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清朗稚嫩的声音回**在地牢里,底气十足,除了声线有些弱,语气里还真带着点儿威仪。

玉慕卿少殿下立在石阶上,缓缓走来,后面跟着一排侍卫,气场很是迫人。把铁栏里看戏的众弟子唬得一句话也不敢开口。

就在众人迫于他的**威之下,这一团锦袍就朝我奔来,趴在我腿上,眼弯弯,嘴一张,还未开口便被我捂住了嘴。

我生怕他又蹦出娘子你怎么样……之类的话。

玉慕卿唔唔了一番,腾出手握住桃少掌上的灵丸,查看了一番,放入我手里,那一双漂亮的大眸子紧张地望着我,微微一眯,然后扭头道,“是我给她的,怎样?”

“少殿下您不可徇私包庇。”

“你的长兄可是柳墨?”

“是。”

“他看守书斋失责,被碧尘君责罚,你这做弟弟的不去照顾他,跑到这儿撒野是怎么回事儿?”

白衫男子默默地不语了,但仍是很纠结地盯着灵丸。

“如你心中所想。本仙是不会分神思念那玉华那老头的,我娘亲死了这么久,按理应该想一想,可这天天见面也念不个啥玩意,这粒是我单单给她的。我喜欢她,一日不见就惦记得慌。”说完,玉慕卿少殿下趴在我腿上,抱住我的腰,一道声音从他嘴里飘出来,“不知为何在你身边呆了些日子,就分泌出了这玩意。”

泌……出这玩意儿……

“原本就是要给你的。但没想到却被你强行抠了去。”玉慕卿少殿下脸红了,“都说是给至亲至爱之人,你算不得是我至亲,那应是本仙所爱了。”

我惊。

许多双眼睛望着我。

我在眼风中凌乱。

腾出手摸了摸这小家伙的长发,心道:

不愧是玉华君的儿子,正所谓龙生龙,凤生凤。玉华的儿子真够引人注目的,他父亲的这一招委实又让他学了去了。

向来以后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因为玉慕卿少殿下驾到,迟迟未到的牢饭倒是来得挺快的。每人一碗粥,说粥其实也不全是粥。米粒没炖烂,就像是在蒸熟的米饭上浇了大半瓢冷水,汤水上面还飘着一两根咸菜萝卜。

桃少端着喝了一口后,喷了出来。

“怎么这么酸。”

“听说犯人在的牢房里都得吃馊掉的冷粥。”南纳某只看守有些愧疚地低下头,“我们一时没准备,原本想等饭隔夜馊后再送来,又怕你们饿着了。所以厨子特意把汤汁加作料弄酸了,浇在粥内。”

桃少悻悻然,苦愁苦愁,“真是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不辛苦。”

我忍俊不禁。

反倒是玉慕卿越听脸越黑了起来,“这是人吃的么。”

南纳看守一愣。

“少殿下身子娇贵,吃不惯。”桃少斜一眼,笑了。

玉慕卿板着脸,手一挥,“去给本仙弄别的吃食。”

结果东西还真端上来了。一盘又一盘琳琅满目,皆为鸡翅膀,鸡腿,八宝珍鸡,盐焗凤爪……

玉慕卿把食盒放在我面前,把擦好的象牙箸双手递给我。

我望着这一盘盘的鸡,怎觉得这不是人吃的,反而是做给狐狸吃的。

“你不用担心。”玉慕卿轻轻在我耳边说,“有我在保你吃好睡好。不就是书斋内丢了一本破书么,你不会怎么样的。”

我怔怔地望。

他眼弯弯笑了。

这似乎不像是个几岁的孩子说的话。

在他热诚的目光下,我咬了咬鸡骨头,默默地嚼了起来。

桃少抱着酸粥,窝在墙角,无比凄怨可怜地望着我们。

我一时良心过意不去,示意桃少也来食。

“当真?”

