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内静悄悄,巷子又深又长,隐约有灯火。一个破屋子前挂着两个旧纸灯笼,黄乎乎的一点儿光照在门外不远的摊子上,白气热腾腾地直冒,有股香气传来。
玉慕卿玩得很尽兴,这会儿也倚在我腿上,直喊饿了。
“公子,吃碗面吧?”摊主大约三四十岁,一脸老实敦厚样,“这儿有阳春面,牛肉面。”
玉慕卿趴在他灶旁,往他擀面杖前瞄了一眼。这一眼瞄得甚为好奇,“你那白团子是什么?”
“汤团。”摊主又朝我们三人看了眼,乐呵呵道,“汤团汤团,团团圆圆。”
一直坐在摊旁的玉华,突然冒一句,“来三碗。”
“好咧。”
“再弄一碗牛肉面。”我忍不住说。
“娘亲,我们只三个人为何要点四碗。”玉慕卿扭头望着我。
“因为你父君不爱吃甜的,汤团也将能常个鲜,保不齐吃了两三个就该后悔了。老板待会儿牛肉加多点。”
摊主乐爽快地应了,一小团湿面用手揪着,摆了许多个,再将它们挤压成圆片形状。他趁这功夫歇了会儿,将锅内煮沸的汤圆捞出来盛了一碗,让玉慕卿捧着。可这小家伙却仍抱着碗,站在他面前不走,瞪大眼睛望着。
摊主笑呵呵的,用薄竹片状挑一团芝麻桂花馅放在压好糯米片上,双手边转边收口做成汤团。
在他手下一个个光滑发亮的汤团蹦了出来,还留一个尖儿。
玉慕卿吮了口汤,看得乐不可支。
我摸了一把他的脑袋,回坐到凳子上,望着玉华。
他一张脸在黄乎乎的灯下,恍惚有种宁静平和之感,一股风吹来,热乎乎的白气眼睛朝他绕来,那一刻他就端坐着,一动不动地望着我,眼柔和极了,略有些湿润。
我的心在那一刻也仿佛成了吸饱水的汤圆团子。
柔情四溢,沉甸甸胀鼓鼓的。
“三殿那处最近张灯结彩,你可知为何?”
“迎亲。”玉华轻声说,脸上浮现算得上是天真的微笑,“兆曌老头说是为了我娶亲而准备。”
傻瓜。
你又被人骗了。
“他们都说当年是我把大量兵马引入仙鸣谷。南纳与凡人的那场浩劫我有着无法推卸的责任。所以我是不能嫁给你的。”
玉华跃过桌子握住手,十指扣紧,“娘子的为人,我最明白。”
“倘若真与我有关呢?”
“我早已在千年前便给了你答案。”他舒缓的笑容入一阵和风,将我的顾虑吹得一干二净。
在那一刻,我险些以为他恢复了神智。
但玉华却把从一旁跑来的玉慕卿抱入怀内,和孩儿抢那还未下锅的汤团,玉华争得眉竖起,稚气的玉慕卿脸上却浮现宽宏大量笑,多多少少让着他爹。
我望着他们爷儿俩,心里又涩又甜。
玉华,有你这句话便够了,无论是悔婚亦或是私奔,我都不再顾忌。
你就算真傻了,就算好不了也没关系。
哪怕要我照顾你一生,我都愿意。
“两个儿都别闹了。瞧把这张脸脏的。”我起身拭擦他们爷俩的白粉脸,用力抹去玉慕卿鼻尖的粉末儿,不料却弄了我一手。
手上被汗沾湿了,竟黏黏一片。
我一时哭笑不得。
我蹭到摊位前,朝他桶内望了一眼,“能行个方便让我洗个手么?”
“真不巧,用完了。”摊主很不好意思地挠头,说完往屋内一指,说院内有口井,那里头有水。
这屋子像是废弃的。
窗户上糊的纸有些掉了。我朝井走去,发现露天的院内还放着一个木盆,里面浸着碗具。旁边还卷着些席子,摆这些旧物。这摊主倒还到是会物尽其用。
我洗了把手,准备离开。却发现一间单房内传出低低的哭声,是个女人的声音,隐约还夹杂着一两阵铃铛响。
这个地方居然还能住人?
我略微有些惊讶。
等等……这个铃声略微有些熟悉。
门没关紧。
一团蜷在地上,抱腿缩在西侧的窗户下,月光洒在她的身上。
蓬头垢面,身上也脏兮兮的,倒是手上露出的银镯子也是惹眼。
“苗女?!”
她浑身一颤,朝墙挤着,头偏向一旁,一双眼满是胆怯与恐惧,“别打我。别打我。”
是以,我没想到她会变成这样。
桃少说她被赶出了上界。我竟不知道他们南纳是这么一个赶法。
她虽陷害我在先,但也不至于落魄成这样。她这是受了什么样的刺激。
“你看清楚。”我握住她的手,放软声音,“我是小妹,皇小妹。”
她眼珠子动了动,茫然了一阵。
“从三殿分来的小妹,我们曾住在一起。你记得的对不对?”
