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尖微凝,“殿下想要的是什么?”

她背对着光线,眸光深沉似亘古的长夜,话语半是温情半是胁迫,“我要谢氏一族的诚心。”

她毫无惧色地看着谢国舅深沉的脸色,“国公爷是一族之长,想来最知晓什么对谢氏一族有利。我作为谢氏一族托举起来的长公主,只要我还活着一日,对谢氏就是益。可我若一而再再而三不得谢氏一族之敬,我对谢氏,也绝无信任可言。”

“我今日来并非威胁与恐吓,而是问上你们一句。信不信由你,我只说一句:若谢氏一族坚持之前的谋划,只会落得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下场。宫闱无小事,那么多的案件齐发,堂堂皇后怎么可能置身度外。届时国公府的光景,绝不会比现在好多少。”

这话叫谢国舅彻底僵住,脸色也不自然起来。

他们又何尝不知这是下策啊……

想当年陛下登基之初,谢氏何其兴盛。

老国公出任三师之一的太师,与崔太傅同朝为官,深受信重。

谢氏长女为皇后,男子中,文有世子任礼部侍郎之职,武有二郎于西南领兵为官。

一时风头无俩。

可后来,太师病故,二郎战死,连皇后亲生的小皇子,也早早夭折了。

谢氏所有族人都知道仇人是谁,可淮阳候府做事狠决,又有贵妃得宠幸万千,谢氏千辛万苦寻得的证据,根本不足以撼动此大厦。

谢氏恨不得屠了景氏,可景氏何尝又不想彻底摧毁谢氏一族。

可就在这个当口,皇后病情愈发厉害,贵妃却逐渐强势,四皇子也有被陛下当作储君抚养的意思。

谢景两氏积怨经年,一旦四皇子授太子位,已然弱势的谢氏只会面临被蚕食之危。

唯有彻底粉碎四皇子登基之望,谢氏才有振兴之机。

此招虽损阴德,可谢氏,已入穷路,只能剑走偏锋。

作为谢氏族长,若非被逼至绝路,又何以至此。

良久,他长叹一声,却是笑了。

“你分明年岁不大,倒一眼看出谢氏弊路。”谢国舅才四十岁不到,鬓间已有华发早生,便是笑着,都叫人觉得悲凉,“殿下,你既有如此见解,可知谢氏行至此路,何处是生机?”

唐翘眸光微转,“谢氏绵延不绝,只要人丁未散,处处皆是生机。”

她是由谢国舅亲自恭敬送出来的,彼时已是午时,正赶上国舅夫人杨氏来请用膳。

她谢绝了,“出宫时与三皇兄有过交代,眼下需去逸王府一遭。”

话音才落,外头有小厮来传话。

“逸王殿下来了,说是接殿下去王府用午膳。此时正等在门口。”

杨氏闻言蹙眉,呵责小厮,“逸王来了,为何不请进来?”

小厮将脑袋压得更低,“请了,逸王冷着脸不肯进,只说来请了长公主殿下就走。”

“这……”杨氏秀眉微拢。

逸王可是全天下最儒雅的性子了,怎么今日到了国公府门口却连门都不肯入,失了礼节。

谢国舅想到什么,抬了抬手宽慰自家夫人,“罢了。”

本就是他们手段阴险。

传闻逸王殿下自梁洲一路来,就很疼爱长公主,如今生气,也是必然的。

他朝唐翘拱了拱手,“既然如此,我就不强留殿下用膳了。”

唐翘微微颔首,正要抬脚走,一道清越的声音就拦了过来。

“长公主怎么来走一阵风,竟将本世子都落下了。”

这样的语气,是霍辙无疑了。

好笑的他手边还牵了个小男娃娃。

瞧着六七岁的模样,很亲他。

唐翘不吃他这一招,“世子一向都这么自来熟吗?既来了就是客,何以行色匆匆。”

他眉眼一挑,如玉俊脸上就挂了笑,“按理说来,长公主也算是半个谢家人了,都说主随客便,那为何客还未走,你这主人家先走了?”

这话说得讲礼又不讲理的。

唐翘也不惯着他,“世子拜访的是老夫人,而谢氏族长和族长夫人皆在作陪,这样大的待遇,世子竟还挑上了。莫不是只知主随客便之宜,且不懂客随主便之礼?”

呛不死你。

两人这样唇枪舌战,倒把杨氏吓个半死。

她扯了扯夫君的袖子,“据说这定北王世子性情乖张又冷淡,他还比昭华大,这样吵下去,怕是小殿下要吃亏……”

国舅却笑着摇摇头。

“我倒觉得不一定。”

“那这午膳……”

国舅爷压低声音:“瞧这样子,咱们府是一个都留不下来了,你把清城从霍世子身上薅下来,免得他扰了人家清净。”

左右霍辙是要赖着她的模样,唐翘扫了他一眼,“随你。”而后与谢家夫妇辞行,先一脚出了门。

霍辙展眉,与谢国舅告辞,“那晚辈也先走了,下回再来拜访老夫人。”

正要跟上她,月白色的袖口被死死攥住,霍辙垂首,对上谢清城瘪着嘴的小脸儿,“霍哥哥,你别走。和我玩儿。”

吓得杨氏赶紧去抱他过来,哄着:“清城啊,世子有事要忙,不可缠着世子。”

小孩子哪里听得进去这些话,谢清城眼里瞬间就噙了泪花儿,下一刻就扯着嗓子哭起来。

“我不,我就要霍哥哥陪我玩嘛呜呜……”

“清城,不许胡闹!”杨氏皱眉。

“我不管我不管!”那哭闹劲儿,只差没把国公府掀翻。

国舅爷素来端得住架子,可每每看到小儿子这唧哇乱叫的模样,总是气得一个头两个大,他正要开口骂,一道清丽又凌厉的声音袭来。

“住嘴!”

这熟悉的声音叫谢清城一下子咽住,小脸上爬满了惶恐,忙往杨氏身后躲。

谢婉柔款步而来,福身,“父亲,母亲,霍世子。”

行礼完,她眉毛拧着,眸光那么一扫,就叫谢清城缩了脖子,“堂堂男儿成天只知哭闹,成什么样子!陪祖母用完午膳了去祠堂跪着!”

谢清城包子脸懵在那里,更委屈了,可他不敢出声,眼眶里的泪止不住地流。没一会儿就被小厮领着走了。

这场面叫霍辙叹为观止。

果然是跟昭华的人,这谢家大姑娘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