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翘眼里的笑意迅速淡了下去,邹静也收了那股子散劲儿,冷眼看向那少年。
“我不过一介商贾,玩便也玩了,倒是邓家小公子这般仗着家中势力作为,不知家中长辈可知晓?”
“你!”
邓小公子正怒发冲冠之际,一抹极悦耳动听的男声自门外传来。
“长寻,不可闹事。”
那嗓音犹如空谷幽声,似近而远,迷醉却又掺着未知的危险般叫人愈发想要沉沦。
唐翘循声望去。
映入眼帘的一抹精致的湖蓝色衣影,上头刺绣着常年不变的兰草纹样。
腰带勾勒束身,上悬一上等玉佩,再往上,绕过白皙的脖颈,精致的下巴,英挺的鼻梁,便一眼撞进那双似笑非笑的双眸里。
“表哥。”方才还跟要干仗的狼崽子一般的邓长寻肉眼可见地蔫了下去,跟个小鸡子一样唯唯诺诺地喊人。
那人看他一眼,而后只淡淡“嗯”了一声,目光掠过屋内的人落在窗边那人的身上,眉眼轻压,说不上来是打量多还是威胁多。
“舍弟顽劣,多有冒犯。”
只八个字,便没有下文了。
唐翘见了此人,嘴角弧度更深了,很有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道:“邓公子的确顽劣,不知是否是邓家疏于管教的缘故?”
这话一出,满堂死寂。
且不说邓家权势不低又与如今颇得圣眷的王家乃是姻亲,就说方才来这位公子,瞧着便不是什么善茬。
他一介商户,这是怎么敢说这话的!
霓裳惊得脸都有些白了。
这位章公子认不得眼前的人,她却是大概猜得出的。
听闻琅琊王氏那位大公子来了湖州……
她惊得简直头皮发麻。
那位王家公子可不好惹。
果然唐翘说完那话过后,那人眼里疏远冷淡的笑意更淡了。
“子侄只是顽劣便也罢了,要是如你一般不知死活,那才是后祸无穷了。”
他一贯嘴毒,“就是不知道汝父,是否也是对你疏于管教?”
这话听得邹静眉心一跳。
幸好不在京城,幸好不在京城……
唐翘不怒反笑,摇了摇折扇,“本公子自小散漫惯了,听不得家中教诲故而堕落自此。可大名鼎鼎的言裕公子又是为何,竟也出现在了这风月场里与我一介小民争夺我的红绡姑娘?”
她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底下人早兴致勃勃看这上头的闹剧了,闻言一个个惊诧得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了。
“言裕公子?王束?!”
“他不是一向以清正为首嘛?怎么会来此处?”
“嘘,王家可不是你我能招惹的,那位今夜得了红绡姑娘的郎君怕是要吃苦头了。”
虽然没人敢得罪王束,可被丢在人堆里任人议论的感觉,王束更不喜。
他倏尔笑起来,只被余光扫过的人都觉得惊艳之余又背后发凉。
叫想和唐翘辩驳几句的邓长寻都咽了话头。
可被他直直看着的唐翘却很稳得住。
还悠哉悠哉地晃着她那把昂贵而不失俗气的扇子,对着王束称赞出声:
“果真是声名著于天下的王公子,莞尔一笑果真夺人心魄。”
“完了。”
底下有细碎的议论声传上来,“言裕公子最恨别人议论他的容貌了。这俊俏小郎君今日怕是要死得不能再死了。”
“据说是从甘州来的?这章小公子,怕是不知道自己惹了什么人罢。”
邓长寻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腿骨有些发颤。
虽然对上自家表哥的是那位该死的小白脸儿,可今日之事因他而起,回去过后若是被父母知道……
他还能活吗?
“姓章是罢?”王束犹如寒冬般冷冽的嗓音传来。
一时间,整个明月清辉似乎都安静了下来,邓长寻这会子连口水都不敢咽了。
可那罪魁祸首却半点紧张之感都没有,还吊儿郎拱了拱手,“单名一个甄,甘州人士。”
“章甄。”王束唇角微动,笑得叫人背脊发凉,“很好。”
“既然来了湖州,就多待些时日罢。”话语平常得像跟老友说话一样,可他眼底的寒凉,却更深了些。“我也好尽尽地主之谊,让章公子感受一二湖州的风土人情。”
邓长寻擦了擦额角的汗,有些发虚。
唐翘扬唇。
士族人说话就是这样,即便生气也不会歇斯底里的唾骂,用最温婉有礼的话,也能叫你觉得杀机四伏。
自然了,若你当真觉得他们如说话艺术一般的温文尔雅,那你离死也不远了。
她回以一笑,“随时恭候。”
王束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
邓长寻看了眼下头月台上的红绡,颇有难过和不甘,却不敢反抗兄长,连忙愧疚地垂首跟在后头。
底下有人陆续探出头来,不死心地想要瞧瞧王束的面容。
毕竟这位可是未及弱冠之年就能在士族清谈辩议上舌战群儒,将好些声名在外的老士族都给辩下去的人物。
这样的成就,说是当朝年轻一辈士子之首都不为过。
小心翼翼地打量完他,众人下意识又投眼去看楼上。
霓裳是亲眼目送王束走了才松下一口气的。
“章小公子,你这回,可当真是惹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