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真正的兜风呢。摩托车在东江大堤上疾速地奔驰,江风就象涌动的波涛一般从水面上呼啸而至,**澎湃地扑入怀中。鸟儿就是这样被风托举着向天空腾升的吧,那种飞翔的感觉真好,真好。

赵小盼紧紧地搂着华仔的腰,前胸整个贴在对方的后背上。那是一种身和心的托付,自从有了**之后,赵小盼就有了完完全全的归属感。叶子是属于树的,它们要和树一起摇一起晃:星星是属于夜空的,它们要和夜空一起明一起暗;赵小盼是属于华仔的,赵小盼愿做华仔的影子,永远不分,时时相随。

赵小盼犹如行囊一般驮在华仔的大摩托车的后座上,后座两旁还绑着另外两个鼓鼓的行囊。市区一点一点地消失在身后,远游的感觉一点一点地变得清晰变得强烈。眼前终于只剩下了江水、堤岸和岸旁茂密的树丛。

大摩托停了下来。

“行,就在这儿了。”华仔四下打量着,他穿着牛仔裤战斗靴,看上去威武极了。

赵小盼就动起手,和华仔一起从摩托车上卸行囊。你扯着这头,我拉着那头,展开来才看明白这是一顶帐篷。打铁桩,支帐篷架,华仔那副忙碌的样子让赵小盼不由得想起农村那些慌着盖房子娶媳妇的男人们。这念头让赵小盼心里甜甜融融的,她越发起劲儿地和华仔一起搭帐篷,仿佛这就是他们共筑的爱巢。

小小的旅游帐篷,钻进去就象蜗牛缩进了遮风挡雨的壳。两个人紧紧地偎抱着,赵小盼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把身子缩拢成小小的一团。

“你怎么了?你在想什么?”华仔吻着她的眼睛。

“我在想,这就象一个家。家其实不需要太大,只要能容纳两个人就够了,只要两个人能呆在一起就很好了。”

“哈哈哈,”华仔笑起来,他环顾着帐篷说,“这也太小了吧,象个蜗牛壳。外面的天地大着呢。”

赵小盼想说,外面的天地再大,只有这个壳是属于自己的呀。她还没有张口,华仔已经移开了搂抱着她的手臂。“你休息休息,我去做点儿事。”

华仔钻出去了。

华仔是去采集美的,华仔要阅尽人间美色。华仔是要猎奇的,华仔喜欢求新求异。数码摄像机既是他的眼睛,也是他的手,他把草丛中的野花看到了眼里,他把草丛中的野花采到了手里。他把枝头上的小鸟看到了眼里,他把枝头上的小鸟捉到了手里。他把天空中的流云看到了眼里,他把天空中的流云捉到了手里……

华仔乐意让赵小盼分享他的猎获。

“你瞧你瞧,这朵铃兰多有味道。”

赵小盼留意到了,他说的是“味道”。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甚至还津津有味地啧着嘴。在回放的LCD屏幕上,赵小盼看到那朵铃兰花了:她的脖颈上生着野野的细茸毛,脸儿是那种质朴的素白色,含羞地低垂着头。

恍然间,赵小盼明白了,华仔说的“味道”,指的是铃兰花的风韵。

“是的,这花很有味儿。”赵小盼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还有呢,真正的味道在这儿——”华仔指着LCD屏上的另一个画面。

镜头是自下而上拍摄的,就象有人撩开新娘的盖头,仰着脸窥看着新娘姣好的面容。

赵小盼看到了,有一只苗条的野蜂拱着脑袋撅着屁股在往花心里钻。它贪婪地吮着花的心,那甜蜜的心。花儿在微微打颤呢,那是因为高兴还是因为疼痛?

“你再看这个,这只鸟。它的神态多奇特。”华仔说。

一只美丽的翠鸟跳到了LCD屏幕上,它是被变焦镜头捕捉到的。变焦镜头是一张无形的网,翠鸟懵懵懂懂地就成了网中的猎物。翠鸟身后的枝叶成了模糊的背景,然而翠鸟身上的一根根羽毛却清晰可辨。翠鸟的神态的确有些奇怪,它把脑袋偏扭到了不可思议的角度,仿佛是在对一个出乎意料之外的结果表示惊诧。

眸子晶莹通透,宛如天真无邪的孩子。

他采集到了鸟儿的神韵,他把鸟儿的神韵摄走了,他把鸟儿的魂儿摄走了。

还有——

草的神韵,草的魂儿:

石头的神韵,石头的魂儿:

树的神韵,树的魂儿:

赵小盼的神韵,赵小盼的魂儿!