“真的不能再真。”

桃少满脸惬意地把粥给泼掉了,踱步踱步,弯腰撩袖,手持箸想来夹。

“这东西想来桃弟子也吃不惯吧。”玉慕卿从牙缝里哼出了一句。

桃少笑得讪讪的,手愣在半空。

“你个团子。”我咬着筷子拿手敲他的头,“东西这么多,让给别人吃一点又怎么样。”

“本仙是特意给你的。”玉慕卿缩头,手捂着脑袋,嘟着嘴,睫毛眨啊眨的。

眨得我良心微微有些过意不去。

他低着头,浑身受虐的气息散去后变得有那么丁点可爱了。

他摸着脑袋瓜子,亲昵地挽住我的手臂,漂亮的眸子望着我,不生气,反而笑了,“不过,难得见你待本仙这么亲切,我甚感宽慰。”

我默默无语。

“少殿下。”牢房外有个侍人扭捏着,把墙上的土灰蹭了一半才的终于开了口,“兆曌上仙有一句话让我捎给您。”

“何话?”

“如今不是化形的时候,别死撑,滚回为师这儿来。”

“本仙不去。”玉慕卿低头思索一下,挺直了腰板,很有骨气道,他斜我一眼,“除非把小妹……”

见我瞪他,立马改口,“除非把无辜的众人放回去,我就离开。”

于是玉慕卿还真住下了。

连带着桃少的被褥都换了,加了新床的。

夜里小家伙窝在被褥里,脑袋枕在我胸前,手圈住我的腰,眼眯眯。

地牢里同门弟子们全没了睡意,托了少殿下的福,他们不仅有饭有菜有小酒,还加了宵夜。

这会儿以桃少为主,一个个倚在各自的牢房里,佯装嗑瓜子,边嗑边晓有兴趣地望着我们,恨不能把耳朵贴到铁栏上。

我望着这粘糊糊的小糖胶,“少殿下真的打算把我的清白毁了么?”

“何为清白?”

“就是还没婚嫁之约的男女搂搂抱抱,不清不白。”

“是以,我们早不清白了。”

四周隐隐传来抽气声。

我望着眼前这个小到可以做我儿子的娃娃,深吸一口气。“我还只见了少殿下两三次而已,殿下这般热情从何而来?”

“父君说,以后我要娶就要娶像娘亲这般的人,本仙第一眼见你就觉得有些些熟悉,第二次见你便觉得莫名的激动,第三次见除了温暖便觉浑身舒畅。如果有前世,我想一定在哪儿见过你。”他捞住了我的手,“这种又亲又期盼又无措的心情,让本仙甚感喜悦。”

我眨了眨眼。

顿觉无力之感如波涛般涌来。于是转身遂不作答。

他的小身子又贴了上来,从后面搂住我,像是一只怕寂寞没有安全感的小猫。

一夜无梦。

在地牢里我无时无刻都在努力扭正着玉慕卿少殿下的感情观,一晃神时间过得飞快,我吃了三餐鸡全食,做梦都是鸡毛的时候,有人入了地牢。

玉慕卿恹恹的从榻上爬起来,揉眼睛。

门开了。

“什么事?”

“奉命请这位姑娘进殿。”

“那其他人呢?”

“失窃一事已有眉目,他们可以离开地牢了。”

玉慕卿殿下很欢喜,“我说了有我在,你一定会被放出去。”

“我为何不能与同门一起走?入殿作甚?”

来人抿嘴不语。

玉慕卿微微一笑,把他爹的神韵学去了大半,“定是兆曌上仙听我说过许多次你,这次想见一见。”

把人退身,笑着作了个请的动作。

殿上除了兆曌上仙,很意外地坐着玉华君,碧尘君和银魅君。

一个女人跪伏在地上,单衣上沾了污血,颤抖,青丝滑了一身。

“师父,父君,二位叔父也在?”玉慕卿拉着我往前疾急几步。

我扭头看到了那女人的脸,苍白得毫无血色,眼里涔出泪珠,咬着唇呜呜哭着,除了身子单薄了些,样子落魄了些,但身形容貌无疑是……苗女?!

