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六月九日早晨,小落为刘同拿来刚刚熨好的西服,见他正在梳妆镜前打领带,便悄然走了过去:“怎么了?连领带都不会打了?”
“可不是,好久没打过了,你知道警队的领带都是易拉的,根本不用这么烦琐。”
小落扶起刘同的肩膀,笑道:“我来帮你吧?”
“好啊!”
小落手速飞快,低声细语:“你这件西服也旧了,下午有时间吗?我带你去买几件吧?”
“可能没时间。”
“那我自己去,反正你的尺码我知道。”
清晨的阳光洒在小落粉嫩的脸颊上,浅浅的酒窝,似乎装满了香水的气息。刘同伸开双臂,将小落的后腰轻轻环住,小落却伸手拍了拍他的胸口:“别闹,咱们快迟到啦。”
刘同不但不听,反将小落一把抱进怀里:“老婆。”
“嗯?”
“老婆。”
小落推开刘同,微笑着:“干吗呀?”
“就是想叫老婆嘛!”
小落将领带扣往上一推,来到床前拿起西服说:“好啦,快穿上吧,我下楼开车。”
“好。”
“你快些,我在门口等你哦。”
“知道啦。”
看着小落离开卧室,刘同的笑容灿若暖阳。在去北山公墓的路上,小落握着方向盘说:“老公,待会儿老郑入土的时候,你什么都不要说,献花就好,明白吗?”
“为什么?”
“我怕师娘情绪波动太大,听说她昨天又晕倒了。”
“好,我知道啦。”刘同看向窗外,突然喊道,“哎哎哎,停一下。”
“怎么了?”
“停一下、停一下。”
小落靠边刹车,刘同像猴子似的跳出车门,向路边的一个早点摊儿跑去,透过后视镜,小落注视着刘同的一举一动,眼眶里泛起了淡淡的泪光。
不到两分钟,刘同手里捧着两个油乎乎的纸袋跳回车里:“喏,你最爱的煎饼果子,好久没见这东西了。愣着干吗?吃呀!”
小落笑逐颜开:“可是,我都抹口红啦!”
刘同二话没说,伸手过去,一把将小落淡粉色的口红蹭了干净:“这下可以吃了吧?”
小落又喜又气,挥手捶了刘同一拳:“……臭小子你要死啊?有这么擦口红的吗?你看看,我脸都花了。”
刘同哈哈大笑:“你忘了?以前我去接你下班,第一件事儿是干吗?”
“擦人家的口红呗!”
“那会儿每天早上,我都会送一个煎饼果子到你家楼下,记得吗?”
“还有一杯豆浆!”
“记性真好。快吃吧,咱们要迟到咯。”刘同往小落手里塞了一个煎饼果子,然后自顾自地狼吞虎咽,“哦,这家做得也不错,你觉得怎么样?”
“为什么没加火腿肠?你过去会给我加火腿肠的。”
“这家没有火腿肠,我问了三遍。”
“不过还不错。”
看小落吃得满脸欢欣,刘同笑说:“这才是你本来的面目,电视里的那个你,根本就不像你。”
“我只在你面前这样,很奇怪吧?”
“这叫卸下防备。”
早八点整,郑毅的骨灰永久埋入地下,所有人都静静站在墓碑前,陈嘉凡竟真的双膝跪地,磕了三个响头,连说三句“师父走好”。
蒋飞拍了拍郑毅妻子的肩膀,缓步来到墓碑前说:“老郑,你培养出的
这些孩子都是好样的,我相信你们新闻组的人,一定会把你的精神传承下去。另外,咱俩还有盘棋没下完呢,你抽空好好想想,回头我找你下。”蒋飞将手里的花轻轻放在墓碑前,就像和老郑握了握手。
小落拿了一个地球仪走向墓碑,低声道:“老家伙,你要的地球仪我给你带来了,你要的名片也在这儿,上面的字儿呢,没按你说的写,看看,我写的是:若遇此人,请务必拜她为师。老家伙,真舍不得你啊……”小落的泪水划过脸颊:“你知道吗?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要是我有你这样一个爸爸,那该多好。但我运气太差了,不是吗?你看,今天大家都来了,他们都在等着给你献花呢,我就不多说了……老家伙,再见。”
祭拜结束后,所有人都来到公墓大门前,刘同对小落说:“说好的不哭的,眼睛又哭肿啦。”
“没关系,我送你回局里吧?”
