季到处钻营也就罢了,怎么还找个毛头小子就来了?你是真吃不起饭了?”
刹那间,人群哄笑出声。
周进财恼怒不已,“我四处钻营,也比你一个唯利是图不顾兄弟情谊的小人好得多。至少我行得端坐得正!”
“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嘛,”领头那人轻蔑地笑,“你自个儿蠢做生意赔了钱,我不过是早些抽身罢了。要怪就只能能力不足,关键时刻没了银子。这事怎能怪我?”
想及此人之前在他跟前陪笑的嘴脸,他咬牙,“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