下一刻,我的腿就被她抱住了。

“小妹。”苗女哭着双手环抱我的腿,又一泡泪把我裤腿儿给浸润了。

“你这是怎么了?”我心里一沉,在几位殿下的注视下,去扶苗女,“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你不可以再害我了,你告诉他们这一切与我无关。”她抬头凄凄惨惨地望着我,手指发白,拧紧了我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凝视着苗女的眉目,冷静地问。

“现在人来了。”兆曌上仙道,“你可说了,放心大胆地说。”

“是小妹。”苗女已是泪汪汪,死死揪住我的手望着殿上,“不关我的事,是小妹让我做的。”

一片寂静。

碧尘一双眼,望着我,久久的,倒是第一个开口,“小妹,她说的可是真的?书是你偷的,迷迭香是你配的,你甚至要偷学书中禁术?”

他眼神里的担忧不假。

“回殿下,黑锅有大有小,小的怡情,帮人背背也无妨,可这么大一记罪我可不能认。”我答得毕恭毕敬。

“说得在理,我觉得事有蹊跷。”碧尘微微侧头,朝兆曌上仙和玉华说了一句。

“我平日里带你不薄。我哪里得罪你的,你竟然这么害我。”苗女不知哪儿来来的力气,发狂似地揪住了我,我的头皮阵阵疼痛。

侍者忙上前将她拖离。她死命挣扎着,又被人按在了地上。

我被吓住了,一时愣在原地。

“本仙不是已经说了是这个苗家女子偷了《重阴二道》么,既然书已经找出来了,为何还要审。”一道小红影挡在我面前,玉慕卿突然出了声,此时像是气急了,墨发里唰地冒出了狐狸耳朵,耳根轻微抖了。

“少殿下休得乱语。”兆曌上仙开了口,“小小年纪偏袒一事你做得委实也明显了些。”

“本仙何来偏袒。”

“地牢已被你搅得乱七八糟,你还想怎样。灵力原本就不够你支撑着化人形,你再这般不懂事言语冲撞,为师可不再帮你忙。”兆曌摸须叹了叹。

“来人啊,带玉慕卿回房歇息。”玉华君浅浅地说了声。

“你别怕不就是一本书么,别说你没偷,就算真偷了。”玉慕卿的语气明显有些弱了,“……他们也不能把你怎么着,啊,你们要对本仙干什么。”

玉慕卿见几个侍卫来拖他,无奈力气小又扭不开身,情急之下,竟炸出狐狸毛,化出一小团狐狸,乱跳乱咬,小金毛乱飞。

最终……还是被抱走了。

我目送他,苦愁苦愁的。

“虽说是一本书,却是九玄灵神君的书。别说是偷了,就算看一眼也要被罚。她老人家灰飞烟灭了这么久,玉帝又将她一些遗物留在南纳,我们理应天天供着,如今出了这等大事,虽说书是找到了,但就是当初是谁下的手,于情于理都要查一查。”兆曌上仙浅浅道。

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直到一个个的人入了殿,银魅看我的眼神表情也臭了些。

守门的大哥说,当日正逢玉华主公经过此地,他们严加看守,不敢有所耽误。曾有两个自称在二殿手下修习法术的女弟子要进书斋,却被他们拦住了。

“过了这么久,可还认识?”玉华问。

“认识。”

守门的男子抬头望了我一眼,指着我道,“她还有那位姑娘。”

兆曌上仙瞅了一眼碧尘,再望向我,笑道:“你说你是二殿的?”

我不动声色。“我虽是银魅殿下的弟子,但确实在二殿修学法术。”

兆曌望着我若有所思,伸手招,传了下一个。

这一回,来的是在碧尘殿里当差的柳玄,他还搀扶着一袭白衣的男子,仔细辨来是看守书斋的柳墨。柳玄一跪下,柳墨跟着趴在了地上,呻吟了声。柳墨的衣袍上隐有血迹,明显是被人动了刑的。

“听说是你把她们两个带入书斋的?”