“不用,我和蒋局他们一起回,你去忙吧。”
“那晚上我等你吃饭吗?”
“好啊,需要买东西吗?我回去的时候顺路带上。”
“不用,你就等着吃吧。”
刘同回到警车,蒋飞笑说:“薛菲,你刚刚看到人家两口子了吗?羡慕不羡慕?”
薛菲应声道:“一点儿都不。”
“我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个,你不喜欢呀?”
“蒋局,你要是没话说,咱听广播好不好?”
哈小鹏见缝插针:“蒋局你是不知道,我可给薛队说过不止一回了,我说实在要是找不着合适的,我可以勉为其难地娶她嘛,人家就是不愿意,你说我有什么办法?”
“哈小鹏你给我闭嘴!”
“是!”
刘同笑道:“蒋局,你就别拿薛菲逗闷子啦。”
“周宇的嫌疑排除了吗?”蒋飞问。
“排除了,六一儿童节当天,他的确在烟市。”
“从一开始咱们就怀疑过这是模仿作案,现在基本可以确定啦。”
“没错,我现在怀疑李曼诗的死和林风的失踪有很大关系。”
“说说看。”
“林风失踪前,曾打过一个维权官司,这在我发给您的简报里有详细陈述。”
“我看过了,你说那些尘肺病工人所在的石材厂隶属于金格集团,所以你现在怀疑,金格集团可能与此案有关。”
“目前也只能沿着这个线索查了。”
薛菲说:“可是我比较好奇,当年那个官司林风是胜诉方,石材厂也赔了钱,他们为什么还要对林风下手呢?”
“这就难说了,不过假如真是他们下的手,而李曼诗又发现了什么证据,他们必然会对李曼诗下手,这个逻辑应该没问题。”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蒋飞问。
“我准备先从林风失踪案查起,正好昨天晚上抓住了程英达,或许这会是一个至关重要的突破口。还有一件事儿,在昨晚的抓捕行动中,我遇见了一个特别奇怪的人。”
“什么人?”
“程英达逃出院子后,被一个骑摩托的人击倒在地,出人意料的是,这个人竟然认识我。”
“什么情况?”
“他指着程英达说,刘警官,这才是你要抓的人。说完就骑摩托车颠儿了。”
“或许是程英达的仇家吧?”哈小鹏说。
蒋飞问:“刘同,你认为这个人是什么来头?”
“说不上来,不过我已经让章毅去查他的行动轨迹了。”
“好,程英达你抓紧审,李曼诗的案子要抓紧时间,再耽搁下去,估计又变成冷案了,明白吗?”
