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是二月,永丰帝已然披了大氅。

见太后领着人前来,他瞥了眼被降位婕妤的章氏。

“母后怎么亲自来了。”

太后肃色,“这几日皇帝你病重,有些事便一直拖着未决。哀家本在静养,可奈何章婕妤来寻了多次,询问之下才晓得,竟是为了昭华之事。虽然此事已昭然若揭,可涉及皇嗣,总得有证有据才好叫天下人信服。”

“章婕妤,你来说。”

章氏还未跪下去,眼泪已满眶。

“民间常说,母子连心。自昭华入宫起,嫔妾总觉亲近不起来,这才一直有所疏远。那日滴血验亲后,嫔妾实在无法相信。回宫后,嫔妾将自己同慎儿之血同入水碗,陛下可知,嫔妾与慎儿竟非亲生母子!”

永丰帝蹙眉,“这绝不可能。”

他是亲眼看着章氏有孕并诞下皇嗣的。

当时伺候生产的医师与接生婆子也都是谢皇后安排的。

绝不可能出现狸猫换太子这样荒谬之事。

“慎儿是嫔妾怀胎十月所生,是否亲生阖宫俱知。可古法却表明慎儿并非嫔妾之子,嫔妾实在怀疑。故而这段时日遍寻医书古籍,发现此法存在极大的谬误!即便亲生母子之血也或许不相融,而非亲生者也有可能相融!可见此法,绝不能用作亲疏之辩!昭华殿下,绝非嫔妾之女!如若陛下不信,可立即寻人试验,一验便知结果!”

永丰帝缄默许久。

太后叹气,“诈闻此事时,哀家也震惊不止,试验过后确如章婕妤所言。加上这一年来发生在公主身上的事情,实在叫哀家难以相信,如今这位公主就是偏僻山村长大的女子。就是不知,既然是如今这人来代替了公主之位,那么哀家真正的皇孙,究竟在何处呢?”

永丰帝眼神极冷,嗓音沉闷,“真正的公主,只怕早已遭受了迫害。”

章婕妤悲痛愤怒,“皇嗣无辜受害,还请陛下赐下旨意,杖杀恶女昭华!”

“事到如今,何需什么圣旨?常礼!”

积蓄了多日的恨意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宣泄,永丰帝高声道:“传朕口谕,昭华冒领公主之位,赐……”

“陛下!”

王束利落跪下,“此事疑点重重,还请陛下缓和时间多加查验!”

“隋国公世子怎可无诏入殿!”太后训斥,“竟还打断陛下言语,实非大族教养。”

永丰帝甚是不悦,“隋国公府要做朕的主吗?”

“臣不敢!陛下以仁厚治天下,必定不会冤枉了无辜之人,臣斗胆,请陛下给臣时间,微臣必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章婕妤见他如此胆大妄为找死,煽风点火道:“你的意思是若陛下惩治昭华便是不仁了?隋国公世子未免放肆。”

天下哪个帝王能允准臣子以下犯上。

永丰帝道:“朕虽许了你大理寺的职位,可你尚未前往吏部应卯便算不得数。既然你如此为朕的仁厚名声着想,凉云州常有诸多毁谤朝廷之民,不如你就去此地任主簿,替朕排忧解难。”

凉云州地处中原与西北交界,是个穷山恶水的地方。

王束少年状元,封隋国公世子,又授职大理寺七品官职,这原本是大邕朝史无前例的恩赐,奠定了王束往后余生不必有人质疑的青云仕途。

更有人明言:王束必会成为大邕朝入相阁最年轻之人。

主簿虽也是七品,可那是地方官,还是偏僻无人问津的凉云州,若去了,想要再回京城,便不知是猴年马月了。

“琅琊王氏有你为先例,必定从此以后谨遵圣意!”

口腔里有血腥味冲上舌尖,王束握了握拳心。

“臣谨遵陛下圣谕。”他闭了闭眼,俯身下去,“恳请陛下削臣世子之位。”

章婕妤:“世子慎言,你的世子之位本是陛下所赏,怎能开口闭口就请辞,岂非辜负君恩?难道是因为长公主而怨怼于陛下吗?”

“臣并非怨怼陛下,只是未婚妻子受疑不赦之罪,臣理当避嫌。”

章婕妤还想质问什么,永丰帝抬了抬手阻止。

“你是想弃琅琊王氏一族,而保昭华一人,即便她有谋逆大罪?你的族人你都不顾了吗?”

“臣认定长公主无罪,并非出于情分,而是出自本心。而今殿下清白不能还,臣为臣子不能忠君,为夫不能救妻子,何谈兴复一族?君子之立,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行无愧于人,止无愧于心。即便今日臣附和太后与章婕妤之意,此后半生也必定如困泥沼不能自拔,亦不能担任要职为君分忧。因此时至今日,臣唯有此计方算忠于陛下。”

“好啊好啊。”永丰帝甚是失望,神色感慨似有悲凉。

“那就如你所愿,限你三日之内前往凉云州赴任。”

王束垂眸拱手,“是。”

太后颇觉可惜。

王束请辞世子之位,倒是不好再对隋国公府发作了。

她不动声色看了章婕妤一眼。

“陛下!”章氏便扬声请求,“杀女之恨不共戴天!嫔妾恳请亲自送罪女上路!”

皇宫禁苑,一道影子悄摸入内。

看清软榻上人的模样,艾艾连忙扑到跟前。

“主人,快跟我走!”

昭华许久未见熟人,怔忡不已,“你怎么在这?外头守备这样森严,你怎么进来的?”

“主人你放心,都是苗疆的人。狗皇帝不分是非黑白不要您,咱们苗疆要!先别说了,快走。”

她抽离了手,“你今日不该来的。”

艾艾偏不信这个邪,“我有办法……”

正要动作,z外间喧闹声骤然而起。

“快,贼人就在此处,即刻进去捉拿!”

艾艾大惊,“殿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