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电视机前,看自己笔尖涂抹出来的人物在荧屏上动作言语,喜笑怒骂,这种滋味真够刺激的!想当初世界上本无这么些人,他们先孕育在你的脑子里,一点一点地长出了眉眼手足,一点一点赋予了他们独特的性格脾气,然后你得一个字一个字地将他们塑造起来,单每个人的姓名就得化去一纸篓废纸小半瓶墨水儿万个脑细胞。人物终于勾勒出来了,他们静静地躺在厚厚的书页里,默默地演绎着那一种跌宕坎坷的人生,这时如果有一个独具慧眼的导演看中他们,决意让他们活动起来,于是水银灯下、摄象机前,波起云涌,风雨交加,几十个或几百个日日夜夜,片子制成时导演与演员都得掉几公斤肉几十斤汗乃至成对成对的眼泪。终于有一天你掘一下电视机按钮,那一群你稳熟在心却又有些生疏了的人物鲜龙活虎地拥到你的面前,这时候你所品尝的幸福和崇高一定不亚于女蜗传土造人的伟大时刻,我以为。
《一路风尘》的小说发表于1986年的4月号《收获》杂志,上影厂电视剧部的张弘读了小说引起共鸣,意欲改编电视剧。从那一天起我便开始盼望等待着晓易、凡凡、莫可、阿国们活动起来。一个月二个月,我打电话问老张:“成了吧成了吧?”老张答:“还没有还没有。”五个月六个月,我又打电话问老张:“快成了吧?”老张答:“快了快了!”八个月九个月,我再打电话去问,老张终于说:“好了好了,在做后期了。”接着便开始盼望等待着它的播出,又是一个月二个月,杳无音讯,五个月六个月,悄无动静,八个月九个月,有消息传来了,要播映了!
播映前的那几天,我总是提心吊胆,生怕电视机出故障,生怕报纸上的预告有变化,生怕那一天晚上有足球赛……老天保佑,还算风调雨顺,媳亮电视机,《一路风尘》四个字在五彩的恍惚的朦胧的灯光中推出,伴随着深沉的乐曲,我的心呼隆一下被吊了起来。接下来,整整三个小时,我走进了一个自己创作了的却又是那么新奇的意境,与晓易、凡凡、莫可、阿国们一起生活着,我甚至忘记了我曾经“安排”了他们的波折与遭遇,只是全身心地与他们一起哀而哀,乐而乐。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兴奋亦很满足。第二天一早我被急切的电话铃闹醒,“得儿―得儿―得儿―”就象是谁急于想向我诉说什么似的。我幸起话筒,是一个陌生的激动的声音在喊:“小鹰啊―”我问:“你是谁呀?”对方仍喊:“我是姨夫啊―”我记起来了,是我的一个堂筑夫,许久没见面了。“姨夫,什么事璐,分我又何。他清了清嗓:“小鹰,昨天我看了《一路风尘》啦,一直看到十一点多呢1我很有感触,我忍不住给你打电话了。那里面的一些人,我在周围都好象看到过呀!”我被搅了徽觉钓气恼倾时烟消云散。
这一天,我的电话骤然多了起来,同学、亲戚、朋友,接二连三有人来电话告诉我看了《一路风尘》的体会,并且都间我讨原小说的书。我想,俏若这部电视剧在我的书出来之前播出,恐怕书的印数会增加许多的。
器了数日,我家的老保姆买莱回来,笑咪咪地告诉我:“大妹妹,我在青菜摊头上买菜,听到两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正在讲《一路风尘》的电视蛮好看的,礼拜六夜里还要放,她们讲还要看呢。礼拜六夜里我也不睡觉了,我也要看。”
又隔数日,老保姆回家带了两包袋装的排骨。我说:“排骨冰箱里还有,哪能又买了?”她说:“大妹妹,没有办法。今朝我去柜台边张张有啥便宜货,两个营业员又在讲《一路风尘》的电视剧哪能哪能好看。我熬不住了,对她们说,这只故事是我家大妹妹写的。她们马上问我,这个人待你好峨?我讲好的好的。她们就说,买点排骨去呀,写东西蛮伤精神的,要补补身子。我娜能好不买呢?”
全幢楼数我的邮件多,负贵我幻尽肆煎娜递员经常要爬三楼替我送挂号。这天她雄开了门,我照例盖了图章。她仍不走,两只眼睛盯着我笑,突然冒出一句:“《一路风尘》很感人,我看了两遍了呢。”
我去邮局寄书,收印刷品的小伙子看看书的封面上写着《一路风尘》四个字,便抬起头对我说:“这个电视剧我看了,拍得老好的。”
自打《一路风尘》播出后的这些天,我发现我猛令丁结识了许许多多新的朋友,我抑制不住打电话告诉编导张弘,我想电视剧应该是他的儿子,多亏他改编得好拍摄得好,让他也高兴高兴吧。谁知老张却在电话里先告诉我了:他亦接到许多来信,有个工厂的工人信中说, 自己与电视剧中的阿国有相同的遭遇,希望老张能够帮助他。于是老张就把自己认识的一位律师介绍给他了。
丈夫在美国留学时结识的一位台湾留学生赴港探亲,转道上海看望我们,正逢《一路风尘》播放,他津津有味地看了三个多小时,感慨地说:“象这样揭茸社会矛盾的电视剧在大陆也能公开放映,大陆现在的政治确实很开明了。”他甚至已学会了哼剧中的主题歌,他说他喜欢这首歌。
我实在没想到电视的成力有这么大,这以前我只是把看电视当作寂寞时的一种消遗,紧张工作后的一种娱乐,积累信息开阔眼界的一扇窗户。如今我觉得电视与我的关系更亲切了,电视还是一种沟通人心的媒介,它伸出无限长的手臂把心有灵犀一点通的人们联系起来了,电视还是一面镜子,当自己的作品被搬上荧屏的时候,你着着那些活动着的人物,便能准确地看出哪些动作是自然的,哪些动作是人为的,哪些话象人说的话,哪些话拗口别扭不象人说的话……电视给我的那些躺在书页中的人物赋予了新鲜的蓬勃的阔大的长远的生命。
我轻轻地用抹布拭去电视机上的一层积尘,然后,仔细地用有着折边的布套将它罩了起来。
我盼望着,我的书中的许许多多人物都能在电视机荧屏上活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