“三殿。”她脸上的表情顿时极度哀伤,眼神无焦点,“银魅……银魅……”
“对。银魅殿那儿来的皇小妹。”我握住她的肩,她眼里顿时异常惊惶,拼命地挣扎,只有极度害怕的人才会这样。我将她搂入怀安抚,“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苗女两眼无神,嘴里呢喃着:他说只要我这么做,就会娶我的。
我真的爱殿下。
他让我偷书我便心甘情愿地偷,他要我学做香给小妹闻我便做。
我都按着他的意思。
为何要把我赶出上界。小妹……皇小妹,一定是你抢了我的银魅君,我要你不得好死,万蛊穿心。
我吓得忙推开苗女。
她软软地趴在地上,一双眼没了生气,也不知道在看哪儿,脸甚为扭曲。
“夫人您别和她计较。”那摊主许是想到井边打水,这会儿扔了空桶,一边道歉一边将苗女拥入怀,安抚,“这姑娘可怜,手脚都废了。我长这么大从未见过从上界下来的人里能有她这么惨的,我捡到她时,重伤又发烧。我小摊生意,赚不了多少钱。如今她的伤倒是养好了,脑子却烧坏了,常讲胡话,您别介意。”
怎叫我能不介意。
她只是有些认不大清人了,脑子并没烧坏,她记得清清楚楚,也说得明明白白。
她做这么多是因为银魅。
设计我的却也是银魅。
这么说来,便想得通了。
为什么当初迷迭香不是在苗女铜炉鼎里搜到的,而是在我衣柜里闻到的。
为何我衣柜里每一见衣裳都有迷迭香的气味,因为衣柜里有一条帕子,而那条帕子是银魅当初在缘玠洞内递给我的。
至于,为何只有衣裳不见他物,想必只能问他们俩了。
我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摊前。
一大一小正坐在桌旁。
“娘亲,你总算回来了。”玉慕卿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汤团子都要冷了。”
玉华捧着碗,一边暖手一边喂玉慕卿。见我来了,便舀了一勺,递到我唇边,碰了碰。
“父君,你偏心。”玉慕卿一张脸苦皱起来,“我这一口还没吃上。”
“你这么大了自己动手。”
“我活到今儿个到才突然晓得原来娘亲竟还没我来得岁数大,惆怅得紧。”玉慕卿甚为惆怅地抱着比他脸还大的碗,吹了吹气。
我失笑。
“别理他。”玉华眼里弯弯笑意。
这一口汤团子还没来得及入口,滑糯软烫在勺子内滚了遭,我突然眉一抖,撑着桌子呻吟了声。胸口又疼了起来。一阵胜过一阵,仿若要我的心脏掐揉,切成一片片。一时无力,滑倒在地。
“卿儿,你怎么了?”
“娘亲!”
我咬着唇,就这玉华的力撑着桌子努力起身,跃过他的身形,看到不远处的黑暗里慢慢走出了一个人。
一双寒目越过抱着我的玉华,发狠地望着我。
他穿着罂粟花纹袍,脸色苍白,手执在胸处,像是忍受不住痛苦般,手指攥紧衣襟。
于此同时,一股子钻心的痛竟也从我胸痛传出。
银魅曾说我死,他也亡。
竟没想到他痛彻心扉时,我也要亲身经受他的苦痛。真真是他不好过,也由不得我好过。
我顿时有种云散天朗之感。
趁着玉华搀扶我之际,皱着眉头到,“不打紧。我早前被银魅下了血蛊。聚着他一半精血的爬虫在我体内,估计是虫子闹腾了。”
玉华惊惶望着我,指搭在我的手腕上。
玉慕卿爬在凳子上,双手捧来比他脸还要大的碗,小心翼翼地朝我端来,那汤水还一晃一晃的,看得我忧心得很,他把父君挤开,“娘亲,您若不舒服,就喝口汤。”
“多么其乐融融的一家,我竟不忍心点破这枝出墙红杏。玉华君……”一道声音冷冷的,“您怀里的人过不了多久便将是我的妻子,不知您还打算抱多久?”银魅一张脸寡白,在黄灯的映衬下显得有些阴沉。
你姐,你妈才红杏呢,你们一家都红杏。
我愤愤不平。
“我到不知你还有夺人妻子的爱好。卿儿一直都是我的,何时将成你的妻,就算是也要加个‘将’字,有我在的一日,便不可能。”玉华扭头,诧异地望了眼银魅。
“卿言的尸骨已被毁了个干净,何来第二个。你找兆曌上仙说要娶亲,他似乎给你订了个叫夭十八的姑娘,难道没告诉你了?还是主公傻了,所以忘了个通透?”
什么,玉华娶夭十八?