“明白。”
“薛菲,张晨星那边安置得怎么样了?”蒋飞问。
薛菲说:“他的家属今天下午来。”
“你们好好安慰一下,丧葬费我来出,葬礼的时候,刘同你代表局里去一下吧。”
“我一定会去的,他其实是个很善良的人,假如当年考上警察,应该会成为一个非常优秀的刑警。”
“人嘛,多多少少都会有那么一段迷失的经历,对于张晨星来说,他能一直对李曼诗怀有愧疚之心,这已经是难能可贵啦。”
2
刚到局里,何落就拿来一段视频让刘同看,画面中的人正是金格集团董
事长沈斌。乍看之下,这就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说话时也透着慈悲之心,虽说已白发苍苍,眼神却给人既睿智又犀利的印象。
这是繁花卫视曝光“百草灵丸”后,金格集团首次向媒体发声,沈斌在闪光灯下说:“对于‘百草灵丸’这起案件,本集团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作为繁花市第一家上市公司,本应回馈社会并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但我们还是疏忽大意了。在此,我代表公司向那些被欺骗的癌症患者以及社会各界致以最诚挚的歉意。”沈斌起身向台下的媒体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接着说:“关于本案所涉及的犯罪线索,我们已在第一时间向警方进行移交,并全面展开了公司内部清查。就媒体所报道的,关于我公司高价回购‘百草灵丸’的情况,现郑重向社会公布以下信息。第一,金格制药公司总经理张天华,在未得到集团任何授权的情况下,高价回购‘百草灵丸’并私自囤货,属滥用职权、违规操作;第二,张天华本人已对勾结诈骗团伙、以权谋私的事实供认不讳,其本人也于昨日被警方带走;第三,集团已撤除张天华本人于金格制药的一切职务,在未来几天内,集团将积极配合警方查处其余内部涉案人员,对于公司内的害群之马,我们绝不姑息;第四,在本案结束侦查之前,‘百草灵丸’将全面暂停销售,后续销售计划会在适当的情况下向社会公布;第五,从今天起,我们将对金格制药展开为期半年的全面整改,尤其对于药品销售环节,我们将义无反顾地落实责任到人的销售政策,并派驻销售监督小组对该环节进行严格把控。”
“古人常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对于一个公司来说,有些错误可能是致命的,我希望通过此次事件,可以让集团上下看到一味追求发展的弊端。最后,本着服务社会的企业理念,本公司决定将给予受害人一定的经济补偿,相关补偿事宜我们会稍后公布。我再次代表集团,向本次案件中的所有受害人以及长期以来支持我们的人致歉,对不起!”
视频在沈斌起身鞠躬时戛然而止,刘同感叹道:“撇得一干二净啊!”
“可不是嘛!”何落说,“装得跟他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意料之中,毕竟有的是人给他背锅嘛。”刘同说,“你去通知一下薛菲,准备审讯程英达吧。”
“好的。”
3
“姑且不说你贩毒的事儿,单凭你杀人这一项,恐怕都够你喝一壶了。”薛菲说,“程英达,还不老实交代吗?”
程英达摘下眼镜,揉了揉脑门儿,看得出他的心理防线已临近崩溃:“我没有杀人,我根本就没想杀他。”
“你在张晨星胸口连捅七刀,每一刀的力度和角度都足以致命,还说你不想杀他?”
“我只是想赶紧跑,所以我才丧失了理智。”
刘同说:“你认为法院会因为你丧失理智而减轻你的罪责吗?程英达,不是我唬你,以你现在的罪行,被判死刑的可能性非常大,而且张晨星的家属也强烈要求判你死刑。能听懂吗?”
“……我知道。”
“好!既然你都知道,那就应该清楚,现在积极配合我们调查的重要性。我希望你竹筒倒豆子,一次倒干净,听见了吗?”
程英达戴起眼睛,望着刘同说:“好,我积极配合,二位请问吧。”
薛菲问:“二〇一〇年五月十七日晚,你是否开着自己的帕萨特在美鱼村村口接走了朝升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林风?”
“是。”
“在那之前,你是否将自己的汽车伪装成出租车的样子?”
“是。”
“为什么?”
“是苏塔让我那么干的。”
“苏塔是谁呀?”
“是我的发小,我们在星源镇一起读的小初。初中毕业后,我们在繁花市一家餐馆打工,后来他认识一酒吧老板,打那儿起,他开始带我做毒品生意。虽说是小打小闹,但也挣了不少快钱,不过我们在星源镇上的名声都臭了,好多人怕我们,不过我知道在他们眼里,我们就是不入流的臭瘪三。后来我们脱离那个酒吧老板单干,心想能多挣点儿,可没干多久,就被同行挤兑,有天夜里我们甚至被人埋伏,他差点儿被人捅死。二〇一〇年五月中旬,苏塔说,他认识一大老板,只要帮他做件事,不仅能捞一大笔,往后还能受他关照。”
“哪个大老板?”