他还要采集大江的神韵,大江的魂儿。他把三角架支在帐篷的门口,大相机的长镜头犹如炮筒似的正对着江面。他说他要拍江上的夕阳晚照,他要等待那个最动人也最伤感的时刻。

他是很会享受生活的,他的行囊里带着烤肉架、特制木炭和冷藏盒。他给大虾、墨鱼、扇贝……涂了奶油、胡椒、盐,然后把烤盘放在了烤架上。他用英国防风打火机引燃了木炭,又用瑞士军刀切好了火腿肠,并且开启了一瓶法国干红葡萄酒。

华仔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赵小盼就在旁边默默地看着。男人的优雅,男人的灵巧就象弥漫开来的烤海鲜的香味儿一样**着她。赵小盼心甘情愿地承受着**,**其实也是一种享受啊。

这是一顿情趣盎然的野餐,赵小盼象啃咬烤红薯一样吞咽着那些烧烤,象喝水一样灌着那瓶不起眼儿的干红葡萄酒。那些干粮,那些饮料,送她向爱的路上启程,送她一步一步地走向天堂。

梦一样的天堂是在华仔的身下到达的,两人一起喘息着,两人一起努力着,两人一起飞升起来,飘飘如仙……

短暂的失忆之后,她清醒过来,又回到了坚实的地面上。她流着泪,象歌星用轻声气声对着麦克风演唱一样啜泣不已。

“别哭啊,”华仔不解地蹙了蹙眉,“你哭什么。”

女人快乐也是要流泪的呀,赵小盼不好意思地抹了抹眼睛。

两人从帐篷里钻了出来,面对着金子一样的黄昏。那是融化的金子,那是涌动的金河,一条在天上,一条在人间。蔚然壮观的绚烂,如诗如梦的亮丽,却又在辉煌中透着金属般的沉重……

“哇,好美呀!”赵小盼看呆了。

华仔频频地按动照相机的快门,他采集着黄昏的神韵,他摄走了黄昏的魂儿。

仿佛是因为华仔那贪婪的采集,黄昏一点一点地干瘪下去,一点一点地黯淡下来,终至归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唉,真是好景不长在啊,”赵小盼感叹着,“一转眼儿,它就不见了。”

仿佛是担心什么,她下意识地搂紧了华仔的腰。

“其实呢,人在世上也就是一瞬间罢了。”华仔坦然地说,“拥有瞬间的光彩,瞬间的快乐,足够了。”

华仔没有丝毫的伤感,他心满意足地一边哼着歌,一边收起帐篷打好行囊,然后发动起摩托,带着赵小盼踏上了归程。

重新进入了城市的喧嚣,重新融入了城市的车流和人群,赵小盼在后座上不时地勾着脑袋往前看,她期盼着能尽快钻进华仔的公寓房里,关上门两人亲亲热热地相守。

在楼前泊车的时候,赵小盼抬了抬头,脱口说道:“咦,有人?家里亮着灯。”

华仔向那几个窗户瞥了瞥,然后淡淡地一笑,就扛起行囊上了楼。

赵小盼不好再问什么,只能疑疑惑惑地跟着走。

来到防盗门前,华仔没有掏钥匙,他伸手按响了门铃。

门开了,一个身材颀长的姑娘竖在那儿,象一棵亭亭玉立的白杨树。

“没给你打电话,想给你一个惊喜。”

“白杨树”笑吟吟地说。

华仔点点头往前走,“白杨树”就看到了华仔身后的赵小盼。

“哦,请进,请进。”

是那种主人招呼客人的语气,稍稍透着点儿意外,却不失坦然。

赵小盼拘谨地点点头,算是做了回应。

赵小盼走了进去,于是那套房子里就有了三个人。甫一走进客厅,赵小盼就下意识地坐在了沙发上。她眼睁睁地看着华仔和“白杨树”一起说说笑笑地拖着行囊进了卧室。

卧室的门虚掩着,从里边不时地传出拍拍打打的笑闹声和低低的对话声。这声音象轻薄子一样调戏着赵小盼的神经,让赵小盼的心底泛起羞怒来。

她是什么人?她和华仔是什么关系?——

赵小盼胡思乱想的时候,“白杨树”和华仔走出了卧室。

“哎哎哎,怎么坐这儿了?来来来,快来吃饭吧。”

