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晨会,张旭升心不在焉地坐在桌前,副行长问他有没有统计客户经理们月底的存款任务完成量,他说只有?笔利息没要回来,对于张旭升的答非所问,同事们全都窃笑起来,副行长却大发雷霆:“张旭升!你是不是没睡醒?要是没睡醒,滚回家接着睡。”

“什么?”张旭升说,“哦,我睡醒了。”“我刚刚问你什么?”

“你问我什么?”

同事们全都笑开了花。“我在问你!”

“我不能问你吗?”

“张旭升,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哎?你怎么知道的?我早就不想干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就这态度,你想怎么样?”

“好,这个月的奖金你?分都别想拿到手。”

“扣吧,拿去给你买棺材。”

“你……”副行长哑口无言。

张旭升缓缓起身,笑道:“副行长啊,看看你这满脸横肉,我劝你还是赶紧减减肥吧,否则你老婆手里那绿帽子可就统计不过来了。”

副行长气得眼睛都要出血,张旭升又说:“还有,你算什么东西,动不动就说谁谁谁想不想干了?你给我听好了,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你也没权力开除我!什么副行长?不就是魏冬芹的狗腿子吗?”

“好,张旭升,咱们走着瞧。”

“走着瞧?好啊,你尽管给我下绊子,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咱们可以同归于尽。”

“你还敢要挟我!”

张旭升?声冷笑,甩手而去。

回到办公室,他点了支烟,?边抽?边望着电脑旁的相框,那是?张他和齐兮兮在泰国海边的合照,金色的海洋、傍晚的歌声、牵手的爱人,啤酒和海鲜的味道从远处的餐馆飘来,灯红酒绿的夜生活马上就要开始,看到齐兮兮凌乱的短发,张旭升似乎还能感觉到那?阵阵从遥远海面上吹来的晚风。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和齐兮兮会永远那样相爱,那样生活,然后那样死去,但时间却给了他另?个答案,就像那些渴望长大的孩子,若干年后才明白小时候的梦想都是扯淡。

张旭升决定等下去,等齐兮兮开口,假如她不说,张旭升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在电脑屏幕上点开了?个文档,敲出了下面这几行字:“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他复制粘贴、粘贴复制,那不断跳跃的字符宛若黑色的火焰?般弥漫开来。他点中全选,将字体加粗颜色变红,就像满屏滚动的鲜血。张旭升在提醒自己,他可以包容齐兮兮的?切,他可以允许齐兮兮拥有无数个情人,但决不能失去她,因为失去她的痛苦远比她出轨带来的痛苦要大得多。

就在张旭升思绪万千时,他的手机突然接到?条短信,是齐兮兮发来的。

齐兮兮说:“老公,你的衬衣我都熨好了,穿的时候去衣柜拿。冰箱里的东西够你吃?个星期,还有你最爱的啤酒,别喝太多哦。另外,我给你买了几条新**,放在床头,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要出差了,大概四天后回来,也可能?个星期,你不用担心,同事很多。老公,对不起,请你相信我,兮兮爱你。”

对不起?

齐兮兮为何要说对不起?

张旭升暗自思忖,难道她发现了什么异样之处?这些天张旭升都在极力伪装,即使醉酒之后也尽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他以为自己伪装得比较完美,就算谈不上无懈可击,也没那么容易被随意洞穿。那么,她发现什么了?究竟为何要说对不起呢?

张旭升连忙回信:“老婆,我当然相信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放下手机,张旭升每隔半分钟就会看?眼有没有回信,不知不觉半小时过去了,除几条乱七八糟的推送消息外,齐兮兮了无音讯。

张旭升渐渐失去了耐心,他开始心急如焚、胡思乱想,就像?个把自己关在黑屋中被烈焰炙烤的男人,这是?种近乎窒息的滋味,他似乎能听到浑身的皮肤都在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如同将?块肉丢进了滚烫的油锅。

又过了十分钟,他终于按捺不住躁动的心情,于是拿着手机离开办公室,来到卫生间将门反锁,在无尽的犹豫中拨通了齐兮兮的电话,他知道自己该怎么说,他劝告自己决不能将话题引到那个男人、那辆奔驰跑车和那个令他心如刀绞的热吻上去。

但令他意料之外的是,齐兮兮的电话处于关机状态,他似乎松了口气,但满心的忧虑才下眉头又上心头。现在是上午十点二十七分,齐兮兮的手机为什么关机了?难道在飞机上?可据张旭升所知,齐兮兮经常出差的地方最远也不过四百多公里外的广州市,坐高铁两个小时即可到达,难道这次去了更远的地方?