“我不知道,也没问,因为苏塔说有些事儿我不需要知道,而且知道的越少越好。二〇一〇年五月十七日一早,他让我去星源镇把车整成出租车的样子。到下午六点多,他打电话给我,让我把车开到美鱼村村口等他,还让我戴一帽子跟口罩。大概夜里十点钟,他又打电话说,稍后会有一帮村民送一男的出来,让我开车把他带到百草园门口。”
刘同问:“是离美鱼村一公里的那个百草园吗?”
“对,就是那儿。十一点多,一群人乌泱泱地出村口,我对了照片,那男人在里头,后来他上了车。当时他浑身酒气,好像喝了不少。当我赶到百草园门口时,苏塔和费小兵上车了,男人见他们上车,显得很不高兴,说要么让他下车,要么让他们下车,还说要举报我。苏塔狠狠往那男的脑袋上捶了几下,然后掏出匕首让他老实点儿,他们一来一往说了半天,我才知道那男人叫林风,是一律师。”
“费小兵是谁?”
“也是星源镇上的人,岁儿数比我们小,苏塔的跟班儿。”
“你最后把车开到哪儿了?”
“苏塔让我朝星源镇一直开,当中苏塔要买烟,我把车停在一家小卖部门口,他进去买烟的时候,林风突然挣脱了费小兵,打开车门往外跑,并大声向小卖部里的人求救,我和费小兵连忙下车,又把他抓了回来。”
“小卖部里的人没听到吗?”薛菲问。
“肯定听到了,但他们不敢管,现在这社会,谁敢瞎管事儿啊!再说苏塔也不怕他们报案,说实在的,那一带的人,无人不知苏塔那狠劲儿。开车之后,林风又挨了一顿揍,搞得我车里到处是血,我还劝苏塔下手别那么狠,他叫我不要管。”
“你们的目的地是哪儿?”
“海波岭。”
“那片雨林?”刘同问。
“没错。他和费小兵把林风带进海波岭,大概一个小时后才出来,不过出来的只有他们俩,那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件事就是灭了林风。我啥都没敢问,心里特紧张,开车把他们拉回繁花市。路上我听费小兵说,事先挖的坑可能不够深,苏塔说差不多,反正没几天就烂了,不会被人发现的。”
“在海波岭具体哪个方位,你还记得吗?”
“记得。”
“好,我现在需要你的配合。”
“怎么配合?”
“我要你帮我把苏塔和费小兵全都引出来。”
“不行。”
“为什么不行?”
程英达解释道:“我不是说不行,我的意思是,他们都不在星源镇了,而且我和他们早就失联了。”
薛菲问:“失联?为什么会失联?”
“我也不知道。”
“你最后一次见他们是什么时候?”
“二〇一一年十二月末,那天圣诞节,我和苏塔一帮人在一家酒吧喝烂酒。夜里十一点左右,苏塔接了一个电话,说他有事儿没摆平,要出去一趟,然后就和费小兵走了。事后几天,他们俩的电话一直都关机,又过了一个多星期,苏塔的电话彻底停机了,有人说他和费小兵带着钱跟毒品跑路了。失联几个月后,提议去找他们的人越来越少,再后来,大家一致推选我来带头把生意继续撑下去,大概就是这样了。”
刘同问:“那天晚上,苏塔有没有说过他要去哪儿?”
“我们把他俩送到酒吧门口,那天是费小兵开的车,苏塔上车后,给费小兵说还是那个观海亭。”
“观海亭?还说什么了?”
“我只听到这句话,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车牌号你记得吗?”
程英达扬起下巴想了想,摇头道:“忘了,不过那是一辆新的宝马轿车。”
“那个酒吧的位置和汽车驶离的方向,你还记得吗?”