我怔怔地望着他。
玉华这会儿脸一阵惨白。
“三叔父。您这话就没理了。”玉慕卿急不可耐一溜缩地滑下长条凳,动嘴前毕恭毕敬地朝他鞠躬,一张脸矜持又矜持,“叔父二字虽说‘叔’排在‘父’字前,但我并不认为这就表示我父君就要让这您。虽然这些年头他处处都在让。但我们并无血缘关系,也没亲厚到那种份上,所以不代表我就要让。更不代表我这么长长久久唤你一声小叔父,是因为默认您抢我父君的妻子,抢我的娘亲。”
玉慕卿这番话让我觉得很体面也很受用。
可银魅似乎不这么认为,他阴沉着一张脸。“我到不知少殿主认娘亲会认得这般快这般顺溜。希望夭十八进门的那一日,你也可以这么顺溜与畅快的唤她一声娘亲。”
“蛮儿过来。”银魅望着我。
既然他们都表态,我觉得我也该有所表示才是,这年头最忌讳的就是落了下乘。
我握住了玉慕卿的手,“我要陪在他们身边哪儿都不去,也不会去。”
“好。很好。”魅君脸上淡然,似笑非笑的表情后面是悲怆,一双眼不见深浅。
他说,甚好。
可我觉得很不好,胸口的疼痛本已平复,如今却像是波涛般又复涌了过来。
我深深地感觉到他内心的伤。
不会比我少。
“银魅君你这是想干什么!”玉慕卿真的是怒了。
我脸惨白,痛得只有呼气没进气。待回神后,竟不知怎么地地被银魅抱入怀,他道:“我带娘子告辞了。”
两个旧纸灯笼的光照在原地。
玉慕卿似乎极力与父君说着什么。
玉华握紧孩儿的手,静静地站着,一大一小的人不动,仿若化成了石头。
“你说你会长长久久地守在他们身边。可看清楚了么,他们却不一定长长久久地守在你身边。你能指望一个傻子什么?”
周围的景致在眼前变幻,我被晃得头有些昏。
银魅手抚过我的发,“很难受么,忍一忍就好了。”
我蹙眉不耐地闪避,银魅手腾住,笑得十分苦涩,“你伤我就这般好?我痛你也痛。说到底你与我在某种程度上早已合二为一。”
“是我大意了,你的蛊毒虽下得用心良苦却不及计谋来得令人折服。”
银魅微微一笑,“这是你今日第一次诚心夸我。我很受用。”
玉阶上有侍者微微低头。
银魅抱着我嘴角为抿,似在笑。顷刻间,门被大力推开了。
“干嘛?”我惊了。
“有没有人说过,我不太喜欢你身上沾旁人的味道。”
“那你可有没有在我身上闻出,我今日见了苗女。”
“你竟见到了她?”银魅微微诧异。
他这份诧异并不像是装的,我也好意提点他,“你断了她的手脚,彻彻底底地毁了她一遭,又将她赶出了上界,却忘了毒哑她。”
“下次我会注意。”
殿外头安安静静的,他绕过屏风,我见到一个木桶,水上的月光刺激到了我的眼。我微觉不妙,还来不及反抗,就被他毫不留情面地丢桶内。
我猝不及防,心往下悬,猛喝了一口水,趴住桶缘,“你想淹死我不成。”
“可惜这不是猪笼。希望你下次能守点妇道。”他挑眉望着我,云淡风轻地说,“这水桶能否淹死人,还有待考究。”
他眼神缓缓移到水面上,来到我那浸湿的衣衫上,我往后退了退,可再退却也只能在这桶内。
银魅撩起袍子,单膝跪在岸边,单手捧着我的头,气息与我凑得近,眉毛抬起,眼角含着淡淡的笑意艳光涟涟,眼神却很冷,“很小的时候就有人告诉我,要保护一个人就要倾全力的去保护。”
他的眼眸映着水面,**着很温柔的光,手摸着我的脑袋,滑到我的发间,五指缠上发丝,“可长大后我才知道,如果倾全力保护而得不到话,也不要留给别人。我说的道理你可懂?”
