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耐心就像锅里的粥,在时间的熬煮下一点一点地干蝴起来。

夏雨花今天的时间特别紧。晚上七点半,要在艺术宫举办她的首次服装设计发布会,而北京来的整容专家答应晚饭前在她下榻的商都宾馆见一见纪亦龙。夏雨花计算好了时间,下午五点五十分在新生界服装公司的写字楼大堂里约着纪亦龙一起出发,六点二十分左右可以赶到商都宾馆。整容专家至多肯给十分钟,为纪亦龙看一看。也就是说六点半钟,夏雨花可以离开商都宾馆,打上出租车在七点钟左右赶到艺术会堂。到了那儿,她还得换换服装化化妆,以设计师的身份和模特一起露一露面……

环环相扣,时间紧迫,这之间可容不得什么差错。

纪亦龙早早就得知了女友的安排,女友的苦心不但深深感动了他,而且使他满怀歉疚。仿佛脸上的这块伤疤是他自己的错误,而女友是循循善诱的老师,正在想尽办法帮助他改正。

况且,这份歉疚是加倍的:在艺术会堂举行的首次服装设计发布会对于夏雨花的事业来说,具有奠基礼的意义。在这样的时刻,作为她的男友,纪亦龙却只能缺席。

这加倍的歉疚,唯有在今后的日子里以加倍的爱相报了。

同样,纪亦龙向中队长常名远开口请假的时候,心里也怀着一份歉疚和不安。作为特勤中队的一名战斗员,没有什么个人的理由可以缺席战勤职守。可是他却―

“常队,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可不可以……”纪亦龙慑懦着。

常名远笑了,“瞧你这条龙,啥时变成小媳妇啦?有话就说,干脆利索嘛。”

“我那个,女朋友,找专家看看,要我,整容,请假……”纪亦龙不好意思地搔搔脑袋。

常名远听明白了,他探情地望着纪亦龙那张脸,不由得一阵心疼。多好的战士啊,好端端一张英俊的面孔,被烈火毁了半边。他是在执行战斗任务中负的伤,组织上对他应该关心爱护。其实,总队医院也正在联系有关专家,为他安排整容的事宜。

“整容好嘛,咱就是要千方百计整好咱们的军容!”常名远抬起胳膊,使劲摸了模拳头。

“是。”纪亦龙感动地点点头。

“整好容,也是战斗任务。拿下那个漂亮姑娘,也是为咱们消防战士争光。明白?嗯?”常名远半开玩笑,半当真。

“是。明白。”

“你去吧,五点半到七点半,按时归队。”

“是!”纪亦龙高兴地敬个礼,转身跑了。

就像换穿战斗服一样,纪亦龙用最快的速度换上了夏雨花为他买的那套休闲服。夏雨花希望两人一起外出时,纪亦龙身着便装。女友的这个要求并不高,应该尽量满足。

纪亦龙跑出中队大门的时候,又拿出手机看了看夏雨花发来的短信。建功路新生界服装设计公司,楼下大厅,五点五十分以前赶到……没有问题,如果从狮耳路插到建功路,十七八分钟也就跑到了。

狮耳河是穿城而过的另一条河,与商都河比起来,河道窄了一些,河堤矮了一些,只能算是个小弟弟。或许是因为市政方面把资金和注意力都投人到了商都河的缘故,狮耳河的设施和管理与商都河比起来就差了许多。所谓狮耳路,也就是在河堤上修建的一条简陋的沥青道罢了,七八米宽的路面,你来我往地对行着车和人,靠近河道的一侧,护栏已经残破不堪,而且高度仅仅刚过膝盖。

虽然可以在这条路上抄近道,纪亦龙却不能一直放开了跑。遇到车挤人多的路段,他只能放慢速度,然后在人少车稀之时再放开脚步。这样时快时慢地跑了八九分钟,纪亦龙不免有些着急。眼看着一辆电动三轮车,不慌不忙地就在前面晃悠。你从右边插吧,很可能会被挤到河里去;你若是从左边超过去呢,搞不好就会和对面的汽车撞了头。

这是一辆老年人代步用的电动小三轮,纪亦龙从后面能望见老人那花白的后脑勺。小三轮的后厢上坐着个孩子,半扭着身体向车后看热闹。那张娃娃脸看上去也就是七八岁,肩上还背着个小书包。看到纪亦龙在小三轮的后面跟着跑,那孩子就笑嘻嘻地朝纪亦龙做鬼脸。

没办法,纪亦龙只好耐着性子,压着步子,不紧不慢地跑着。

纪亦龙耐得住,后面一辆银色小轿车耐不住,车主又是闪灯,又是按喇叭。开电动小三轮的老人不知道是眼不好还是耳朵不灵,依旧若无其事地挡着道。

身后忽然一阵马达吼,喇叭也提高了声调。纪亦龙本能地向右边闪了闪,那辆轿车就擦身而过,划着斜线向小三轮的左边超过去。

小三轮慌慌张张地避让了,车体顿时向右边翻斜过去,就像要用单边轮子跑,片刻之后,车体撞在了残旧的矮栏上,小三轮就像跳高似的一蹿一翻,滚进了河水里……

那辆轿车风驰电掣,转眼就没了影。

“出事儿了!”

