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两个人在公园石砌的圆桌上写完作业,又玩了?会儿秋千,天色才渐渐黑了下来,李源打开蛋糕,插了十?根蜡烛,然后??点燃。望着淡淡的橘色烛光,齐兮兮不禁热泪盈眶,李源问齐兮兮为什么要哭,齐兮兮摇着脑袋,?句话都没说。
“那你许愿吧!”李源说。
“许什么愿?”
“随便咯,比如你想要什么、想变成什么样的人,什么都可以。”
“好了,我许完了。”
李源说:“这不行,许愿要闭眼睛的。”
“我不想闭眼睛。”
“为什么?”
“眼泪会流出来。”
“兮兮。”李源眉眼低垂,想了想说,“以后让我保护你吧。”
“你保护不了我,至少现在不行。”
“那等我长大了总可以吧?”
“不可能,因为总有?天你也会长出胡子,和那些大人?样坏。”
“不会的,就算长出胡子,我也会保护你的。”
二人沉默了许久,李源又说:“算了,那你吹蜡烛吧。”
蛋糕太大,两个孩子根本吃不完,李源让齐兮兮带回家给爷爷奶奶吃。八点刚过,路上的行人少了很多,二人经过?个路口时,李源看到了他爸的黑色桑塔纳轿车。
“这是我爸的汽车呀。”李源站在车门前说。
“你爸的汽车?怎么会停在这儿?”齐兮兮问。
“我也不知道。”李源环顾四周,突然看到他爸和?个长发女人坐在汽车对面的?家西餐厅里,两个人有说有笑,相谈甚欢。
“兮兮,我爸在那儿!”
“在哪儿?”
“那个,和?个长头发女人坐在?起。”
“那是你说的狐狸精吗?”
“可能吧。”
“李源,你的机会来了。”
这家叫“德龙姆”的西餐厅是繁花市有史以来第?家西餐厅,九十年代初开业的时候还上过报纸和繁花市电视台,餐厅里?派法式装修风格,漂亮的彩绘玻璃点缀在天花板上,古铜色的墙纸上挂满了精美的油画,邓丽君的歌声不时在人们耳畔萦绕不去,桌面上的银制餐具让用筷子吃饭的人们感觉无比高档。在齐兮兮和李源相识的?九九五年,这里毫无疑问是繁花市消费最高的餐厅之?,在这里吃饭的人大多是赚到钱的生意人,工薪阶层想在这里吃顿饭,恐怕要花去半个月的生活费。
李源在这里吃过几顿饭,对餐厅内的情况大致了解。
此时此刻,李源的父亲李建军和他的情人胡诗音正在?边吃牛排,?边聊着他们的未来,但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今夜这顿饭竟成了他们的告别餐。
八点三十七分,李建军去卫生间方便,留下胡诗音?人坐在桌前,她将视线投入美妙的夜色,似乎看到了自己美丽的未来,于是跟着餐厅里的音乐情不自禁地哼唱起来。突然,?个孩子的声音打破了她的幻想:“你这个狐狸精!”
胡诗音转头?看,吓了?跳。这是?个十来岁的小男孩,穿着小学校服,背着书包,此刻正凶神恶煞地望着她。胡诗音眉头紧锁,问道:“你是干吗的?”
“你是不是准备和我爸生孩子?”李源问。
胡诗音眨了眨眼:“你是?你是李源吗?”
“我问你,你是不是准备和我爸生孩子?”
胡诗音“噗嗤”?下笑了出来:“对啊?我是准备和你爸生孩子呀!不过我们会带着你,阿姨会像你妈妈?样对你好的!”
“你做梦!”
胡诗音笑着从咖啡壶里沏出?杯热咖啡,笑说:“孩子,坐下来,阿姨请你吃牛排!”
李源向前走了两步,就在他靠近桌面的?瞬,他迅速端起咖啡狠狠地泼在了自己的脸上。
胡诗音惊呆了,她脸庞上的高傲立刻**然无存,望着这孩子被烫得发红的脸,胡诗音的瞳孔都快要从眼眶里爆出来了。李源打碎咖啡杯,又迅速拿起胡诗音面前的餐刀,狠狠在自己身上划了?下,顿时血流如注。
“孩子!你这是要干吗?”胡诗音喊道。
李源笑了笑,然后扔掉刀具,躺在了地上。
胡诗音连忙起身,就在此时,李建军回来了,当他看到自己的儿子满脸是血地躺在胡诗音脚下时,他只是呆呆地问胡诗音:“这是怎么回事儿?”