张旭升?琢磨,立马又拨通了齐兮兮同事的电话,这个姓王的男人是齐兮兮的直属领导,同张旭升见过几面,还算面熟。稍许,电话那头传来几声轻咳,张旭升连忙道:“王经理你好,我是齐兮兮的老公。”

“啊!张经理啊,你好你好。”

“我想问?下,我们家兮兮今天出差了吗?”

“出差?出什么差啊?公司没安排她出差呀?她今天不是请假了吗?”

“请假了?”

“对啊!她说她身体不大舒服,想去医院看看,难道你不知道?”

张旭升满脸疑问,但齐兮兮已经撒了谎,张旭升又不好当面拆穿自己的老婆,便说:“哦!我想起来了,昨天晚上她说肚子疼,还有些想吐。”

“张经理,看来我要恭喜你了,估计你要当爸爸啦!”

“是吗?”张旭升苦笑道,“那谢谢您了,我这就去医院看看。”

“快去吧。”

“好的,真是打扰您了。”

“别客气。”

挂断电话,张旭升将手机丢在洗脸台上,然后打开水龙头用凉水狠狠搓了搓脸,他望着镜子里失魂落魄的自己,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齐兮兮又撒谎了,她到底去哪儿了?那个男人、那辆奔驰跑车和那个热烈的激吻再次闪过张旭升的脑海。他不敢再往下想,更不愿继续直视镜子里的自己,那是?个失败者,?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他缓缓趴在了洗手台上,无声地痛哭起来,?直到无泪可流。

约莫十分钟后,他走出卫生间,径直向银行大门走去。

副行长站在大厅里训斥?名年轻员工,话里话外都是毫无理由的谩骂,刚刚在晨会上折了面子,此刻大发雷霆应该是为了讨回点儿尊严。他看到张旭升像幽灵?样慢悠悠地飘了过来,立马怒斥道:“张旭升!你不去干活,在这儿瞎晃什么?”

张旭升没有理会,继续向大门走去。

副行长不依不饶:“张旭升,你想罢工吗?你给我滚回去干活儿!”

张旭升停下脚步,突然转头道:“你信不信我弄死你?”

冷雨?直在下,路边的树坑已积满泥水,整个城市变成了?幅模模糊糊的印象派油画。正值晌午,天空依旧阴郁,刘同和薛菲在看守所里见到了那个帮陈明外给女顾客下药的酒保,几日不见,他显得越发消瘦,眼神却明亮了不少。

“小鲁啊,咱们又见面了。”刘同笑说,“别来无恙啊。”

“二位警官好。”小鲁将手放在桌上,冰冷的手铐寒光?闪,他似乎还有些胆怯,眼神完美地避开了刘同和薛菲的注视。

“你不用紧张,放松些!”薛菲说,“我们今天来是因为其他人的事儿,不针对你。”

“是吗?”小鲁这才眉开眼笑,“那我就放心了。”

薛菲从包中取出?张照片,放在桌上往前?推:“小鲁,你好好看看,这个女人你认识吗?”

小鲁举起照片,聚精会神地看了半天:“挺漂亮的,身材也不错啊。”

“我问你认不认识,你的重点放在哪儿了?”

“哦!有印象。”小鲁点头道,“她去过我们夜店。”

刘同心头?惊:“你没认错吧?”

“不会,这女人特有钱,每次都点最贵的酒,我心里有数。”

“是吗?那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我听陈明外叫她美姐,真名不知道。”

刘同连问:“她认识陈明外?”

“那自然,陈明外这小子艳福不浅呢。”

“这么说,你也往这个美姐的酒杯里下药了?”

小鲁登时皱起苦瓜脸,连连摇手:“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这个您千万别冤枉我。我这么说吧,这女人是自愿上钩的,陈明外没搭讪几句两个人就去开房了,完全没必要下药。真的,这女人特别浪,陈明外私下跟我说,这女人?上床就……”

“行了,这就不用说了。我问你,你没撒谎吧?”

“哎哟,我都这样了,哪儿还敢撒谎呀?”

薛菲转头道:“刘队,看来真有问题啊。”

刘同又问:“小鲁,你好好想想,这女人和陈明外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什么时候认识的?你等我想想……好像是八月份,八月中旬吧。”

“她经常去你们夜店吗?”

小鲁摇头道:“不经常,我顶多见过四五回吧,基本都是来找陈明外的。你们知道陈明外在我们夜店跳街舞,我还以为他们谈恋爱呢,心想陈明外这次总算是迷途知返了,没想这女的也是已婚人士。哎呦,完全看不出像结过婚的女人呀。”

“你怎么知道她结婚了?”

“陈明外说的呗!他喜欢炫耀这些事儿,我听着也刺激,搞得人心里总是痒痒的,害得我老做春梦。哎,我也累呀。”

“除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陈明外还说过什么?”

“您是说关于这个美姐的事儿吗?”

