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皇后心中冷笑,若是任由太后大张旗鼓地去请永丰帝,不管霍辙和范依然如何清清白白,霍辙必定是甩脱不了恶言。
而范依然乃是平反功臣之后,身份太特殊,定北王父子如今又失了圣心,民间议论起来,霍辙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皇后近来果真是身子大好了。”太后皮笑肉不笑。
“承蒙母后关怀,因此儿媳身子有所好转,便连忙来给母后问安了。平康县主许是受了惊吓,不如让昭华先宽慰着,妾身陪母后先去正殿等陛下。”
太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轻飘飘看了霍辙一眼后,浑浊的目光便落在还在哭泣着范依然身上。
良久后,她收回目光,“你好生休息。”
皇后递了个眼神给昭华,便领着谢婉柔随太后走了。
她进宫多年,与太后交集甚多,知晓如何拖住她。
“有本殿在此处就可以了,你们都出去。”
眼下在配殿里的侍女不多,除了艾艾和苏荷就只有范依然的侍女晓薇,她显得踌躇和警惕。
苏荷呵斥出声:“长公主之命,你也不从吗?难道长公主还会害县主不成。”
晓薇无法,屈身,“是。”
艾艾最后出去,顺手关上了殿门。
在内殿里光线暗下来的那一刻,范依然听到匕首出鞘的声音。
下一秒,自己脖子上就抵上来了一把冰冷的小刀,一道近乎妖一般蛊惑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装得挺好啊。”
她呼吸微重,喉咙滚动时触碰到的冰冷叫她汗毛直竖。
多年的岭南生活叫她练就了几分胆量,她自信唐翘不敢对她动手。
“怎么,长公主是要替霍世子报仇?可此事,我也是受害者。”
“霍辙的事,咱们慢慢清算,先来说说京郊婉柔遇袭之事。”
平康县主眼底微闪过一丝波澜。
“长公主在说什么?”
“呵。”昭华眼底的戾气深了两分,“我家婉柔的手臂挨了一道划痕,你想想,要割下你多少肉才能赔。”
重生过后,她已经很努力在克制自己了。
太久没有见血了。
范依然心中警铃大作,正要挣扎,颈边的匕首猛然换了位置。
“噌”
“噌”
范依然的左手臂被划开了两道口子,鲜血一点点的流出来,染红了纯白的中衣。
她瞪大了双眼想开口却出不了声。
昭华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持着匕首在她眼前晃了晃。
“你若敢叫,本殿就有法子叫你万劫不复。”
她笑得妖艳,“范依然,你要是聪明些就该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范依然不由自主想到这位长公主入京后发生的事情。
外界只传她生长乡野,奢侈铺张,鄙陋成性。
可入宫后的见闻告诉她,这并不是真的。
最要紧的是,陛下似乎很看重她。
不是宠爱,而是看重。
与宝仪公主一样的看重。
片刻后,那人撤回了手。
范依然心思急转,终究忍痛没有喊出声。
她迅速撕扯下一块绢帕给自己包住胳膊,冷眼瞪着昭华,咬牙切齿道:“疯子!”
昭华笑笑,并不觉得难听,“究竟是谁更疯,嗯?”
她从腰间取下绢帕,认真地擦拭着刀尖的血。
“你全家遭祸,你不去寻罪魁祸首,却拿无辜之人来抵罪。你不只疯,还蠢。”
这话似乎刺激了范依然,她捏紧了手腕,牙关咬紧,“我范氏一门忠心耿耿,若非小人作祟,岂会有如今的下场?!谢太师明明可以保住我父亲,可因为他的无能,我范氏惨死!我与母亲妹妹被流放岭南三年,三年啊!可谢家人呢!”
“她们依旧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甚至还是那样至高无上的国公府!我怎能不恨!”
“是吗?”昭华将擦过血的帕子随手抛在地上,冷笑不止,“你到底是恨谢家?还是恨自己的无能?”
“范氏惨死,你无能拯救,也无力击杀主谋以复仇。”
“可岭南的日子令你愤怒憎怨,你需要一个发泄口。于是,你反过来憎怨一直维护范氏一族的秦国公府。”
“说什么恨呢?不过是因为你自己过得苦,便觉得婉柔也该同你一样过得苦,否则便是弃你们范氏于不顾。”
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阴暗面被这样**裸揭开,暴露于阳光下,除了难堪,范依然心中更多的只是厌恨。
“难道不应该吗?”她愤愤不平,“从前我们都是一样的人,甚至因为亲故的缘故,我与她还曾一同游宴,可突然之间天崩地裂,我父亲没了,母亲没了,什么都没了,我从贵女变成了边关奴婢,变成了伺候别人的人!可凭什么!”