“记得。”
下午两点刚过,刘同召集全体开会。他让章毅把繁花市的地图投在幕布上,其中几个位置用红圈做了标记,刘同用激光笔指着幕布:“这里,就是苏塔失踪前最后露面的酒吧,其余几个地点都是有观海亭的地方。据程英达回忆,费小兵当晚开车驶离的方向是正南,所以我们暂且将东北方向风马岭上这处观海亭排除在外。正南方离酒吧最近的三处观海亭,分别位于峨山岭、将军岭和海角山,将军岭和海角山相距只有一公里,由哈小鹏带人勘查,何落负责勘查峨山岭,听到了吗?”
“听到了!”
“除以上勘查观海亭的人员外,其余人员全部出动,和我去海波岭搜寻林风的尸体,钱华的法医组和章毅的警犬队立即出发!”
“现在吗?”章毅问。
“立即!马上!”
“是!”
就在所有人准备出发时,刘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屏幕上没有显示号码,只有“陌生号码”四个汉字。
“喂?”电话另一头只有“呼呼呼”的声音,刘同愣了一下,又说,“你
好,请问找哪位?”
“刘队长,程英达招了吗?”一个男人的声音杳然传来。
“你是谁?”
薛菲、何落等人见刘同神色不安,立马示意让周围的人保持安静。
“我是谁不要紧,我只想问你,程英达招了吗?”
刘同挂了免提:“对不起,这件事儿恐怕不能告诉你。”
“别想用什么定位装置找到我,刘队长你那么聪明,我想你应该不会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吧?”
“你想说什么?”
“我一直在找苏塔,但这么多年毫无线索,我估计他已经死了,你应该查一查有没有哪个派出所,最近几年处理过无人认领的尸体。”
“谢谢你的建议,我会考虑的,不过我更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程英达应该也不知道苏塔的下落吧?”
“没错。”
“那就更能证明我的猜测是对的,他有没有说,林风被他和苏塔带去哪儿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回答我。”
刘同犹豫了一下:“海波岭。”
“果然是那儿。”
“你也知道?”
“这和我之前的推测相吻合。”男人说,“刘队长,假如你们能在海波岭的雨林里找到林风的尸骨,并能证明他就是被苏塔所害,那你务必要搞清楚苏塔的杀人动机到底是什么!我在这里提醒你一点,苏塔与林风素昧平生、无冤无仇。”
“我明白你的意思。”
男人叹了口气:“李曼诗的死也非常蹊跷,刘队长,现在来看,你的对手可能没那么简单,请注意自己的安全。”
“谢谢。”
“再见。”
“等等……”
电话挂断了,薛菲说:“这家伙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那么多?”
“不清楚。”刘同摇着脑袋,若有所思,“但应该不是敌人。”
“现在怎么办?”
刘同喊道:“大家分头行动!”
按照程英达提供的方向,搜寻队不断向雨林腹地推进。黄昏之前,一只警犬在一棵壮硕的望天树下发现了异样,刘同命人以警犬锁定的地点为中心,向周围展开挖掘。半小时后,果然挖出了一副白骨和一些腐烂的衣服。
法医钱华蹲在尸骨前细细查看:“刘队,被害人的颅骨有严重损伤,疑似遭钝器反复重击所致。”
“死亡原因呢?”
“应该是颅脑损伤,不过尸体已经全部腐化,我还得再看看。”
“刘队。”薛菲从潮湿的土壤中捡起了一张卡片,“是身份证。”
“林风吗?”
“没错,是林风。”
刘同长长出了口气:“五年了,你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啊。”
薛菲问:“要通知他的家人吗?”
“等回去后再联系他姐姐吧,他母亲年纪大了,我认为还是不要让她知道。”
刘同望着白骨,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就在他暗自思忖整个案件的脉络时,手机又响了起来,这次是何落打来的,他问:“喂,怎么样?”
“刘队,罗佛镇派出所的同志说,二〇一二年十一月份的时候,繁花大学地质学院的学生们,在峨山岭的峭壁上发现了一具轻微白骨化的尸体,后来被峨山岭下面的黑树村村民埋在了村西头的坟地。”
“罗佛镇派出所是怎么知道的?”