我见过银魅生气,也见过他失态。
却未曾见过他这副模样,陌生极了。
他又温柔的问了我一遍。
我点头。
“不。你终究是不懂。不然不会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对我。”银魅笑了,眸中艳光涟涟,摸着我头的手用力压下去。
我第一次,看到他望向我的眼里有着这般畅快淋漓的恨意。
水将我淹没,咸涩的凉水一波波地灌入口喉里,整个人都快要窒息了。
我眯着眼睛,能看到银魅君站立在桶外望着我,一双狭长的眸子略有快感地望着我,寒冰深处隐隐浮现哀伤和悲怆,还有一种形容不出的无可奈何。
在水桶里被淹死,我怕是史上第一人了。
摸着桶缘的手脚冰凉再也没力气了。我用尽所有力气朝他瞥了一眼。
月色朦胧,是一轮圆月。
他俯身,探入水,神色有一丝哀戚和茫然,嘴唇微动,捧着我的脸渡气。我眼发疼,五脏六腑也疼得紧。
然后我的手被人很坚定地握住了。
借着那人的力气,我扑出水面。
一股从内心涌发的求生意识,让我紧紧地搂住他的肩臂膀,就算我这会儿咳得肺都要出来了,也绝不松手。
浑身上下真是难受得紧。
“我不是真的想杀你。你死了我也活不成。”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银魅君银发松散,浑身湿透了,一双眼极其苍凉。
我有着怔愣,片刻间失神。
他说,我等了你一日。
他捧着我脸的那双手的温度竟比我的体温还要低,微微抖动。我只觉脸庞被他捧得很疼,“以后少和玉华搅和在一起。不要再对我不忠。”
我只顾着咳,嘴边挂上冷笑。
他紧张地瞅着我,红眸里疼忧伤蔓延。
他说,卿儿,今日是我的生辰。
究竟是我做得不够好,还是我这殿尚不能让你感到满意。
他继续望着我,指尖轻抚着我的发与被水润湿的脸颊,叹谓着将我拥入怀。
难道你忘了么,你成了南纳千古罪人的那一日。就已不可能再与玉华一起了。你今生今世只能是我的妻子。
我靠在他的胸膛,无力与他争,浑身的力气全被抽走了。
他说话低沉,目光难得温柔地望着我,似乎是喜欢我现在的安静与乖巧,他的唇轻微的擦过我的,胸口起伏不定,伴随着嗡嗡的震动声一句话瞟飘到我的耳边。
我再也不等了。
明日我们就完婚。
这个亲娶得仓促了些,因为临时改了日子,而帖子又来不及重发,所以那些仙友竟没有一个赶到的。就连碧尘君昨日出门还司明君镜子时,便欢欢喜喜地说要留在天庭里住了一夜,所以今日连他也不在。
这也就算了,有见过因被施了操纵术而被逼拜堂的新娘子么?
我委实无奈又悲催。
兆曌上仙容光焕发地坐在长者位上。我很难相信他没发现我的苦衷。可想而知在他看来,若放在平日那便是胡闹,可碰上拜堂之事,那便是情趣。
“一拜天地。”
银魅朝我笑了一下,同时我也扭过脑袋,隔着红盖头,朝他扯出类似的笑容。眼见着他心满意足正准备鞠躬,而我苦愁该怎么脱身时。突然不知是谁惊讶地咦了一声,顿时漫天乐曲顿时停了。一道飘飘悠悠声音响起,宛如天籁,“吾心非汝心,所感两相异;日暮归途穷,欲告亦无力。”
如此哀怨凄凉的句子委实不该出现在这么喜庆和场合。
我浑身一震。
银魅蹙眉朝他望去,于是我也逼不得已地朝他望去。
只见门外着一袭白衣,迈步进来,不是外人正是我那孩子他爹玉华君。不过今日瞧着他似乎有些不大一样。
我急擂鼓般,激**不已。
“主公,你这是在干什么。”兆曌上仙面色微愠。
“抢亲。”玉华抬起头,眉似远山,明眸温存,“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兆曌君就不用再问了。”他说完眯眼一笑,却是妖媚窈娆眼角的蓝蝶也翩翩起舞。
真真熟悉的紧儿啊。
我怀胎那会儿,正逢玉华要迎娶“卿言”,我便想过要去抢亲。每每睡前要在心里过上一遭,情难自禁时便欠身略微与他说过一两回,但他只是浅浅的笑。
如今,依旧是我们这三人。
却没料到他竟将它再显了一遭。
只是以往是我抢。
如今,却是我被抢。
相较之下,觉得老天待我实在不错,甚感圆满。
“胡闹。夭十八呢,还不快扶主公回去歇着?”兆曌上仙一直是个爱面子的上仙,这会儿面子明显有些挂不住了。
夭十八却低头退得远远的。
“她到记得的我是主公,所以不敢犯上。倘若我没记错的话,兆曌已位列仙班,虽被这些个小辈尊一声上仙,但大抵与南纳也没什么关系了。”玉华这句话说得有条有理,神色泰然,一股子清雅之气从周身散了出来,令人无限向往。而我确实也无限向往地怔怔将他看着。
“主公,您身体已好了?”恁兆曌上仙多么的爱面子,相较这件事而言,似乎玉华的身子要比他的面子来得重要。
我转念一想,也对。
玉华癫傻症一散,可不就是修仙堆里的一株鲜活又强劲大好红苗么,对兆曌上仙而言委实没有什么比仙界多出一个南纳上仙更来得让他长面子。
“本君身子一向好得很,装傻了这么些年头,不过是想弄明白一件困扰本君许久的事情。”
晴天一记惊雷。
不仅劈了我劈了兆曌劈了银魅,还劈了吃酒的众多观客,我听到有杯子落地的声响。
