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成荫死后的第三日,唐翘踏上了前往杭州的行程。
湖州距杭州不远,再慢的商船一日半也到了。
因在湖州时耽误不少时间,临到这日,杭州拍卖会已然开始了。
外场还能进,最要紧的内场却错过了。
没有请柬,便无法进入内场。
唐翘正琢磨着从何处寻一张请柬时,遇上了熟人。
“章兄,真的是你!”彼时正在外场里,周进财正和几个商友从楼上下来,见到她便兴冲冲地迎过来。“这位是?”
见唐翘身边还立着一位气质温和的公子哥时,他忍不住感慨:果然长得好看的人都是扎堆出现的。
倒叫他一下子有些局促了呢。
唐翘莞尔,收了折扇,介绍谢婉柔道:“这是家中表哥,姓杨。之前听周兄说起杭州拍卖会之大观,特携表兄一同来长长见识。”
“杨兄弟,幸会幸会。”听闻是亲戚,周进财热切得紧,“我跟你说章兄,你来得可真是时候,今日夜里那银丝美人面便会现世。”
唐翘正是听闻了这风声才前来的。
只是眼下她连内场都进不得,“周兄,你在杭州日久。眼下我若要进内场,可还有法子?”
周进财短暂的讶异后,滑稽地一拍脑袋,“你瞧我,你才来肯定是错过了好时候。不过你莫慌,我在内场有位子,到时候将你俩带进去就是。”
唐翘拱了拱手,感激道:“多谢周兄。”
周进财连连摆手,“你可别跟我说谢啊,这次去湖州要不是因为你我哪能结交到这许多大老板,做成这许多生意。”一提到湖州,周进财难免想起一个人,压低声音面色有些不大好地问她:“章兄,我听说柳老板犯了大忌讳,你没事罢?”
毕竟他们二人来往甚密。
“劳周兄挂念,只是湖州往事,便莫要再提了。”
唐翘眸光微暗,一脸不愿多提的模样。
周进财便晓得,定是他们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想及这几日听到的风声,他叹息一声,安慰道:“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章兄莫要太过介怀。”他忆起昔年自己遭遇兄弟背叛之事,也是感慨良多。
“人啊,要往前看。”
唐翘闻言颔首,“周兄此言甚是在理。”
“要入夜了,咱们入内场去吧。正好多留些时间给你们哥俩提前看看有没有格外喜欢的物件。”
杭州地大物博,地理位置也极为优越,几乎沿海的绝大部分商船都要从此经过,新罗和东瀛的商人也会来到杭州贸易。
自本朝初,杭州兴办第一个也是大邕唯一一个获得官府认可的拍卖会——山外楼后,杭州的繁荣,更是到达了鼎盛。
这使得杭州汇聚了大邕各地与邻国之人与物,来到杭州,所见所闻,比去往他地游历来得更深刻些。
甫一从外场转至内场,古朴雅清之感便扑面而来。
从大堂看台的桌椅,到各处摆件花草的设置,没有一处是不精致巧妙的。就连内场打杂的使女和小厮,穿着都极为讲究。
让人赞叹之余更好奇拍卖会的东家,到底是个怎样风雅又精致的人物。
使女领着几人径直上了二楼,周进财居然也能独占一个黄字号雅间。
周进财笑了笑,“我与山外楼的二东家有些交情。”
看着雅间里头这件件昂贵的摆设和物件,饶是唐翘也得感叹一句,“周兄人脉广啊。”
周进财嘿嘿笑着递给她一本镶了金边的册子,“日积月累,日积月累罢了。”
“拍卖册?”唐翘颇有兴致地缓缓翻看着,目光移到某个位置时,猛得愣住了。
册子的每一页都详细介绍并描画了拍卖品的模样,落名一栏,除了大邕和友邻之国官话外,最底下还有一处标注。
尽是些弯弯扭扭的字体,长短不一,看起来像是某种语言。
这种文字,她曾见过。
当年四皇子唐持宫变之际,唐沁便是用此文字与其互通消息。
她曾无意捕获过一次,却始终没弄清其中含义。
难道山外楼与唐沁有关联?
“周兄吗,你可知晓这些文字是何意思?”
