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目不斜视地走进内殿。

永丰帝似乎在想什么事,眉目紧锁愁眉不展。

“父皇。”她上前,“父皇深夜传召,不知所谓何事?”

昭华面上不显,心中的思绪却已飞速旋转起来。

这些年,两位皇子将能拉拢到的资源和能臣基本都拉拢完了,二人的竞逐目前来看算是良性的,并未祸及朝纲和黎民,甚至因为两兄弟明里暗里的较量,确实协助永丰帝做出了不少功绩来。

可这样的竞争有限,两方此时已陷入僵局。

而昭华正好知道,打破僵局的时机很快就要来到。

五月里两河洪灾无法可避,谁去援灾便是破局的关键。

在这之前,有些永丰帝不愿相信的事实,她一步步让他走进去,并且亲眼看到了。

“卟兹”

烛火燃烧的轻微声响打破了深夜的寂静。

永丰帝的叹息声,显得格外沉重。

“昭华,你那么聪明。你明知道朕欲立储衡王,为何还要拥护齐王?”

齐王确实是个有能耐的人,可这三年里,昭华为他出了多少力,齐王心知肚明,永丰帝也不可能被瞒过去。

正因如此,他才格外痛心。

偏偏是自己最看重的女儿与儿子,站在了对立面。

闻言,昭华旋身跪将下去,脊背挺拔。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父皇贤明睿智,四哥五哥皆有治世之才,可如父皇所见,四哥真的是一位合格的储君吗?”

“将者不可以无德,无德则无力,无力则三军之利不得。兵将如此,君主更是如此。”

唐持为了储君之位,可以弑弟,可以不顾苍生性命。他当政,若天下从来太平无有掣肘,必然是君臣和乐的盛世景象。可一旦有令他忌惮的存在,譬如齐王,再比如两位异性王,为使帝位固若金汤,其手段必定无所不用其极。而这对朝纲及百姓带来的影响,是难以估量的。

可哪家做帝王的是能一帆风顺的?

永丰帝再给他铺平道路,也不能顾及身后几十年。

可以说齐王衡王的成长路线是截然不同的。

一个是从小受尽宠爱,锋芒毕露。一个默默无闻,与世无争。

想要得到什么,前者轻而易举,而后者则必定要经千锤百炼才能有。

这样的成长境遇注定了两人对待灾祸与未知险阻的态度不同。

从来顺风顺水的人,怎么能容忍对手抢夺心爱之物?若有隐患,便理所当然按死下去。

对方反应越剧烈,他便觉得冒犯,越发恼怒不能忍,往往剑走偏锋。

这样的人,是极为危险的。

永丰帝知晓,并且比任何人都更早看清,所以他当初并未急着立储,而是打算给予时间让衡王养成。

甚至不惜把齐王作为他的陪练。

想及此,永丰帝幽幽道:“在你眼里,衡王不堪重用,难道齐王为储,就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了吗?”

“父皇培养四哥,以五哥为其踏板,可三年过去,却成如今局面,难道不能证明其才?”

永丰帝成功哽住。

他岂会不知道,造成今日局面的,不是衡王太无能,恰恰是齐王太能干。

作为跳板,一跃成为能跟衡王打擂台,甚至隐隐有压衡王一头的意思。

这才是永丰帝最觉得憋屈的。

自己培养了这么多年的老四,居然比不上默默无闻的老五。

独自默默良久,永丰帝冲着底下摆了摆手。

“行了,你回去吧。”

他看了眼昭华,捂着心口。

糟心玩意儿,知道什么话最戳他,还非要一句接一句地说。

儿子女儿都糟心!

常礼给他奉牛乳茶上来,就听陛下不知第几次叹气。

“你说朕要立衡王,怎么就这么难呢?这几个老是跟我作对。”

常礼是侍奉他多少年的人了,闻言便出声宽慰,从来不偏不倚的人,难得说了句公道话。

“陛下,奴婢说实话,看齐王殿下这能耐模样,绝非毫无手段心计的人。他若真要对四殿下打击报复,只怕朝堂上不会如此平和。”

永丰帝眼睛一眯,望着他,“你这意思是,他还很不错了?”

常礼仍旧镇定从容,“奴婢只知道,齐王与长公主心中是有陛下的。”

永丰帝沉默了。

几个皇子公主的再怎么闹再怎么争,他这里都是有明条的。

齐王和昭华的能耐,是毋庸置疑的。

这二人若要联手折腾,衡王只怕要被搞死。

可他们从未对皇子下过手,也并未祸害黎民,所有势力都是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

连他这个当父皇的都咋舌。

齐王成长得太快了。

不仅快,还稳。

夜幕低垂,万籁俱寂。

中央的烛台上,几支蜡烛摇曳着微弱却坚定的光芒,夜风轻拂,悄无声息地穿过窗棂,带着外界的一丝凉意与清新,轻轻掠过每一根蜡烛的火苗。

月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落在大殿的青石地板上,与烛光交相辉映,形成斑驳陆离的光影。

永丰帝静静地听着腊烛燃烧的噼啪声,内心从未如此宁静清醒过。

他的眼神掠过桌案上的几道密折,无力地闭上了眼。

“常礼,去唤贵妃来。”

翌日,两封圣旨便传遍了后宫。

宫中无后,景贵妃封景皇贵妃,李淑妃晋位贵妃,掌后宫事。

关雎宫中,景鸳抱着早就送来的皇贵妃制服,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她望向紫宸殿的方向,失魂落魄,泪落无痕。

“褚郎,真的要放弃咱们的儿子了吗?”

轰隆一声,天际雷声大作。

疾风卷落叶,浓云压城垣。

淅淅沥沥的雨悄然而至,如帘如幕,洒满整座邕京城。

才是凌晨,不见天色,急切的奏报便传进紫宸殿寝殿。

“两河决堤!两河决堤!”

所有五品以上的官员被长随从温暖被窝中挖起来,披了蓑衣戴了斗笠,打着个灯笼便忙不迭往宫中赶。

这一日,无人安眠。

昭华站在廊檐下,看着不绝的雨幕,心迅速沉了下来。

“这场攒积了三年的风雨,终究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