“凭什么如此不公平!”
“凭什么凭什么!!!”
“砰”
她恼怒地将床头边花几上鲜艳欲滴的花卉摔打在地上,左臂好不容易有些愈合的伤口又被撕裂开,鲜血顺着她的手腕流下来。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颊却已湿润一片。
晶莹的泪滴落下来,砸在手腕上,与血融为一体。
她痛苦地捂着脸。
“凭什么……呜呜……”
昭华任由她撒泼泄恨,不阻止也不劝慰。
直到她平静得差不多了,她沉声开口。
“世上大多事,本来就是不公平的。比如出身,比如容貌。可有些东西,并不是公平二字就能概括的。”
“你若觉得不公,大可自己去争去抢。何必作茧自缚堕落至此,任由凶手逍遥法外,自己却做个懦夫,只敢磨刀霍霍向无辜人。”
范依然将自己的脸蒙在掌心中,可昭华的话清晰地传进她耳朵里。
“户部尚书掌管天下钱粮,例来就是重臣之位。究竟谁才是你的仇人,你若眼下还被苦痛蒙着心,也活该你范氏一族的仇无人可报。”
“是景氏!”
她猛地抬头,眼里除了泪花,还有滔滔不绝的恨。
昭华没有否认,却也没有承认,“京城的水向来深,擦亮眼睛,不要被表象晃了眼。”
她最后看了范依然一眼,略带警告地说了一句,“早些离开慈安宫。”
她伸手,即将要推门离开之时,后头传来范依然的声音。
“你和定北王世子,是什么关系?”
昭华手心一顿,随后兀自推了门离开。
艾艾和苏荷连忙上来迎,晓薇则快脚入了内殿。
“殿下,陛下已经到了。”
昭华到慈安宫正殿时,被打得半死的落槐再一次被拉了上来。
“陛下,方才落槐已经招供,今日种种,皆是她所为。”
慈安宫的内侍将供状递上去。
永丰帝看了一眼就放在一旁,视线落在刚进门来的长女身上。
“平康如何了?”
昭华进殿来,微福身,“回父皇,平康县主只暗暗哭泣,不愿说话。”
定北王世子与平康县主是否遭人暗算已无据可查,可眼下落槐已然是昏厥的状态,哪里又能真的审问出什么。
慈安宫这出戏,永丰帝心里跟明镜似的。
“今日或许母后累了,朕就替母后作主了。”
他眉眼一横,“来人。”
“是!”
“慈安宫侍女落槐不忠太后,心存怨怼陷害世子与县主,实不可恕。即刻拖去掖庭,待伤好转醒后杖杀,以儆效尤。”
太后不忍地闭上了眼,手中拨转着念珠串。
“阿弥陀佛。”
皇后道:“佛陀悲悯,必定会保佑慈安宫安宁的。”
只是佛陀心肠太软,感化不了利欲熏心的人。
太后睁眼,“但愿如此。”
“母后最近身子不好,早些歇息吧,儿子与皇后明日再来给您请安。”
说完,永丰帝起身,“常礼,送定北王世子回广集殿。昭华,你跟朕来。”
“是。”
昭华命艾艾将药给了芜芯,与婉柔随着帝后出门来,径直到了紫宸殿。
永丰帝下了撵轿,没忙着入内,而是驻足看向她。
“昭华,你今日为何会来慈安宫?”
谢皇后心头一惊,忙要开口,却被永丰帝眼神阻止了。
“朕在问咱们的女儿,皇后焦急什么?”
昭华心神微凝,“女儿去给皇祖母送补药。”
“什么补药?”
“乃慈真大师所制。”
“你与慈真大师何时有这般交情了?你可知晓,他可是连朕都请不来的人物。”
“大约是他看女儿年幼,又与林忆南投缘。”
永丰帝好久没说话,直到皇后都快忍不住要顶着压力开口时,他轻笑一声,“原来如此。”
听见这声笑,皇后和谢婉柔心中才终于松快了一分。
永丰帝似乎并未有责怪的意思,还道:“你三哥今日入宫看你五哥去了,就在广集殿,你也去看看他吧。”
昭华猛然想到什么,仰头看向他。
这些时日太过劳累,永丰帝才四十出头的年华,头上却不知觉生出些许白发了。
一根根银色的的发丝横在头发间,刺目得紧。
永丰帝眉眼微扬,露出一个慈爱的笑来。
“去吧,去看看你五哥。就当是代朕去看看他。”
他别过眼,看向遥远的天边,“朕许久没见孩子们了。”
“过几日,叫上你兄长和妹妹们,一起来紫宸殿请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