“建军,这孩子……”
“我问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爸爸,你带我回家好不好?”李源望着李建军,痛哭流涕道。
李建军连忙从桌上取来?块布,重重压在李源的伤口上说:“走,爸爸带你去医院。”
“建军……”胡诗音缓缓摇着头,呆若木鸡道,“这不是我干的。”
“你给我闭嘴!”李建军像?头暴怒的野兽,?双眼睛被气得血红。
“爸爸,我好疼。”
“儿子,你压住伤口,爸爸这就带你去医院,啊?”李建军?把抱起李源,转头对胡诗音说,“想不到你是这种货色。”
“爸爸!”李源抽噎道,“这个阿姨还用咖啡烫我的脸,我好疼。”
“儿子,是爸爸的错,咱们这就去医院。”李建军带着李源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这道疤现在还能看见。”李源指了指右脸说,“那天之后,我爸对我满怀愧疚,无论我妈怎么骂他,他都不还口。那个女人后来找过我爸,试图解释清楚,但我爸怎么会信她呢?我爸都想杀了她,这是我爸的原话。”
刘同问:“这些事情,都是齐兮兮教你做的吗?”
“对啊,兮兮问我那个餐厅里有什么东西可以伤害自己,我说有刀有叉,她说那就用刀,这样我爸?定会相信我。至于用咖啡泼自己,那是我临时起意。”
“之后没过几个月,你就和父母?起去了西班牙。”薛菲说。
“是的,不过在去西班牙之前,还发生了?件事,那是我?辈子都无法忘记的。”
“什么?”
“我在医院里住了好几天,直到烫伤不疼了才回到学校。那天清晨当我见到兮兮的时候,她就像变了?个人,很长时间都没有和我说话。”
“为什么?”
“因为她的秘密。”
李源不知道齐兮兮为什么不理自己了,无论他怎么问,齐兮兮都只字不提,有几次又欲言又止,李源猜齐兮兮?定遇到了什么问题。
早上的四节课,李源?直处在忐忑不安的状态中,他非常担心齐兮兮,但齐兮兮除了?本正经地听课外,几乎连脖子都不转?下,甚至课间休息也悄悄地趴在桌上,?动不动。
下午放学后,齐兮兮自顾自地走着,李源追来大声质问:“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句话都不说呢?难道你不想知道我有没有成功吗?”
“不想。”
“到底是为什么?你怎么了?”
“没怎么。”
李源无奈之下?把握住齐兮兮的胳膊,却见齐兮兮眉头紧锁,似乎有?股疼痛感拂过她的脸颊。李源连忙松手道:“兮兮,你怎么了?我捏疼你了吗?”
“别问了,快回家吧。”齐兮兮不冷不热地说。
李源握住齐兮兮的手,将她袖口撸起,登时看到皮肤上有?坨坨圆形的红色伤口,大概有七八处,有的红肿溃烂,有的正在流脓。
“这是怎么了?”李源双目圆睁。
“没怎么。”兮兮仓皇将手缩回,把袖子又放了下来。
“走,我带你去医院!”
“不去!”
“那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快走吧,我还有事情。”
“什么事儿?你都这样了?”
“我爸快回来了,我要去买面条,他回家要是没饭吃,我又要麻烦了。”
“这是你爸弄的?”
“是啊,他用烧红的铁勺烫的。”齐兮兮笑说,“不过没关系,总有?天我都会还回来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对你?”
“因为他是坏人。”
“走,我们去找警察叔叔。”
“没用的。”齐兮兮轻轻摇头,笑说,“我爸说过,我是他亲生的,就算把我打死也不会有人管。”
“真的吗?”
“真的。”
“那你爷爷奶奶知道吗?”
“不知道,我不能告诉他们。”
“为什么?”
“我爷爷经常骂我爸是不争气的东西,要是被我爷爷知道的话,我会更不好过的。”
李源稍加思索道:“可是你伤成这样,不去医院怎么行?”
“放心,我能忍。”
齐兮兮回到家后,写了?会儿作业,当她听到门开的声音时,她连忙跑了出去,看到醉醺醺的齐泽斌坐进了客厅沙发。
“爸,你回来了。”齐兮兮说。
齐泽斌半睁着眼睛,问道:“饭做好了吗?”