“你的事情许是大事。”银魅抬手按住我的肩,用力一握,我便落入他的怀内,他望了一眼之后微笑说,“但请等我拜完堂再说。”
他这一抱做得异常阳刚威猛。
而没道理我只生生受了,却没能刚猛地回他一遭抱。
“是你的还是我的,这么早下定论不妥当。堂你大可继续拜,我也不是来生事的。”玉华说话之际,我只觉一股暖流盘踞在胸口,缓慢地朝四肢百骸爬去。我体会了遭才惊悟身子不知何时已恢复了知觉。
“只不过碰巧见这儿敲锣打鼓好不热闹,路过进来瞧一瞧却见着了属于我的东西。而不巧这个东西正是她。想必你还得再找个新娘子。”玉华眉毛抬起,眼角含着淡淡的笑意朝我望来。
玉华这一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却不小肚鸡肠地一瞥,看得我有些些惭愧。
我虽爱爬墙的书生,却不爱做个爬墙的红杏。
所以,少不得要抵着银魅的胸口推拒一番。
而银魅也不是一个好拿捏的软柿子,我一推,他便搂紧,我再推,他眉蹙起将我搂得更紧。
待我接二连三了推起来时,觉得气场不太一样。
待迟钝如我之辈,反映过来后,耳旁掌风习习,竟是另外一番光景。
方才不是我与银魅对峙么。
他们怎么开始动起了手。
吃酒席上一阵惊呼。但见嘈杂的酒席桌上的人惊惶归惊惶,竟没有一个走的,看的皆是津津有味。
想来也怪不得他们,原本一票人是来观看拜堂的,结果却看见抢亲,抢亲了不算,鼎鼎有名的一殿与殿下居然当众打了起来。上界百年来都难得有一次抢亲,殿下斗殴更八百年里都不见得有的。
在我一个分神的当头,却见前任相公与未来相公正缠在一起,斗得难舍难分。我声声叹了遭何必呢。
上辈子若不是我第三者插足,他们说不定已喜结连理了不是,现在这祸又因我而起,这么看来我的八字与南纳还真有些些相克。
“莫打了。”我面上忧愁,背地里却一阵欣喜。
电光火石之间,白影变动,一掌相击,玉华收手后旋身将我拥入怀,站在二尺开外。银魅脸色大变,撑住了桌子。身穿新郎装,一张脸惨白。
“你原本法术就不济,还花了一半的精魄炼制血蛊,如今就更不是我的对手了。”玉华搂住,望向我的眼神里满是殷切关怀之意,视线落到银魅身上淡淡一笑,“但还得多谢你,让她寻回了往昔的一些记忆。”
兆曌不愧是上仙,就这会儿的功夫便理出了大概,手愈发抖地撑着扶椅,望着我的,满面怒气,“孽障,孽障,居然又寻回了上界。”
“什么这新娘子竟是卿言?”
“那娘儿们不是死了千百年了么。”
“当初就是她害得南纳。”酒席上一阵窃窃私语了起来。
罢了罢了。
我反手搂住玉华,要死也做个亡命鸳鸯。
玉华将我拥入,一张满是怅然,淡淡道:“你们不想看看,那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么。”
“你想干甚。”银魅几乎是勉强撑起来,一双眼愠怒又有些惶恐,“你这番强取会害死她的。”
“卿儿当年护着你,并不表示我就能任你这般胡来。是,你说的没错。换做这儿任何的一个人,倘若想强取身上的血蛊那就必死无疑,但唯有一个人不会,那便是卿儿。你不了解她。正如当年的事不能任你只手遮天是一个道理。”
突然玉华掌上生出一团光雾,照得他眉目像画上人的眉毛一般,淡淡的。
当他的掌抚在我的胸处的时候一阵剧烈的疼从身体蔓延开来,待我以为就会这般死了的时候,身上一根弦崩断了,突然豁然轻松,一股暖流冲入我体内,我攥紧玉华的袍子,睁开眼,往地上一看。
一个通体血红的幼虫,很悲催地打了滚儿,在地上爬了爬。
乖乖,这与上次进我体内那肥嘟嘟的模样儿来看,它近日清减了不少,似乎日子并不好过。连带银魅望向他时也眉抖了抖,一副没料到的模样。
“兆曌君,多年前的劫难今日便能有个了结。当日凡人攻谷,你可知道银魅君是怎么做的?这只蛊虫以他的精魄聚成,修为记忆是一个也不落。尚可见一见。”
兆曌上仙目光如炬,拂尘一挥,一团光芒包裹在爬虫身上,它甚委屈又惊惶地扭了扭,朝银魅的方向爬去。却没料到光球将它悬浮在空中,羸弱的小身子立马蜷缩成一团,万般红光芒从它身上绽出。
星星茫茫的光点飘在众人身上,撒了一身,凉凉的。
而被它血溅的墙上,如墨渲染化作一团雾气,雾气中渐渐出现了几个人影。
“仙鸣谷外人不能擅闯,它根据具体时日,以六仪,三奇,八门,九星布局,日出日落。月圆月缺,春去秋来,它入境的路也不一样。”说话的是一个男子,一袭白袍在身,模样儿清秀俊朗,可不是就玉华。
“像这样行七步退三?”一个穿着鹅黄裙子的绝色姑娘躲在华服女子身旁,挤眉弄眼。
“调皮。”玉华笑了。华服女子却肃穆起来,细长的凤眼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感觉,只有望向小姑娘时,脸上才有了暖意。
玉华掐指念着什么,唇微启,念了一长串晦涩难懂又冗长的句子,一时间景致在变幻,周遭的桃树迅速移动,落花绽纷飞了三人一身。
眼前高耸的山谷轰轰作响,顿时裂开一道路,与此同时山间**起号角声,山上冒出了无数凡间士兵,他们的弓弩已拉开,蓄势待发。