“正是。”柳玄低头。

“谁借你的胆子。”兆曌怒了。

“因为这位姑娘不像是偷窃之徒。况且,她……”柳玄言语闪躲,望了一眼碧尘。

“但说无妨。”

“皇小妹对玉华主公有恩,曾在期间多加照顾。主公身子好后就全忘了,我见她有些失落,于心不忍。况且碧尘殿下平日让我多加照顾她一些。我见姑娘想学法术,所以便带她进来了。”

“还有这等事?原来主公身体不适那段期间吵着要见的是你?”兆曌笑了。

玉华君一双眼睛也朝我看来,微微有些怔。

“那就是说你对玉华君余情未了?如此看来你想偷禁书,借此学会寄魂术,妄想潜入他家的娘子体内也有根可循。既然如此为何还想与吾儿配成一对?”兆曌上仙寒目朝我望来。

惊……

事到如今,您爱怎么编就怎么编了。

“父亲,小妹她并不是这种人。”还未等碧尘说完,一直咬牙强忍疼痛的柳墨便开口道:“属下该死。明明知道这位姑娘借故缠着我之际,指使苗女偷窃,却放任不管。我只是没料到她会偷《重阴二道》,书斋失窃,是属下失责。”

好家伙,这下罪可都落实了。

“你还有何话可说。”

“我委实没话说了。”

哗地一下,几本书横空飞到了我的衣衫上,跌在怀内。

“这几本书连同《重阴二道》是从你床褥子里搜到的,你就是想狡辩也只怕不能。”兆曌上仙淡淡地望着我,扭头与玉华说了句,“吾儿连同少殿下一起包庇她,我也没话说,只怪我教导无方。我虽然想让碧尘为南纳一脉诞下子嗣,不过如若碧尘选的是她,这等子嗣情愿不要。”

玉华叹了口气,一双目看着我,“你的法术在同门中并不出挑,也无天赋,就算偷了这书,也没大用处,是否另有隐情。”

“殿下圣明。”我瞄了一眼,一直偷偷跪着哭得已没气的苗女,无奈道,“既然书是藏在我的床底下,那么我想请问,为何这位声声喊冤的姑娘,居然会炼制我都不会的迷迭香。”

兆曌等诸位殿下蹙眉,狐疑地望着我。

连带着碧尘也诧异了。

“难道你们在房里查到的迷迭香,不是在苗女的铜炉鼎里搜到的么?”我隐隐感到了不对劲。

“不是。”

银魅手揉着太阳穴,道:“是在你的柜里的衣服里闻到的。压在底下的,几乎每一件都有味道。”

我呆了呆,疑惑了斜一眼苗女。

碧尘忙说,“再去房里搜一搜,把她说的那个铜炉找过来。”

苗女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东西很快就送到了殿内。

侍者双手捧着,玉华第一个把香炉揭开,瞅了我一眼,疑惑地一问:“你说的是这个炉子?”

“正是。”

“这只是寻常的香。”玉华把铜炉给了碧尘。后者闻了也蹙起了眉头。

“不可能,她明明找三殿下的侍从要了些曼珠沙华来炼制香,为何会这样。不是我。我压根就没翻看过那本书。”我一时间真的慌了。

银魅诧异地望着我,于是传召了那名侍从。老实巴交的侍从抵死也不承认,说什么,他从没做过这种事,三殿的花如此宝贵,没人敢摘取。”

兆曌上仙捋胡须,慈眉善目地说:“你既然没翻看书,而炼香的又不是苗女,那么你怎么知道这香非得用曼珠沙华来炼制。我曾经听银魅说过,他殿里的东西,从没有人敢动,倒是有摘这朵花给你。”

兆曌上仙的手搭在抚椅上,“姑娘,你还有何话可说。”

我在那一霎那间泄了气。

“来人,把她带下去。”

侍卫们蜂拥而上,将我制伏。一根明黄的绳子把我爪子束缚住,我扭啊扭,发现愈挣扎则系得愈紧,后来才晓得他们竟用上了捆仙索。

真是我佛慈悲。

“父亲,你要怎么处置她。”

“丢她回凡间,生生世世不得入殿。”兆曌上仙道。

“此事有些蹊跷。”银魅远远地望了我一眼,“既然偷得是九玄灵神君的东西,不如送入她到苦无涯。”

兆曌上仙眉拧起来。

“这个处罚会不会太过分了。”碧尘急了,捉住他的手,“那可是神君思过之处,一般的修道之人进去都九死一伤。”

“一切由上天定。心存善念无邪之人定会毫发无伤的活着出来。”银魅君笑,“主公您说呢?”