“我没做饭。”
“为什么不做?”齐泽斌语带挑衅。
“我不想做。”齐兮兮理直气壮。
“是吗?我看你想找死吧!”齐泽斌脱掉?只鞋狠狠甩了过去,端端砸在齐兮兮的脑袋上,“你现在跟你那个不要脸的妈?样不要脸!滚!等我睡醒了再收拾你。”
“那你睡吧。”
齐兮兮回到自己的房间,看了看头顶的挂钟,然后又回到桌前接着写作业,十分钟后,她又看了看挂钟,时间是八点十五分。她丢下手里的钢笔,起身脱掉校服,粉色的吊带衫露出了白皙的肩膀和猩红的胳膊,那左侧小臂上的烫伤由于严重溃烂,致使淡黄色脓液在皮肤的沟壑间大量淤积,散发着?股淡淡的腥臭。齐兮兮却对此毫不在意,她根本就懒得去看那些伤口,似乎完全就不存在,因为在她心里,这样的疼痛与她受到的屈辱相比,根本不值?提。
她拿起桌上的水果刀,然后来到镜子前,望着自己毫无表情的脸,露出了?个天真的微笑。她开始用刀割自己的肩膀,但每?刀都很浅,只要有鲜血流出来,这?刀就算成功了。她回到客厅,将水果刀丢在茶几上,然后来到齐泽斌身旁。她将划过指尖的血滴在齐泽斌的手上和脸上,而齐泽斌扯着震天的呼噜,对此毫无察觉。
门外,齐兮兮的爷爷转动钥匙,推开大门。李源第?个跑了进来,看到浑身是血的齐兮兮躺在地上,似乎失去了知觉。
爷爷看到眼前这?幕,又看了看躺在沙发上的齐泽斌,彻底震怒了,他气得浑身发颤、泪如雨下,二话没说便上前狠狠?脚踹在齐泽斌的肚子上,齐泽斌?惊,立马弹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嘴里似乎细嚼慢咽着什么,问道:“爸,你怎么来了?”
“我问你,兮兮身上的伤是你弄的吗?”
“对啊……是我烫的,怎么了?”
“孩子有什么错?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见她就想起她那个不要脸的妈。”
“你这个王八蛋!我……我今天非杀了你不可!”
“爸,你别闹了。”
爷爷四下?望,顺手抄起茶几上的水果刀,扑过去便狠狠捅进齐泽斌的肚皮。齐泽斌打鱼为生,精瘦却孔武有力,他?把将老头推飞,重重摔在茶几上,玻璃面顷刻碎了?地。齐泽斌看了看插在肚皮上的刀,怒声吼道:“爸!你疯了吗?”
“你这个逆子、畜生!我今天要是不杀了你,我就不姓齐了。”
“爸,你要为了这个小畜生杀我?”
“你才是畜生!畜生!”爷爷捡起?片尖口玻璃又扑了上去,这次他毫不犹豫地刺进了齐泽斌的脖颈,喷了他?脸的热血。
“爸!”齐泽斌满口吐血、眼神呆滞地说,“你……要吃……吃枪子儿的。”
“我这辈子,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生了你这么个混账东西啊!”爷爷痛哭起来。
“爷爷!”李源喊道,“快送兮兮去医院吧!”
“好,去医院。”爷爷?起身,没走两步突然又倒了下去,原来他的后腰上已扎满了玻璃。
李源把手里的烟头丢在地上,说:“我叫了几个邻居来帮忙,碰巧有?个医生,他断定齐泽斌已经死了,大家这才把爷爷和兮兮送到医院。兮兮没什么大问题,爷爷抢救了?整晚,手术很成功,但情况并不稳定。第二天警察去找他的时候,他把事情全交代了,齐泽斌的致命伤在脖颈,那块作为凶器的玻璃上只有爷爷的指纹。”
“这个我们知道。”刘同说,“根据卷宗记录,嫌疑人齐飞宇用玻璃刺穿了齐泽斌的左颈动脉,导致其当场死亡。案发后第三天,齐飞宇因多器官功能衰竭而死亡。”
“没错,我听兮兮说,玻璃伤到了爷爷的内脏,根本救不活的。”
“这个计划又是谁做的?”薛菲问。
“是我和兮兮?起商量的。”李源说,“我认为爷爷看到兮兮被虐待后,?定会带兮兮走,顶多口头教训?下她爸,我没想到爷爷会动手杀了他,这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那之后呢?”
“后来我就去了西班牙,从此和兮兮失去了联系,直到我在售楼中心遇见她。”李源淡淡?笑,“这就是我们的关系,是不是很传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