“救人啊!”

道上的行人纷纷跑过来,围在河岸边。

几乎是在小三轮翻人河里的同时,纪亦龙就冲到了护栏边。没有脱衣服,没有脱鞋子,依据本能,依据习惯,纪亦龙飞身跳进了河水里。

狮耳河不宽,但是河水挺深。更糟糕的是城市的污水排进来,那河水几乎成了不透光的黑幕。河面上看不到小三轮车,那铁家伙重,想必早已沉入河底。离纪亦龙近一些的是一颗花白的大脑袋,它像海滨防鳖网上的浮球,在水面上一颠一颠地跳。

纪亦龙游过去,那大脑袋却忽地冒起来,拼命向旁边斜。

顺着大脑袋偏斜的方向看过去,纪亦龙就看到了远处的一颗小脑袋。那小脑袋时沉时浮,眼看就要消失了。纪亦龙明白了,老人是要他先去救孩子!

可是等纪亦龙游过去,小脑袋已经不见了。

纪亦龙连忙憋口气,潜进了河水里。河水乌突突的,什么也看不见。那情形就像救火时钻进了高温浓烟中,伸手不见五指。火场救援还能喊,此时却只能摸。摸来摸去摸不着,胸肺却要憋炸了,纪亦龙只好在水面上浮出头。

他看到河岸上很热闹,却没有人再下来。

纪亦龙深深地吸口气,再次潜进了河水里。

胸肺又要憋炸了,就在他再次浮升之前,忽然感觉到脚跟碰到了什么!

纪亦龙一勾身,倒栽下去摸。就在他摸到孩子的同时,孩子的双臂也围过来,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就像喉咙上勒紧了绳子,纪亦龙几乎要窒息。

按照水中救生要则,此时施救者应册开溺水者的手臂,先行自救。然而,纪亦龙没有这样做,这是个孩子啊,必须马上将他带出水面―

纪亦龙拼尽全力地蹬腿划臂,终于和孩子一起浮出了水面。

他听到了岸上的欢呼声,等他带着孩子游过去,有几个人已经下到水边,伸出手臂做接应。

纪亦龙在水里看了一眼被救上岸的孩子,然后又反身去营救那位老人。

此时,那颗花白的大脑袋已从河面上消失了。

五点四十五分,夏雨花就给纪亦龙发了短信:你到哪儿了?还要多久?

短信如同落到了深谷里,没有一点回音。

当第一个电话打进来的时候,她以为是纪亦龙。她获救似的急急接听。电话里却传来了公司老总迟亚杰的声音:“小夏吗,我是你迟哥。”

“唉,迟总。”

“保安说,你还在写字楼的大堂里呀。”

“是,我在等一个人。”

“唔,别误了时间啊,你迟哥已经到了,我在这边先替你打点着。”

“谢谢,谢谢。”

“咱兄妹谁跟谁呀,以后别给我说这个词。”

“唉。”

虽然不是想接的电话,夏雨花的心里却暖暖的。 自从乔俊当了她的高尔夫教练,迟亚杰对她就开始称兄道妹了。

当第二个电话打进来的时候,夏雨花又以为是纪亦龙,张口就问了句,“你到哪儿了?”

电话里那人说:“我在会所呢,你在哪儿?”

夏雨花这才明白打电话来的是乔俊,她心里空空地说:“我还在新生界公司,我在等个人。”

“哦,那你就等吧,别着急。”

虽然只是两句话,夏雨花却品出了体贴,品出了安慰,这让她的心里有点湿。

五点五十分刚到,夏雨花就开始连续拨打纪亦龙的手机。听到的总是“你所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

她无从得知,她送给恋人的手机此时已经成了一块泡了水的肥皂。她的耐心就像锅里的粥,在时间的熬煮下一点一点地千蝴起来。最初是焦灼,接下来是沮丧,继而变成了极度的失望、窝火以至怨恨。

她看看表,已经是六点十五分。即使纪亦龙此时赶到,已经来不及去商都宾馆去见整容专家,但还来得及给他发发脾气。

再次看表,六点半了!即使纪亦龙此刻站在她的面前,她也没有时间骂他了。她必须马上打车赶到艺术会堂。

她急急忙忙地从大堂里跑出来,想找到一辆出租车。就在她东张西望的时候,一辆银色的雷克萨斯无声无息地驶过来,在她的身边停下了。

电动窗匀速地落下,露出了乔俊那张含笑的脸。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向夏雨花点头示意,请她上车。

夏雨花长长地舒口气,眉开眼笑地跳进了车里。

雷克萨斯春雨润物般开着,夏雨花甚至感觉不到它在走。哦,刚刚还攫住她的心,让她透不过气的那种焦灼、沮丧、失望和恼火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此时她完全是另一番心境了。

“这么巧,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夏雨花问。

乔俊学着她的声音说:“‘我还在新生界公司,我在等个人’,是你在电话里告诉我的呀。”

夏雨花有些感动了,乔俊显然是接了电话就赶过来,然后一直在写字楼外等着她。

“你等的那个人,没有来吧?”