玉华一双眼明澄澄地望着我。

求你,罚我下界吧。

我不敢直视,盯着地面,内心无限期盼中。

玉华颔首。

“依魅君言所言,送入思过吧。”

我万念俱灰。

于是被侍卫大哥被拖半拉地拽到了一个大殿前。

四处寂静无比,牌匾上写着苦无涯。看这吉利的名字就我知道将来发生的会很应景儿很喜庆。

朱门打开,殿内空无一物。

没桌子,没床榻,没光,没刑具……

当然我并不是想要刑具,只是觉得迎面刮来的一股子阴风委实让我心寒了,浑身上下瓦凉瓦凉的。

也不晓得谁在后面推了我一把。

我一个趔趄,栽进去了。众侍卫兄弟们把门合上了,撇下我一人,欢欢欣欣走了。

屋内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手上的捆仙索竟自动松开了,我揉了揉手,四处打量。

这无疑是个软禁。

而且还是个很不高明的软禁。

我伸手伸出手一路瞎摸,有些丧气,“这是什么鬼地方,居然一盏灯都没有。”我哎呦一声,头却撞上了硬物。

眉头蹙着,胡乱地用两只手捧着,摸了把形状,凑近了眯起眼睛看,这玩意似乎是盏油灯。而且这油灯居然还是悬空的?!

我心下一抖。

一股寒气从脚底往上蹿,若没记错的话,关门之前殿内是没有东西的啊。

我停住了脚,把目光投向别处,故意提高了声音,“可惜有灯却没灯油。”

声音在殿内回**。

突然,啪嗒,一滴湿嗒嗒的东西滴到了我的手上。

触感黏糊糊的。

我仔细看一会儿还一就往外淌油的油灯,忙拿衣袍擦了黏物,退后了几步,手朝它指了指,“你……你你有本事亮一个看看。”

啪嗒,嘶嘶。

灯芯燃了。

黑暗渐渐消散。

殿内被柔和的光笼罩,四周依旧是空旷的,唯独这盏灯很离奇地悬浮在空中,一团黄色的火焰轻快地跳跃着。

我当下觉得奇怪,难不成我法力竟高深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还是说这间沾了九玄灵神君些些仙气的苦无涯如今变得要什么就有什么?

我踱着步子,朝灯走近了几步。

“小心。”

突然耳中嗡嗡地响起银魅的声音。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一股无形地力量袭来,灯芯上的莹莹火焰竟涨大幻化出了一条火麒麟,周遭的空气炙热躁动了起来。

这孽障伏地身子弓起背,蓄势待发,纵身一跃,穷凶极恶地朝我面门上扑来。

“我的妈呀,救命。”

一股烫人的热气扑来,仿若要把人烤焦了一般。突然我的胸口处鼓起,心处烫得邪乎,那一直蜷缩在我体内不动的虫子被惊醒后,胡搅乱扭动。顷刻间一股莫名的力量喷泄而出,我的袖口灌满了风,青光之下,我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扑向我的火麒麟竟被雷电和风给吹着打了个滚,变成了豆子大小,贴在墙上,把墙烧成了乌黑,它委屈地又缩回了灯芯处,扭扭身子,只差没飙泪了。

我虎躯一震。

眼前发生的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杵在原地,弄得目瞪口呆。

“蛮儿,你惹麻烦的本事真是到哪儿都没变。”银魅君的声音又响起了,只是空旷的大殿内,一个人影儿都没有。

莫非,我此番见鬼了。

“你才是鬼。天底下就数你最忘恩负义。方才若不是我出手相救,只怕你已经在火麒麟肚子内里修炼了。”银魅君的声音有些些无奈。

“为何要救我。”我慢悠悠地爬起来,又慢条斯理地掸衣袍,“多亏了您,我才能进来。如果我被那孽障吞了,不正合了你的心意么。”

“蛮儿别忘了,本君已将一半的精血赠与你,倘若你死了,我定也活不长远。我见你有难便千方百计前来救你一命,居然被你奚落一番。你要记住,苦无涯里歇着九玄灵的神兽,任何欲求都会把它们唤醒。这火麒麟若不是被你招来,它也不会调戏你。”

我招来的……火麒麟?!