众人看到穿鹅黄裙子的姑娘明显讶然不已,退了几步,却不料华服女子突然一股掌力袭来,正对上她的命门,来势如此汹涌,令人防不胜防。
现在回想起来,此乃大大的阴谋,而且明显是早已谋划好了。
而那小姑娘就是那不幸又可悲的炮灰。
就在华服女子的掌风袭来的那一刻,眼见就要碰上衣服片儿了,却不料玉华在掐指念咒当儿,抱住了她,挡在她身后,替她生生受了这重创。
华服女子并没因为这一掌打在玉华身上而有所放缓,眼神狠戾一笑,一股热气夹杂粉末从袖口里冲了出来,扑了玉华一脸。
玉华中招的倒地,想支撑却倒地不起,却还神色担忧地瞅了鹅黄裙姑娘一眼。
小姑娘呆了。
“这小子警惕性忒高了些,防了我这么久,让我无从下手。”华服女子揽住鹅黄裙姑娘的肩,使暗劲儿控住她,不让她去扶玉华,淡漠地望了一眼,“还是你说的对,一掌打在你身上,他果然会来救你。果不其然,当真说中了。”
“银魅。”鹅黄裙姑娘一脸惨白,揪住华服女子的袖子,“你在说什么?你怎么能弄伤玉华……”
“你的皇兄一早就命人勾勒出了入谷路线,乾兵早已埋伏在此地,做足了攻谷准备,看啊如今古也开了。这漫山遍野的凡人可看见了?”
“如今还和他说这个干甚。”一个人骑着马,从全副武装的士兵中脱颖而出,一席双龙戏云的白色战袍穿在君主模样的人身上,尽现一代霸主的洒脱,“皇妹,这事做得干净又利落。你与银魅的婚事,朕应允了。”
黄裙姑娘气得直抖,手不由自主地护在了腹部上。
“玉华,你相信我。我没有害南纳族之心,更不会伤你。”
君王虽是笑着,眼里却没了温度。
“你不就喜欢玉华这小子的皮相么,难不成我的皇妹想娶两个驸马?好,皇兄我给,不过要等他们玩完了之后。”
话刚落,两个士兵已经在各自解着皮带了。君王故意朝玉华看一眼,嘴角勾起,“南纳神族后裔主公?你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玉华脸色苍白,扶着本想起很,身子却虚弱的从树根旁倒了下来,卧在地上,一双清冽的眸子没什么感情,低垂着不望,半晌一字一句地说,“是我大意了。”
“别想用法力,这药可是好东西,我想不仅是你,只怕谷内的所有南纳人都施展不出法力了。这药我们家卿儿吃了许多年,不会错的。你好好享受吧。”
一个士兵踩在了玉华那席如白似雪的衣袍上,弄脏了衣料,另一个却揪着他的发,又捂了一些药闷住了鼻,手便朝他的衣襟里摸去。
是了,就是这般情景。
我如今记起来了。
全部都记起来了。
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幕……
周嘈杂极了,兵戎相见,谷里一片火光,大风吹来的燥热的气有着熟悉呛鼻的药味,遍地可闻哀戚的声音和乾兵放肆的笑。
当时的我不敢看。
那时候的银魅也像是后悔了,一脸诧异,他撇过头去,眉竖着,手臂收紧再收紧,身子紧绷僵硬极了。
我与他,罪孽深重。
玉华满是尘埃的脸上,虽是被践踏在脚下,可在扬起的尘土下那一双眸子极是清亮,这么冷冷毫无感情的望着我,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像是被作践的不是他,哀大莫过于心死。
但那呻吟声,哀求声四起,针尖一样的扎进了我的耳膜里,胃也揪了起来。
我依稀记得那时候,脑子里像是被炸开了似得,疼得我唇蠕抖着,眼前一片模糊,景物都像是蒙着一层血光,那么的不真实。
那席被撕破的白袍近在咫尺,四周充斥着的辱骂和烟硝味像是**在空气里,心里有一股气四处冲撞着,像是找不到宣泄,脑子里浮现了一些断断续续古老的字句,我知道这是什么。
也很清楚,念出它来,会有什么后果,这一切回归与平静,而我会烟消云散。
一切都有个尽头。
该来了,便不要躲,这便是宿命。
当时站在我身旁的银魅像是察觉了,一脸诧异的望着我,嘴里一张一阖地说了些什么,可我脑子里一片空明,什么也听不到,只是机械的把停滞在嘴边的那段古语给念完,一股莫大的内力在我胸口里翻搅着,四处冲撞得不到发泄,耳膜里嗡嗡作响,很疼。
银魅用力地将我搂住,甚至想拿手捂住我的嘴,他那么慌张与手足无措。
胸口烧得像是被火燎了一般,莫名的暖流涌上蔓延到了四肢,衣袍翻动,四周无风,衣袂却翩跹,身子竟有些飘飘然了。
树下**一片,那两名士兵也停下了肮脏的手,裤子松垮垮地褪到了脚踝处,光着下体就这么仰头望着我,一脸的惊惶。
玉华疲惫的躺在地上,身上的衣衫有些乱,但还算整洁,**在外的肌肤上被沙尘染脏了,依稀可见被肆意虐玩的红彤的痕迹,下体的袍子被撕了,亵裤却还在……
幸好,还来得及。
狂沙四起,马嘶鸣不止。
他抬着头,乏力的眯着那眸子,一双眼就这么恍惚的望着我,最后凝神,撑着身子想起来,一脸的不可置信,那眼里复杂的情绪足以让我慢慢体会与琢磨一辈子。
“卿儿,下来……”他下唇抖着,手极力的撑,依靠着树哆嗦着站了起来,手朝我伸来,近在咫尺,却触摸不到我……
他周围的士兵像是被他惊动了,反手想去掳他。
不!