“没错。”

“陈明外说这个美姐的屁股上有?个文身……”

“我说除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哦,除了这些,好像也没什么了……有钱,听陈明外说这女人特有钱,好像还是外国籍,她老公是做生意的,平时特别忙,完全没时间享受她……”

刘同连连敲桌:“喂喂喂,说什么呢?尽量使用文明用语。”

“得嘞。我就是说她老公特别忙嘛,没时间和她在?起生儿育女。这女的在本地又不认识什么人,?个人既孤单又寂寞,感情上比较空虚,特想找个宽大的肩膀靠?靠。差不多就这些吧,再往下说基本就是乱七八糟了。”

薛菲郑重其事道:“小鲁,我提醒你?下,假如你上面说的有?句是假话,哪怕?句,我敢保证你?定会在监狱里头多过上几个春节。”

小鲁眉头?锁:“哎呦,薛警官,我向天发誓,刚刚我要有?句假话,出门直接让闪电劈死,睡觉让口水噎死,拉屎让大便撑死……”

刘同满脸不耐烦:“好了好了,可以了。”

“刘警官,我能多问?句吗?”

“问吧。”

“这女的怎么了?为什么要调查她呀?”

“这是你该问的吗?”

回到队里,章毅向刘同汇报了卢思美死亡前十二小时内的行踪:“十月二十五日下午两点三十七分,卢思美离开帝景?号别墅区,乘车前往中心广场的天成美容医院。七点四十二分,李源将卢思美接出医院,二人开车返回帝景?号,到达别墅的时间是八点二十九分。”

“车停在别墅门前吗?”

“没错,门前有?个监控头,不仅能监控到停车位,还能看到别墅大门的情况。”

“继续。”

章毅翻动手中的记事簿:“晚九点零七分,?个短发女人进入别墅,到九点四十分,李源和短发女人开车驶离帝景?号。”

“短发女人?能看清脸吗?”

“可以,而且这个女人我们都见过。”

“齐兮兮?”

“您怎么知道的?”

“啧啧啧,这下可有大麻烦了。”

“您什么意思?”

“离开别墅区后,他们去了哪儿?”

“他们将车停在了玫瑰路上的春来酒店停车场,然后沿玫瑰路向北步行了大约两百米,进入了?家名叫‘不打烊’的日料店。将近十二点,二人回到停车场取车,汽车?路向南行驶,最后停在了海星大厦楼下,但下车的人只有李源?人。”

“那就是说齐兮兮在途中?个监控盲区内下了车。”

“应该是这样。”

“李源不回帝景?号,为什么要去海星大厦?”

“因为李源的公司位于海星大厦A座二十四楼。”

“回公司了?”

“是的。”

刘同沉思道:“什么时候离开的?”

“二十六日早晨,大概七点刚过。”

“卢思美的死亡时间是二十六日凌晨两点到三点之间,没错吧?”

章毅频频点头:“是的。”

“这么说来,卢思美死亡的时候,李源并不在家。”

“是这样,他是二十六日早晨七点四十八分回到别墅的,七点五十四拨打了120急救。”

“虽然他具有传统意义上的不在场证明,但鉴于卢思美的死亡原因,这种不在场证明毫无意义。”

“您是怎么想的?”章毅问。

“那个给卢思美注射肉毒素的大夫叫什么名字?”

“稍等!”章毅将记事簿向前翻了几页,“她叫张媛媛,据我调查了解,这个人在全国整容行业都比较有名,应该算本行业中出类拔萃的人物了。”

“多大年纪?”

“四十三岁。”

“应该很有钱吧?”

“开保时捷卡宴,住在西区的云边山庄,那可是繁花市数?数二的天价海景别墅群,据我所知那里的业主大多是影视明星,当然,他们不会长时间住在那儿,每到圣诞节前后,许多明星都会来这里度假。除以上这些,张媛媛名下还有?座私人游艇,常年停靠在山庄前的龙域海湾。”

“这么有钱的人,李源要花多少钱才能买通她去杀人呢?”

“我不信她会为了钱去做这种事儿,至少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您可以想象对于这种身价的人来说,何苦要铤而走险挣这种钱呢?而且我实在无法想象到底多少钱的**才能让她产生杀人的念头。”

“假如不是为了钱呢?”

章毅眉头?皱:“您是说?”

“她老公是干吗的?”

“她没有结婚,至今单身。”

“你有她的电话吗?”

“有。”

刘同再次从抽屉内拿出李源的名片:“这是李源的电话号码,你去查?下他们的通讯记录,我要知道他们是否联系过对方。”

“知道了……”

就在此时,何落推门而入,满脸亢奋道:“刘队,蔷薇路派出所发现?个目击证人。”

“什么?”刘同双目圆睁,“什么目击证人?”

“魏冬芹案的目击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