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岩看出曲以明的窘迫,没有接话,视线从与床相对那一侧的浴室、卫生间,转移到了墙角衣柜的顶部。
“你们这边,房间里面都装了监控?”他伸手指了指衣柜上面的那个闪着红灯的监控摄像头。
曲以明连忙摆摆手:“不是不是,这个我得解释一下,那个监控是我在傅老爷子死后,才临时叫人买了装在这屋的!
蔡宇杰一直坚持要这屋里保持原状,不能让任何人进来,否则有什么问题就都要找我们追责。
我为了怕到时候说不清,特意趁他在的时候,赶紧叫人买了个监控插上了,不光能录像,这期间他想监督,也可以随时连上来看看。”
“所以其他人的房间里面,其实都是没有监控的?”霍岩向他确认。
“没有,那肯定不能有啊!”曲以明的表情有些苦哈哈的,“住在我们这里的那些老人,他们是老了,但是头脑是很清醒的,很注重自己的个人隐私。
尤其是他们的年纪比较大,对于现在这些个科技产品,本身就搞不懂,所以也不信任。
要是在屋子里给他们装个监控,让他们每天白天夜里生活在镜头底下,这些老人十个里最少有九个是不同意的。
虽然我们这边也有一些老人的子女提出来过,说工作忙,在外地,如果有监控,他们可以随时随地看看老人在这边的情况。
但是老人自己都很抵触,不接受,我们也不能为了满足他们的那种‘云孝心’,就违背老人自己的意思,装上监控,让他们远程尽孝。
所以我们只在公共区域,比如说餐厅,影音室、棋牌室这些地方,还有走廊里,这要是防止万一出了什么状况,没人能第一时间发现。”
这个理由对于霍岩来说,还是站得住脚的。
他朝走廊两头看了看,在其中一侧确实装了一个监控摄像头,而在那个摄像头下面有一张双人沙发,空空****,另外一侧,在走廊拐弯处,摄像头没有朝向的那边,同样的双人沙发周围却围了四五个老人,正在交谈着什么。
看起来他们好像真的不喜欢生活在监控下面,觉得不自在,会有意避开。
“你考虑得很周到,对蔡宇杰的主张配合度也很高。”霍岩看看曲以明,“从你个人的角度上来说,你认为蔡宇杰的怀疑有可能成立吗?
会不会担心我们现在过来调查,会影响你们这个康养中心的声誉?”
“声誉这种东西……”曲以明讪笑着,“清者自清……不是说你们调查或者不调查,就没有影响的事儿……
我其实……”
“杀人啦!杀人啦!”
曲以明的话几声惊呼给打断了,同时也把他给吓了一跳,伸手抚着胸口定神。
霍岩也愣了一下,赶忙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枯瘦的老人,穿着单薄的棉布裤子和大汗衫,一脸惊恐地从走廊那边冲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嘴里不停的喊着“杀人啦”、“救命啊”之类的话。
而走廊拐弯处那几个正在聊天的老人,在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一跳之后,定睛看清来人是谁,便又很快冷静下来,像没事人一样,继续聊着先前的话题,完全没把这个插曲当回事。
“你别担心,没事儿,没事儿!”曲以明怕霍岩误会,连忙拉他往旁边闪了闪,“这老爷子是老年痴呆,记不住什么事儿,性格和那个脑子,都像是四五岁的孩子一样,平时风一阵雨一阵的,我们都习惯了。”说话间,那个枯瘦的老人就跑到了霍岩他们跟前。
他的注意力并没有落在霍岩这个陌生人的身上,而是直直奔向曲以明,一双微微凸起的大眼睛,在一张瘦削的脸上显得更大了一圈似的。
“都得死!”老人一把扯住曲以明,一脸惊恐地对他说,“我们这些老东西,没有用了!碍事了!我们都得死!
所有没有用的人都得死!谁也躲不掉!一个一个就都死了!”
曲以明刚想开口对他说句话,那有些疯疯癫癫的瘦老头儿先他一步,一把将他撒开,又继续嘟嘟囔囔地跑开了。
曲以明看着老人跑走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对霍岩笑了笑:“你别放在心上啊!这老爷子自从老年痴呆了之后,就分不清楚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了。
之前不知道看了什么,有一段时间,非得说什么什么好多东西里面都是外星人装的监视器,外星人要抓地球人做实验。
我们怎么说也不听,天天满院子嚷嚷。
好在院里的这些老人一般也都习惯他的这个调调了,也没人被他吓着,嚷嚷几天,他自己就又把这一茬儿给忘了。
你看,我们院里其他老人都已经习惯了,见怪不怪。
估计是傅老爷子的死,闹出来的动静有点大,所以又把他给吓着了。”
“以前康养中心这边有没有别的老人过世?”霍岩问。
“那肯定是有的,”曲以明忙不迭点头,“我们这边的顾客,六十岁都算青春年少, 七十岁算是血气方刚,一百来岁的都有好几个,难保不会有老人过世,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
“方才那位,之前康养中心每一次有人过世,都会有这么大反应吗?”
“他在我们这儿住了也有三四年了,”曲以明回忆了一下,“刚来的时候还是一半时间明白,一半时间糊涂。
这一两年的功夫,基本上就没太有明白的时候了,一直都是糊涂的。
所以有点什么事,他就一惊一乍的,看到有人过世了,那肯定更是这样。
真的,你相信我,过一阵子他就又把这事儿给忘了,就跟小孩儿一样,想一出是一出的,但是没记性。”
霍岩看着那个老人的身影伴随着他吵吵嚷嚷的声音越跑越远,最终只能听见声音,看不到人影,再然后就连声音都听不到了。
周围的人对这一切都视若无睹,早已经习以为常,就好像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也慢慢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继续和曲以明聊起傅贤海老人生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