一股风冲了上来,憋得慌,体内里的气肆意乱撞,我仰头,想嘶喊。
却只闻,一声凤鸣刺破长空,那么凄惨悲凉。
当初的爱,如今忆来是那么的铭心刻骨。
时光流转,醉流芳。竹林摇曳,曾经有人将一只毛笔沾着蓝渍,就这么塞进了我的手里。那人有一双清眸,如玉般温润的脸庞对我总是含笑,白袍如水如月华,他曾一字一句的说,娘子,给我画蝶。
痛入脾肺。
如今,我与玉华就这么遥遥对视。
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玉华眉纠结着,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他说,“傻瓜,你这是何苦……”
爱过怎能说清楚,
我记得你的誓言……
这万分的痛苦,我不想再体会了,一切都该了结了。谁也说不上是谁辜负了谁,这便是孽。
我想笑,却扯不开嘴角。
如今到死了仍不争气的想着他,满脑子都是他曾经与我说的话与那些缠绵。
一声凤鸣,承载着铭心刻苦的伤痛,在连绵的山峦上久久回**。
银魅仰着头,一脸惨白的望着我。
凤凰涅磐,三声便止。
化火重生,救世主重现于世,万物复苏,战乱平定。
这一世的我,再也没什么值得留恋了。
当时发丝狂舞缠了一身,摊开手望着,手依然在,十指芊芊,却荧荧发着刺目的光芒。
地面上的倒影,却是一巨大的凤。
地面上的士兵乱成一团,都停下手里肆意凌虐他人的兵器,仰头看我,那眼神中的恐慌多于震惊。
已三声啼止。
嘶鸣的凤啼回**在仙鸣谷内,我一口血涌了出来,嘴里有着铁锈的味道,腥涩极了。痛到极致,竟如摧心断肠一般,这其中的万般滋味只有自己最清楚。
一团火,将自己围住,袍料未燃,胸口却像被火燎了一般,呼出的气都带着灼热的温度。
“皇上。危险!莫再靠近了。”
“不会的。我的皇妹不会使神力,”皇兄亦步亦趋,甩开一个劲儿的拉着他臂膀的亲卫兵,踉跄着朝我的走来。
“父皇,让我照顾你,我不寻长生不老了。我也不逼你了。你这是做什么。”
我看到他眼里隐痛的水光。
可,这一切像是离我很遥远。
一股股暖流冲进体内,逼我仰头,朝外宣泄,很痛,疼过之后浑身麻麻的,我听到了方圆百内,南纳人的求救与无助的呐喊,一波又一波侵入脑里,仙鸣谷如今满目疮痍。
悲哀,怜悯。
身子滚烫得像是要燃烧一般,火焰从身上坠落。
一双清眸望着我,如远山,似秋水。
那席白色的身影穿梭在嘈杂的人群里,就这么一步一步呆滞地朝我走来,一张俊美的脸,却这么情深意切的望着我,承载着我永世都不能忘记的温柔。
像是穿越万年一般,那么让人怀念。
玉华。
这一辈子,居然要用死来证明我对你的情。
原来,世上真没有无因的果,是我害你沦落到这番田地,如今也该了结。
苍茫的地上,巨大的凤的倒影正在被火吞噬,缤纷的羽毛燃烧着坠在地上,火光中泛着荧荧的蓝色,被灰烬覆盖的地面,一阵细细簌簌的声响,绿芽抖着,冒了出来……万物复苏。
一片刺目的白光灼伤了我,当我以为要被灼伤而死的时候,一片清凉从背后涌入,荧荧的白光渐淡将我笼罩,我像是被仙人附身一般,嘴不由自主地动了,竟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缥缈,“凡人与南纳皆我子民,此劫终致伤亡无数,凡界与南纳族不得有战,两不相侵,安定百年,违者必有天劫。”
话音刚落,胸口一闷,像是被撕裂一般,我睁大眼睛,只看见满目的红色,一片红云笼罩整座仙鸣谷。
一场雨,下得及时。
有点红,却带着奇特的香味,让人心静如水。
顷刻间仙鸣谷人皆嘈杂,风卷,药散。马匹精神抖擞的站了起来,战亡死伤的人与被下药的南纳人手指抖着,有了知觉,茫然的从地上坐了起来。
南纳人中的药,应该都能解了吧,原来还不知,老身竟要用自身的血还化解天下苍生的仇恨,我是那么的怕疼……
如今,却也能忍。
“凤凰再现……”
“神仙,是神仙。”
万千的南纳族与凡人朝我膜拜,震耳欲聋。
只有两个男人,在万千的人堆里,孤寂的站着,悲凉的望着我。