“村民去派出所报过案,他们断定这具尸体是高空坠亡,又是一具无名尸体,于是他们让村民自行处理了。”
“怎么能这么处理?”
“所长说这是前任所长下的决定。”
“就一具吗?”
“派出所搜过山,就这一具。”
“你立马去黑树村把那具尸体带回来。”
“好的。”
4
二〇一一年圣诞夜,繁花市的大街小巷挂满了彩灯,费小兵驾驶汽车,沿峨山岭的公路缓缓爬升,整座城市的五彩缤纷尽收眼底。
苏塔坐在副驾上,清冷的山风让他指缝间的烟头忽明忽暗,他望着眼下
星罗棋布的城市以及远处黑压压的海岸线,淡淡地问:“小兵,你后悔吗?”
费小兵笑道:“后悔什么呀?”
“杀人啊。”
“不后悔,干吗后悔呢?这不吃饱撑得慌嘛!”
“这段时间,我总能看到一个人影。”
“啥人影?”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总觉得眼前有个人,那个人拿着锤头,一动不动地站在我**,你说是不是林风的鬼魂还没有去投胎?”
费小兵咧嘴一笑:“大哥,你就别自己吓唬自己了,人死了就是死了,哪儿来什么鬼魂呀?”
“你不信?”
“我不信,那肯定是做梦了,要不然就是眼角屎。”
苏塔将烟头丢出窗外:“小兵,我不想干毒品了。”
“为啥?现在形势这么好,你怎么会这么想?你要不做了,那咱们杀人不等于白杀了?”
“有些累了,现在想找个女人好好过日子。”
“大哥你在开玩笑吧?你身边女人那么多,还不够啊?”
“你见过小露吗?”
“见过啊,就那个大奶子的姑娘,对不对?”
“你个小兔崽子,就知道看人奶子。”
“她怎么了?”
“我想和她结婚,然后去别的城市,做一份规规规矩矩的生意。”
“你疯了吧?”
苏塔微微一笑:“我也年轻过、生猛过,每天心里只有一句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但林风那天说了一句话,让我想了很久。”
“他说什么了?”
“他说一个人死了,假如有一个人会真心难过,那这个人就算没白活。”
“啥意思啊?”
“我想了想,假如我死了,谁会为我难过呢?没有啊!没有一个人会为我难过。要是我死了,我父母、我那些亲戚、我们镇子上的那些人,都得乐傻了,闹不好还得放鞭炮、拉彩旗、敲锣打鼓地搞欢送。”
“大哥,人生在世,何必想那么多呢?既然已经入了这行,咱就和普通人不一样了,再者说……”
苏塔抢过话茬儿:“我现在想做一个普通人。”
“你杀过人贩过毒,怎么可能再做一个普通人呢?”
“好了,这些事儿以后再说。”苏塔摇起车窗道,“待会儿和他们见面,你在车旁边等我。”
“知道了。”
峨山岭的观海亭矗立在悬崖峭壁上。在天朗气清视野开阔的白天,人站在亭子南端,能看到无边无际的海岸线,分布在海中的几座翠绿岛屿,从这里再往山上走一公里,是繁花市规模最大的一座妈祖庙。游客们在去妈祖庙前,都会在观海亭拍照留影,所以,这里是非常热门的景点之一。
当苏塔和费小兵赶到这儿时,观海亭四周的亮化工程格外耀眼,即使在几公里外,也能看到观海亭美丽的轮廓。费小兵把车停放在亭子对面的空地上,苏塔下车后,向停靠在观海亭一旁的两辆黑色轿车走去。就在此时,后面那辆车下来俩男的,其中一个指着前面那辆车说:“老板在车里。”
苏塔来到车旁,轻轻敲了敲车窗,等了几秒钟,车窗开了一条缝。苏塔问:“沈老板,您找我什么事儿?”
