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老夫人出京后,戚乔乔便把自己关在了侯府再不肯出来。

随着姜利来被押送前往岭南,承化伯府的查抄也落下帷幕。

遮挡在京城上空的阴霾,也似乎终于散去。

京城各个街巷的小商贩又再度活跃起来,只是因着秋意渐浓,大街小巷已没了暖和的阳光,雨后的泥泞却不少,总惹得路过的女郎埋怨脏了裙角。

“皇帝近来不大爱惜身子了,听说今日连午膳也没用。”

太后看向一旁跪坐抄写佛经的章嫔,“你将这份膳食送去紫宸殿,告诉皇帝,即便边关战事吃紧,也不要熬坏了身子。”

“是。”章嫔唯唯诺诺起身,正要嘱咐人提着吃食走,太后的声音从后头传来,阴冷得似鬼魅一般。

“还有昭华的事,你到现在都还未办好。”

章嫔打了个激灵,连忙解释:“皇后将她的吃食看得很紧,我送过去了,可皇后没有一碟送到她面前的。”

“香囊呢?”

“那香囊……她虽然时常带着,可那是慢毒……”

她不敢抬头,看不出太后的息怒。

屈膝良久,直到她身子都快打颤了,才听到太后开口,“去吧。”

也不知是要计较还是不计较。

章嫔逃出生天般走了,险些撞到前来给太后请安的翊安县主。

袁含璋扶住她,“章嫔娘娘慢些走,若摔着了可怎么好。”

章嫔笑了笑,目光挪向她身后。

跟随袁含璋来的侍女,是个生面孔。

袁含璋不动声色挡了挡,“娘娘这是要去紫宸殿?”

章嫔如梦初醒般,“是呢,本宫先走了。”

袁含璋冷了眸子,领着人进门。

“姑母,章嫔她……”

“放心,她不敢胡言乱语。”太后投眼过来,笑意盈盈看向她身后那人,“倚月公主,别来无恙。”

倚月着了寻常侍女的服饰,闻言冷笑,“太后娘娘,您食言了。”

“此前咱们约定好的,西北木叶、青岭二城归我北狄。如今时限已过,西北的仗却还在继续。”

“急什么。”

不必太后多嘴,袁含璋已然命人寻来了座椅给倚月。

倚月一改之前温柔端淑的模样,撩裙微坐,便有运筹帷幄的意思。

“我不想急,可太后您屡次失言,倚月人在大邕,势单力薄,如何能不多为自己打算?不亲自来问问,总是心中不安。”

“你人虽在大邕,可并未如朝阳公主一般被拘禁在宫中,行动自如,还有什么不满足呢?”太后缓缓转动着手中的佛珠串,“西北之事,就快要了结了。”

“如此最好。”倚月展颜,北狄本来就被大邕打得节节败退,眼下粮草不足,再继续打下去,并无意义。

想到太后对北狄的作用,倚月言语上更客气了些,“那倚月就在驿馆中,恭候太后娘娘的好消息了。”

“倚月公主这就要走,不去看看一母同胞的妹妹吗?”太后勾唇,亲生姐妹反目成仇的戏码,她最是爱看。

倚月脸色未变,笑道:“朝阳受尽宠爱,如今能为北狄的安定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做姐姐的很为她高兴。”

太后眼里闪烁着讥讽,“倚月公主当真是顾全大局。”

“比不得太后娘娘,”倚月反讽,“处处为大邕做尽了打算。”

以西北二城牵制定北王府,为自己铺足了后路。

太后从不后悔自己所为,只是倚月如此,叫她想到了昭华和宝仪两个,瞬间心情便不美丽起来。

她收回目光,“更深露重的,哀家就不送公主了。”

倚月拱手,正要说告辞离去的话,外头忽然传一道声音来。

“太后,二位公主前来请安。”

袁含璋以为暴露了,一阵紧张,“姑母。”

太后挥了挥手,“你带倚月公主从侧门走,哀家会为你们安排。”

不多会,昭华和宝仪齐齐上来见礼。

“前些日子皇祖母受了惊吓,孙女儿特地手抄佛经,为皇祖母祈福。”

太后看着一模一样两份佛经,露出慈和的面容来,“难得你们姐妹俩想到一处去了,哀家真是欣慰。”

宝仪笑着,好奇看了看周围,“哎,听说翊安县主也进宫了,怎么不见她呢?方才长姐还说,想请教县主诗词呢。”

昭华笑眯眯看了宝仪一眼,“是啊,宝仪也惦念着县主,想与她切磋。”

看着这二人在自个儿跟前打哑谜,太后只得皮笑肉不笑道:“那孩子风风火火的,才来就又走了。你们既然惺惺相惜,那不如改日哀家办一个宴席如何?”