万千的南纳族与凡人朝我膜拜,震耳欲聋。
只有两个男人,在万千的人堆里,孤寂的站着,悲凉的望着我……
我想笑一个,给他们一点安慰。
听到了耳边风的声音,呼呼作响。
也好,来个了断。
最好跌个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可是终有人不让我如愿,一阵痛楚的呻吟传来,我睁开眼,看见银魅想要接近我,可是我身上的那团火却依旧灼热。一瞬间,他黑发化为华发,银丝环绕,一双墨瞳也被灼为了红眸,那么触目惊心,却依旧想要将我搂入怀。
皇兄眼里满是惊慌,有着欲说还休的伤痛,像是对世魅的变化熟视无睹,跨步就这么朝我急疾而来。
不……
离我远一点。
银魅却仍执着地握住了我,那么坚定,稳稳的将我接住,巧妙的转过皇兄的靠近,那银丝就这么缠绕在我的颈项,凉凉的,像是沾有泪。
我深吸一口气,乏力的闭上眼。
耳旁却清楚地响起掌风声和沉重的呻吟声,银魅像是被人击了,我只觉身子被震得无力且酸疼。
熟悉的清香围绕在我周围。
睁开眼……
我正躺在玉华怀里,他攻退了所有人,腾空抱着我,一阵天旋地转,他怀楼着我,飞着足尖轻点地,便落在了谷处的最高点,白衣翩跹。
我不觉痴了。
他颤抖的手,抚上了我的脸庞,却不望我,暖暖的泪,却溅在我的衣里,冰凉极了。
我身上的火焰,像是不能伤到他似的,多么神奇……
在这之前,他甚至差点被几个士兵给强上了。
“卿儿。”他哽咽着望着我,嘴唇抖着,说,“卿儿,你为何会这么傻,其实我……”
“不要告诉我。”我笑着,任由泪浸湿脸庞,努力的睁大眼睛,想把他的样子再看个清楚。
知道么,我曾经被这么一个人,所爱过。
他会哄我开心,他不求回报,甚至能无条件、心甘情愿地陪我做任何事。
玉华,你是不会知道也不懂得的,他是那么好。
“卿儿,别说了……”
我抚上他的脸庞,定定的望着他,泪止不住地涌出了眼眶,指尖万份不舍的滑过他的眼下,一寸一寸的摸着,心也颤了。
一声叹息,血又涌出了嘴角。
知道么,我爱的人,这儿有一个痣,我一直想给他在这儿描上蓝蝶,如今我要去找他了。
他望着我,眸子里满是心疼。
他颤抖的将我的手执住,哽咽极了,语不成调:对不起……
我一愣,盯着他眼睛,抖着唇,玉华,我爱你。
他身子一震,像是被话灼伤了,但仍旧温柔的望着我,像是要把我刻入骨子里一般。
他说,你不会死的,我有办法,我不会让你死。
我摇着头,“我的孩子只怕要保不住,是我这个娘亲对不住他。你要救便救他。”
我望着他的眼,想把他此刻的神态记住一辈子,“芳华兽每每死后都会欲火重生,凤凰涅磐也差不离,说到底我与一只芳华兽还有些渊源。你也莫太悲伤,说不定千百年来我还能再醒来。”
他埋下脸,身子一怔,脸庞埋在一片阴影下让人瞧不清楚,半晌他才摸着我的脸,笑得淡定,眼里温和,神态渐坚定,“你要记住你说的,就算你不能重生也没关系,我有法子。只是下一辈子可不能忘了我,卿儿……”
我一愣怔,苦涩的笑了,轻轻合上眼。
傻瓜,即便是死了,我也会无休止地爱你,黄泉也罢,忘川也罢,生死相依,魂魄相随。
我沉沉入睡,做了一个梦。
梦见他带我去了那一片竹林,说,卿儿……莫睡了,该着凉了。
在梦里,他将我扶起来,嘴角微微勾起,可眼中却再无了笑意,灵魂像是被抽空了,只剩下躯壳。
一片竹林沉默了,只闻沙沙的风声。
他的热泪湿润了我的脸,而他在笑,他抚着我脸,一字一句地说,卿儿,我喜欢你很多年了。
自把你从水里捞起的那一刻,自从你嘴里说起,你是卿湮,温玉的卿儿的时候。
人无语,鸟噤声,风自扰。
柳絮横飞,花疏天淡,脉脉此情谁诉。
犹剩,
一江水乱流。
都说人死之前都会看得很明白,果然没错。我与玉华称不上是多么光明正大,说到底是我负了银魅。此事之后,他们将只会记得凤凰降世,天上天下只会记得英勇神武的主公与银魅共同召唤神凤,平复战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