我目光炯炯。

那一团趴在灯上,没精打采地火麒麟,委屈至极地望了我一眼。见我也望向它竟又兴奋地站了起来,身上的黄色火苗乱窜。

“罢了罢了,你莫再招惹它了。方才帮你顶了一招,我元气还未恢复。”

“早知这样,为何劝主公把我关在这鬼地方。”

他沉默了许久。

“本君只是想把你留在上界而已。你若被他们赶下凡间,生生世世不能上来,本君如何解相思之苦。”

光天化日的,他也不怕羞得慌。

“你……”

我的老脸红了一遭。

银魅的轻笑还刚萦绕的耳边未歇,我便见到火苗晃了晃,险些灭掉。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团毛绒绒的家伙昂首阔步,左顾右看,眯着狐狸眼,做贼似地溜了进来。

我有些无语。

从心底悄声道,敢问这玉慕卿是你放进来的么?

“不是。”

狐狸小毛团灵眸望向我。

然后无论我问银魅君多少次,再没人应答了。

那狐儿望了我一眼,再望了灯芯上的火麒麟。

想也没想,就径直朝火麒麟跑去了。见那欢天喜地的样子,我突然有些惆怅了。

果不其然,狐儿眼睛乌闪闪,跳了几跳,一个轻跃便爬上油灯,仰着鼻子嗅了嗅,劈头盖脸朝小麒麟嗅。

小麒麟可怜兮兮地咆哮了几声,滚了几滚,跃过。

狐儿眼一眯,抬起爪子拍了过去。

幸而火麒麟只是闪躲,不敢逾越。不光身形闪得快还不能让火焰伤着狐狸。

这一来二去,我委实有些看不下去了。

把狐儿一拥,搂入了怀里。

它还有些念念不舍,爪子在我手臂上撑了几下,作势要逗那麒麟。

原本可怜兮兮的孽障愈发可怜了,钻入灯芯内,神情很萎,这会儿一脸求饶地望着我。

“好了,别闹腾了。”我抚了抚小狐狸的毛发,“是谁放你进来的,这里很危险知不知道。”

它眼睛水汪汪地望着我,伸出粉红舌头啪嗒啪嗒地舔我。

我这才发现它的脖子上系着一个青色的小囊袋。

往里掏了掏,抖落出了一纸坨坨,还有一粒药丸。

“我殿授业的师父们都说这些年来,你是他们见过的最混日子,天赋最差的弟子。倘若说你狼子野心处心积虑地偷取禁书修习法术,我倒是不相信。对了,祭祀用的梅花糕是被你偷的对不对。

啐,我吩咐下边只做一笼,你下手倒是快。”

我嘴角**起了一抹笑容。

“至于寒尸诈尸与书斋失窃一事,我觉得有些古怪。我会想办法周旋,玉华君忆妻成狂,但心肠却是极好,他呆傻的那阵子,你待他不错,想必他会念些旧情。”

“纸还空有很多,剩下的就说些无关紧要的吧。”

“苦无涯乃九玄灵面壁思过之处,但对于我们来说却是最为险恶的修炼之地,此地虽是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但正所谓孽由欲生,所以八成来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七千岁时我一不留神被关在这儿,那时候年少不懂事,饿了便满脑子想寻吃的,结果却招来了饕餮。赶走饕餮想洗洗手上的血,却招来了蛟龙。

以我极为惨痛的经历点拨你,众多灵兽中就数火麒麟最活泼好动,哪怕你要火盆火炉,火折子……它都会跑来。

所以,你若不想再招来什么稀奇古怪的妖魔神兽,就最好做到无欲无求。

另外,玉慕卿一心想跑来陪你。

它儿时调皮异常,责罚无数,是苦无涯的常客,对这儿的地形很是熟悉,祸害得妖畜皆怕它。

你若碰上凶险之兽,赐你一句符咒:叱尼玛乧弗。

许能镇住些妖魔。

这里还有一记药丸,只要服下,将会一夜无梦,直到重见天日。”

落款:碧尘。

我捏着药丸,怔了怔。

当真一口吞了。

是否真如碧尘所说一夜无梦,无从考究,待我被一阵亮光刺醒后,发觉眼前多了一个人。

银魅君说苦无涯里任何东西都可能是由孽障幻化而成。

若信了它,便可能遭受反扑。

难道我此番用欲度来了玉华君?

