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皇后梓宫入陵的第三日,昭华用银丝美人面从呼延丹涂手中换得了秣凌草。

第七日,随她回京的归佑护送慈真大师一同前往苗疆。

夜里椒房宫愈发清冷。

她披了厚实的云狐大氅,与从前一样,端了绣墩坐在廊檐下,看雪花纷扬。

只是这一回,再没有母亲来唤她。

她又是一个人了。

她垂头,自己拢了拢大氅。

“殿下。”

身侧有细碎的脚步声。

她不必回头,因她知道那是谁。

“云冀,天越来越冷了。”

云冀始终站在她身后一步,“不是天冷,是殿下太难过了。”

“那为何本殿哭不出来了?”

起风了,有雪花飘进廊檐来,轻轻飘落在他的肩头,而后化开成一个小点。

他眼里的担忧,却无法如雪一般化开。

人悲痛到极致的时候,哭反而成了奢侈。

“属下给殿下讲个故事可好?”

昭华没有回答,于是他自顾自说起来。

云冀的嗓音如这清凝殿满墙的雪花一样清冷,这样娓娓道来,是第一次。

却如雪化时那样温柔细腻。

“故事的起源是边疆孤女与守将的相遇。如所有话本小说里的起承转合相似,他们破除世俗偏见相爱,并诞下子嗣。

只是身份的云泥殊途,注定这段姻缘不得美满。将军家族极得权势,更重门第之见。所以当他满心欢喜带着妻儿回家时,将军的母亲觉得孤女卑劣下贱,欲强行拆散二人,并誓死不认将军之子为孙。将军一怒之下,带妻儿回了边关。

第二年,边关大乱,将军战死。

孤女不忍儿子随其流落,一路入京,希望将军的亲人能够接纳其子。将军的亲人则始终认为是孤女之错才使将军战死,极尽辱骂与毒咒之后将母子二人扔出府邸。

那是冬天,耗尽了所有盘缠的孤女冻死于京郊破庙。

而将军之子,沦为上京乞儿。”

昭华皱眉:“我不喜欢这个故事。还有后来吗?”

云冀说:“将军之子的故事很圆满。”

“他在窘迫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善良的青楼女子,那女子施舍了他吃食,教他在上京谋生。只是他太弱小了,脾气又不好,所以一直惹人不高兴。后来有一次,他被恶人拖进巷子里殴打,险些死了。

但他运气极好,因为他被神女所救。”

说到此处,他冰冷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温度,“神女赐她姓名,留他在身边侍奉,给予他衣食。他发誓要一生追随神女。

后来神女嫁了神君,夫妻和睦,良缘永结。”他笑着道:“这便是一个极其圆满的故事了。”

雪下得集了。

她从故事中回过神来。

“可后半段,只关于神女,而无关将军之子结局。”

他目光始终看向漫天雪景,未曾有一丝偏向,“神女因世人所爱而称神女,所以于拥戴神女之人而言,只要神女结局是美好的,那么便也是是自己的圆满。”

他想了想,道:

“正如皇后娘娘深切希望殿下能后半生安乐无忧。所以殿下活得快意自在,皇后娘娘便也觉得完满。”

昭华心念微动。

“我第一次知道,你会安慰人。”

自她救下云冀那天开始,他便像影子一样隐匿在她周围。

从湖州到苗疆,一边保护她,一边绞尽脑汁地跟谢九、段戎、方圆之流学武艺。

却从来不会主动出现在她跟前。

这一次,是例外。

云冀:“我只知道,殿下是公主,生来就该过得无忧喜乐。”

昭华:“没什么是生来就应该的。”

她起身,以另一个视角看这满院的雪白,“我是这样,你也是。”

“等开春过后,科举便要开始了。父皇开了武举恩科,你要去吗?”

云冀身子一僵,脸上的所有表情,冷酷也好柔软也好,在她出声的那一刻全都消散殆尽,只剩眼里的挣扎与慌乱。

他小心翼翼地问,“殿下,不要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