周进财不必看册子都晓得她问的是什么,“每一个来山外楼的人都询问过。楼中给出的解释是:他们东家闲着没事干自创的。”
这话说得叫周进财自个儿都觉得有些汗颜。
见对面两个俊俏公子齐齐疑惑脸地看过来,他笑道:“你们别不信,这是山外楼中人的原话。你眼下随便寻一个人过来,必定也是这话。”
唐翘默然。
作为大邕唯一一位拥有拍卖会的东家,她不相信山外楼的主人会如此任性草率。
这样堂而皇之地将这文字刻于其上,要么是想传递某种信息,要么……就是在勾引什么人前来。
她抬眼,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底下大堂与二楼雅间的人。
这个时候一楼大堂的看台已经座无虚席,二楼的雅间贵客也陆续入座。
唯有正对拍卖场中轴线二楼的天字一号雅间,迟迟未有人前来。
见谢婉柔好奇,周进财便解释道:“那是山外楼东家或重要族人坐的位置。山外楼的东家一向神龙见尾不见首的,天字一号雅间也一向都是闭窗闭帘,今日怎么……”他挠了挠脑袋,“也没听说山外楼主家要来啊?”
不管人来不来,谢婉柔是极欣慰的,柔声对唐翘道:“看来今日出现的银丝美人面不会有假了。”
“古书记载,银丝美人面可抗世间剧毒,亦可延年益寿,即便是枯萎后的花茎也有神效。”唐翘目光从人群投向拍卖场的正中,“东西应该就在台中。”
这东西,她活了两辈子也才见过一回。
“咚咚咚!”
急促的鼓声响起,拍卖会正式开始。
按照山外楼的规矩,拍卖的顺序,都是由中入小再入大。
最先摆上来的是一匹上等蜀锦,无论绣工还是料面,都是万里挑一的。
锦缎首饰一向为女子所爱,场中不少人竞价。
二楼雅间的人,倒是没一个动的。
那蜀锦最后被大堂中的一位富家公子以五百两的价格拍去。
对此,周进财解释道:“越往后可能有的好东西就越多。”
果然,第二件拍卖品出来后,激动的人就更多了。
“前朝丹青大师岑必青之遗作,《伯牙抚琴》图。”
“起拍价,五百两。”
“好家伙。”一直没敢说话的邹静忍不住咋舌,悄声对一旁的云冀道:“上一件拍品的终价到这里就是个起拍。”
更叫他傻眼的是,底下叫价的人一声高过一声。
“五百五十两!”
“六百两!”
“七百两!”
“一千两!”
邹静想了想自己那微薄的俸禄,感慨不已:“大邕还是有钱人多啊。”
云冀冷冷淡淡地瞥他一眼,“岑无居,古今丹青第一师。他在世时,随手一副画作可卖千金。”
邹静的嘴巴掉得都可以塞一个鸡蛋了。
“千金?”他掰着手指头,“一金就是十两银,十两银约为一万文。那千金就是……”
他算着算着就险些哭了,“早知道我就不当什么侍卫了,去当个丹青师傅多好啊。”
“八文。”云冀开口。
“什么八文?”邹静不解。
“你画丹青。”他像是深思熟虑过的结果,“最多十文,不能再多了。”
这让邹静备受打击,一脸正经告诉云冀,“一个时辰别跟我说话。”
云冀看了他一眼,又默默收回视线。
老大哥谢九看了忍不住勾唇,“别说一个时辰了,你要不主动找他说话,他能晾你小半月。”
邹静更难受了,自个儿站在那里默默伤心。
真是没爱了。
谢九笑着回过头,看向身旁的小徒弟。
自打云冀在十里荷坊露面后,殿下便请他私下里教云冀一些能用的东西。
这孩子,瞧着年岁不大,毅力和耐力却极强,悟性更是超群。
不过十几日,他只是在带着他前往湖阳的路上教了些东西,他便心领神会,更能举一反三。
饶是他也要赞叹一句天赋异禀。
这是天生的将才。
谢九欣赏之余,也好奇他到底是哪条路子出来的,他这模样,哪里像个乞儿。
为着长公主的安全着想,他有意无意问了一句,“你以前还研究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