我敛眉看着他。

他也回望我。

如此看来着玉华君确实有些些不一样。

平日里莫说他会关注我这小小弟子了。

就算他正眼看了,也不会像他看得这么专注,眸似秋水,含情脉脉。

……含情脉脉?!

我一阵惊惶。

支撑起身子,手肘趴了几趴。

他蹲下身子。

与我平视。

见他这一张俊脸愈凑愈近。

二人之间只隔了一撮头发丝这么近。

我拿袖子挡脸,慌不择口的喊了句口诀,“叱尼玛乧弗。”

于是再没有反应了。

我一喜,悄然放下袖子,偷瞄他。

玉华君眼眯眯。

顷刻间,我便被他拥入怀抱。身子触到暖人的胸膛。他的心跳得沉稳有力,“幸好没事。”

我蹙眉,扭啊扭,勉强挣开他,倘若是幻觉,那么这触感也太真是了吧。

玉华的声音颤抖,带着丝无助,“那夜在我怀里的是你对不对。我能感觉得出。”

“叱尼玛乧弗。”

“把你关在这儿算是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不过也正是这样我才没阻拦。人的欲求虽然无止尽,但却不会伤害你分毫。”

“叱尼玛乧弗。叱尼玛乧弗。”

他微微蹙眉,拨开了我掐手诀的动作,“不要说脏话。”

我完全愣了。

“你把我当妖孽了不成。”

他眼虚虚地望向了角落一处,嘴边**起一抹笑意,“如今有慕卿陪着你,我便放下了所有的心。”

“你莫再睡了。”

“苦无涯里有一件很珍贵的东西。你若想出去,便要找到它。”

他的音容相貌变淡,仍旧维持着抱住我的姿势,我浑身的暖意散去,光亮也渐渐暗淡了。

我一惊,睁开了眼。

看到小狐儿来来回回在在我的胸口绕着圈子,似乎很焦急的样子,压得我闷不过气来。

见我醒了,它似乎很高兴,一蹿一跳轻跃到身侧,低头在我颈窝蹭着,毛绒的小脑瓜子瘙痒极了,轻轻嗅着,扯着我的衣衫,尖牙咬紧,喷嚏了一声。

角落的黑暗处发来淡淡的光,像是个出口。

“那是什么?”

“嗷呜呜。”

“你是让我过去瞅一瞅么?”

“呜呜。”小狐狸憋屈地松嘴,小身子转身,仿若离弦的箭般奔去,身形渐渐隐入光里。

我忙紧紧跟上。

这是个封闭的石室,里头有一只长相很奇怪的镇墓兽头上顶着一只青莲花灯。

一簇蓝火跃动。一个金黄的枝叶伸长,花苞变大,旋转绽放出了金莲。枝叶蔓延,结出并蒂莲。

茫茫星光洒遍,荧光迭迭。

许多萤火虫般的绿光萦绕着狐儿,大部分朝着我围了过来。幽幽火光下,衬托得镇墓兽的表情愈发的狰狞。

我有些惧意。

狐儿衔住我的衣袍,拉扯着示意我走近点。

“我们还是回去吧。别闹着。”

火麒麟守着的那盏灯,还没这么气派,倘若把莫名其妙的凶兽唤醒,只怕吃不完兜着走了。

狐儿不依撂下我,三两下就爬上了镇墓兽的头顶,拿爪子去刨灯。

灯显然没生根,也经不起它这三番四次的调戏。一歪,便倒了下来。

我想也不想,就上前去接。

殊不料……

那携带着蓝蓝萤火的光倾泻,倒了我一手。

触手间没有灼热,只是冰凉,沁人的焰火没入肌肤,一股熟悉的感觉袭来,像是遇到了久违的老朋友。

萤火点点,我一阵发晕,摇了摇头,轰然倒在地上。

茫然间,迷迷糊糊地仿若看到了漫天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