“宫里也许久没有热闹过了。”

另一头,袁含璋领着倚月公主到了侧门处,已经有人在门口等着。

“县主,请跟奴婢来。”

袁含璋“嗯”了一声,默默打量起这人。

她不止一次在慈安宫见过此人。

如今的尚宫大人已然年迈,尚宫局便是由此人一手把持。

司言,柳轻迎。

年岁不过四十出头,野心却大。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袁含璋便觉有些不对。

“怎么走到广集殿来了?”

柳司言依旧走着,低声道:“回县主的话,这条路是最近且最偏僻的,少有人知。一路都是自己人,最是稳妥。”

毕竟是太后的人,袁含璋便没再疑惑。

这厢,昭华与宝仪出了慈安宫来,二人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目光里看到复杂之色。

“看来最近时运不济,走哪儿都能碰到长姐。”

“那确实。”昭华嘴皮子也没软和,“不知道的还以为二妹近来喜欢跟在人后头走。”

宝仪极没形象地翻了个白眼,“长姐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昭华看向后头跟着送出来的侍女,“姑姑请回吧。”

那人“哎”了一声,转身就内殿汇报去了。

“太后,两位公主似乎还有嫌隙的模样。各自呛了两句话,就分开了。”

太后眼里挂着笑意,“皇后和贵妃之女,哪能安和。既然早晚都要闹出不和来,倒不如哀家给她们制造些机会了。”

离了慈安宫,昭华照旧跟随慈真大师去广集殿给霍辙施针。

“这是今年我最后一次给你行针了。”收了器具,昭华道。

霍辙拢衣角的手微顿,没事人一样起身,眼角挂着秋霜似的,“谁扎都一样,我也不是非要……”

她收好针,瞥他一眼,“你的毒暂时压制住了,眼下施针无用,需要外药辅助。”

他一顿,缓缓扬眉,“哦。”

这是昭华第一次向他解释。

慈真大师眼观鼻鼻观心,懒得看,“昭华,你随我来。”

她将一碗药递给霍辙,“喝完。”

慈真大师等她来了,皱着的眉头拧得就更紧了。

“世子的毒虽有一株银丝美人面调压着,可到底不能一直如此,难保不会出现意外。北燕秣凌草,当真能解其毒?”

“其实您未尝不知,真正能解毒的,不是北燕的药草。”

慈真大师想起一人,脸色骤变,沉吟道:“他确实是医术奇佳。”

“可他一心只有他的荣华富贵,眼里何曾有旁的东西?”

昭华想替自家师傅解释一二,可有些话,不该她说出口。

“我会想法子,在取得秣凌草之后,将他请来大邕。”

慈真大师默了默,半晌没说话。

“只有他,能解霍辙的毒。”

慈真大师没别的想法,他只恨自己不善下毒解毒之法。

他是当真不喜欢那人,眼里沉得好似都浸了墨。

“听说忆南近日来习得了许多医书,很是聪慧。”

说起这个,他眼里终于抹开了一丝光亮。

“那丫头,好的不学,尽学这些。”可话语里的骄傲是藏不住的。

“她天赋在此,大师又何必非要拦她。”

“其实也不是拦……”慈真大师想解释什么,却又觉得无力得很。

学医辛苦,他怕她和她祖母一样,将一辈子耗在这上头。

昭华大约知道慈真大师疼爱孙女儿之心。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大事也莫要太沉湎于过去。”她喃喃,“许多事情,都是有利有弊的。忆南学医,不见得是坏事。”

她整理了下手中的药方子,递给他,“下个月起,我会开始给忆南扎针。”

照旧买了一条孙女儿喜欢的鱼,慈真大师提着回了小院中。

方险接了鱼去煮,他则迈步入院中,却不见孙女儿的踪影。

等了好久,才见小丫头从外头回来。

“跑哪儿去了,这么晚才回。”大师很不满。

忆南一把抱住祖父的腿根,笑眯眯,“好不容易城里宽松了,我去找小猪玩了。”

小猪?

指不定是哪家的臭小子。

慈真大师哼哼道:“这有什么好玩的,下次不许回来这么晚。”

到底还是没拦着。

“好。”林忆南欢喜得很,“爷爷我跟你说哦,小猪很厉害,什么都知道呢。”

慈真大师挑眉,“能有爷爷我厉害?”

一个小屁孩而已。

林忆南摇头,“那没有。”

虽然小猪医术也很厉害了,但是在她眼里,爷爷最厉害!

于是慈真大师满意了,也并不去追究这个小猪,究竟是哪家的小屁孩。

自然了,他不追究,有的是人替他。

“若是北狄皇帝知晓他首席御用医师来了大邕竟然变成梁上君子,定然老脸都挂不住了。”

夜色里,一老人家趴在人家屋瓦上的身影陡然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