“白杨树”向赵小盼招着手。

小厅那边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餐具,赵小盼扫了一眼,发现只有两副碗筷。赵小盼正在迟疑,华仔拉了拉身边的椅子说,“坐,坐。”

赵小盼就坐在了华仔的身边。

“对不起,我不知道——”“白杨树”抱歉地向赵小盼笑了笑,“我再去拿副餐具来。”

“我去——”

赵小盼慌忙起身,华仔却伸手拉住了她。

餐桌上没有盘子,只有一个水晶钵。“白杨树”拿了碗筷回来,顺手揭开了水晶钵的盖子。

“抱歉,不知道够不够,我只弄了一个菜。”

赵小盼向水晶钵里瞧了瞧,里边是一些切成片的西红柿、火腿肠、黄瓜、绿菜叶……,它们粘糊糊的,看上去象是裹了一层面糊。

华仔勾勾下巴说,“我想这够我一个人吃了。”

“讨厌,”“白杨树”一边笑一边在他的背上拍了一下,“你就吃沙拉吧,我们俩吃汤煲。”

“白杨树”从厨房里又端出一个大大的白瓷汤煲来,里边装着香喷喷的草菇炖鸭。

“我来尝尝,我来尝尝,”华仔兴冲冲地搓着手,然后拿起了汤勺。

“嗯,不错不错。”华仔品尝着。

“我的手艺不怎么样。”话是对华仔说的,眼睛却看着赵小盼。

四目相对了,赵小盼才有了正视对方的机会。对方的眸子很大很亮,眼圈和眼角布着皱纹,看上去有点儿象那种圆鼓鼓的带褶的水饺。

她比华仔年龄大呢,赵小盼想,她是华仔的姐姐吗?她好象对我并无敌意呀。

似乎是猜中了赵小盼的心思,“白杨树”亲热地夹了一块鸭肉给赵小盼说,“没有你的手艺好吧?凑和着吃啊。”

“谢谢,我自己来。”

赵小盼不无感激地笑了笑。她用门齿小心翼翼地咬下一点点,然后细细地嚼。从小养成了习惯,老是捧着大碗蹲在树底下吸溜吸溜地喝面条,现在她格外注意吃相。

“腻不腻?再来点儿清淡的。”

“白杨树”还真象个殷勤的大姐姐,没等赵小盼把鸭块吃完,又舀了一勺蔬菜沙拉递过来。

味儿很怪,咸里带甜,甜里又透着腥。赵小盼有点儿反胃,可是她又不敢吐。那些生菜嚼起来咯嚓咯嚓的响,让人不由得想起在槽里拱食的猪。

赵小盼窘得额头上冒出了汗。

……

终于吃完了这顿饭。

“白杨树”伸出手,要收拾碗筷,赵小盼抢先拿起来说,“我来吧,我来——”

“白杨树”也就没有争。

躲进厨房里,有点儿活干着,赵小盼心里还踏实些。水喉哗哗啦啦地流,杂乱的念头在心里不停地打转。今天晚上怎么办?是她走,还是我走?……

厨房里的这点儿活很快就干完了,赵小盼却没有走出来。

她有点儿不知所措,她觉得还是留在厨房里自在。人在厨房里,耳朵却听着外面的声音。一男一女在唱着,那是电视里的节目。华仔没有动静,华仔在干什么?手机的铃声响了,是“白杨树”在接电话。

“喂,乖乖,是妈妈呀。”

哦,她果然比华仔年龄大,她已经结婚了,她已经有孩子了。看来,她真是华仔的姐姐呢,赵小盼心里思忖着。

“乖乖,妈妈已经从上海回来了,这会儿正在下火车。过一会儿就到家了。”

她为什么这么说?赵小盼又困惑了。

……

赵小盼下意识地从厨房走出去,她向走廊里望了一眼,然后就靠在了门框上。

她看到华仔和“白杨树”面对面地站着。“白杨树”已经穿上了外衣,一手拉着带拖轮的提箱,一手拿着个小旅行袋。那样子真像是刚下火车的旅客。

“我走啦。”

“走吧。”

只是简短而平淡的两句话,赵小盼却觉得里面有一种默契。

提箱的拖轮响着,两个人一起向大门那边走。赵小盼蹑手蹑脚,身不由已地跟了过去。

她看到了,两人在大门前又停下来,“白杨树”踮起脚尖,狂热地吻着华仔。

那情形不象是姐姐吻弟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