“那警察还没找到吗?”车里的人问。
“您放心,他现在是通缉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他应该不会就此罢休的,毕竟他知道你和林风的失踪有关。”
“这您甭担心,他就是知道,那也没证据啊!再说他现在自身难保,整天东躲西藏都来不及呢,哪有时间管这事儿啊?”
“好吧。这件事你干得不错,去后边拿钱吧。”
“那就谢谢沈老板了,往后再有什么事儿,您尽管找我。”
车窗摇了上去,苏塔看到那俩男的提着一只箱子,向观海亭走去,他便朝对面车里的费小兵喊道:“等着!”
迎着车里的灯光,苏塔看到费小兵点了点头。
亭子里的男人喊道:“苏老板,过来数钱吧。”
苏塔走进观海亭,看到箱子里装满了百元大钞,笑说:“不用,沈老板大手笔,我能不信吗?”
“还是数数吧?一沓一万,数了才放心。”男人又说。
“不用了,都是朋友,没这点儿信任,那还叫朋友吗?”
就在苏塔把双手伸向钱箱时,一根绳子突然从他头顶落下,并紧紧勒住他的脖颈。他下意识用右肘向身后猛击,这才挣脱束缚,一个箭步冲出亭子并朝费小兵大喊:“快跑!”但跑了还不到五米远,他又被人从身后一脚踹翻,刚想趴地而起,又被绳子锁住脖颈。这次俩男的协同作业,一个从后面向上紧勒,一个抱住他向下拖。苏塔感觉视线正在模糊,他看向远处的费小
兵,竟看到他一动不动趴在方向盘上,就像睡着了一般。
苏塔放弃了挣扎,他朝面前的男人轻轻啐了口,说了声“操你妈”,然后就失去了知觉。两男的确认苏塔没呼吸了,便抬着他走进观海亭,将尸体抛进深渊。他们来到费小兵身旁时,看到费小兵泪流满面,男人笑问:“多大了还哭鼻子呢?”
“你们不是说,只把他从亭子上推下去吗?为什么要勒死他?”费小兵问。
“这不是你该管的,你呀,应该为自己感到高兴才对,毕竟那警察不知道那天你也在。”男人将钱箱塞进车窗,“这是沈老板打赏的,拿着钱赶紧消失,沈老板不想再见你出现在繁花市,明白吗?”
费小兵望着钱箱,泪流不止:“我明白,你让沈老板放心,我今晚就走。”
“那最好不过。”
男人临走前看了看车里的行车记录仪问:“那东西没开吧?”
费小兵说:“放心,那东西根本没用过。”
“那就好。”
两辆汽车开走后,费小兵下车走进观海亭,他点了支烟,轻轻放在亭子转角的木凳上,然后对着黝黑的山谷说:“大哥,对不住了。”
费小兵回到星源镇的家,他老婆正在给满月大的儿子喂奶,三岁大的女儿坐在**,心无旁骛地玩着洋娃娃。见费小兵神色慌张,一进来就打开衣柜向外拿衣服,老婆便问:“小兵,你咋了?”
“啥都别问,我要出去一阵子,你在家照顾孩子。”费小兵说,“外边桌子上有一笔钱,你先花着,过段时间我再寄给你。”
老婆抱着儿子缓步走来:“小兵,到底出什么事儿啦?”
“你就别问啦!”费小兵厉声喊道,不料把儿子吓得大哭起来,他看着襁褓里的娃娃,忍泪道,“老婆,孩子就拜托你了。”
“你要去哪儿?咱们一起走。”
“听我说,无论谁来找我,都说我不在家,要是有人问我去哪儿了,你就说不知道,记住了?”
“可是……”
“别废话了。”费小兵将衣服通通塞进书包,“对不起,我不应该对你大喊大叫,有些事儿我不能告诉你,这样你和孩子才安全。”
“那你要去哪儿?你总得告诉我吧?”
“放心,等我找到落脚点,我会立马通知你。”
**的女儿懒洋洋地说:“爸爸,我的洋娃娃丢了一只胳膊。”
费小兵瞥了女儿一眼,不禁潸然泪下:“老婆,家里就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