夏雨花摇摇头,她缩起身子,用茫然的眼神望着车窗的外面。夜已悄然降临,刚刚亮起来的灯光显得有些迷离。

走着走着,那乘虚而人的夜色就变得愈来愈浓。在它的底色里,灯火渐渐地灿烂起来,甚而显得有几分辉煌。

乔俊一手开车,一手递过来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打开吧,这是给你的。”

黑丝绒匣盒里,静静地躺着一套珍珠首饰。项链,耳坠,发卡,还有一枚戒指。晶莹的珠宝在黑丝绒的衬托下,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夏雨花不禁“呀”了一声。

“喜欢吗?”乔俊淡淡地说,仿佛那不过是餐桌上的一道家常菜。

“不,我不能收。”夏雨花合上了匣子。

“为了成功,为了完美―你今晚登台,需要服装道具。”乔俊大度地笑着。

是的,是的,夏雨花还真需要这套首饰。她首饰盒里的那些东西,全都是些廉价的工艺品。

“那好,就算借的吧,演出完了我再还你。”

“这就对了,你的座位下面还有一双范思哲的高跟鞋,你可以试试。”

夏雨花弯下腰,伸手一摸,果然摸出了一个鞋盒子。鞋子是孔雀蓝色,和她自己设计的出场用的晚礼服正相配。她把脚踩进去试了试,哇,正合适!

“你怎么知道我的尺码?”夏雨花偏着头看他。

乔俊没有回答,却放起了音乐。

是莎拉.布莱曼的《斯卡布罗集市》o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Fair? Parsley,sage,rosemary and thyme...”莎拉.布莱曼那月光般温柔的嗓音洒满了整个车厢。遥远的小集市,恬静的小村庄,在和风中摇曳的香菜、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当然,还有那热恋中的小伙子和姑娘。

反复吟唱,回旋不已,夏雨花整个人都被泡进了伤感而迷人的爱情里。

坐出租和坐雷克萨斯大不一样,乔俊把车开到艺术会堂仅仅用了十分钟。夏雨花钻进化妆室之前,乔俊说了句,“待会儿我还过来,领你见几个人。”

夏雨花“嗯”了一声,就忙着化妆更衣。这套程序完了,她对着镜子把自己的那些工艺首饰戴起来,左瞧瞧右看看,总觉得灰灰暗暗土头土脑,让人不大惬意。于是她便换上了乔俊拿来的那套珠宝。

什么叫珠光宝气?这一下她算领略了。镜子里仿佛换了一个人,气质和风度都变得迥然不同。

她再把那双范思哲高跟鞋穿上脚,顿时觉得玉立而亭亭了。

“小夏,能来一下吗?”乔俊在她身后轻轻地说。

夏雨花转过身,乔俊眼睛一亮说:“哇,有没有搞错,你是不是要去领奥斯卡大奖啊?”

夏雨花心里美美的,嘴里却说:“乔哥又开玩笑了。”

夏雨花随着乔俊进了旁边的贵宾室,大沙发上站起来了三个人。

“我爸,我妈,我妹妹。”乔俊介绍着,“这位是今晚的主角,我们公司赞助的最具潜质服装设计师,未来的香奈尔。”

罗冠雄礼节性地伸出手,挨了挨夏雨花的指尖。“我家阿俊雄心勃勃,又要涉足服装业。我同意投资了,我希望他的眼光没有错。”

乔晴看画似的将夏雨花打量了又打量,赞美道:“听说你年轻,没想到这么年轻。听说你漂亮,没想到这么漂亮!”

“抱歉抱歉,看到你,我真忍不住要拍照。”罗琳把照相机举起来咔嚓咔嚓地连连按快门。

乔俊领着夏雨花又来到另一张大沙发前,这里坐着一位蓝眼珠的法国人拉格菲尔。此公是眼下法国乃至全球闻名的服装界的大腕,他在北京设立了拉格菲尔中国分部,意在开拓中国市场的业务。此公对中国文化很感兴趣,也有意从中汲取灵感。前些日子商都市郊发掘的古墓中出土了一批唐代服饰,拉格菲尔就鼻子尖尖,赶到了商都市。

他来得巧,乔俊千方百计托人把此公请来,给夏雨花的服装作品发布会捧场。

翻译把夏雨花介绍给拉格菲尔的时候,此公甚至没有站起来,只是抬了抬屁股欠了欠身,用生硬的中国话说了句:“你……好。”

迟亚杰坐在靠边的单人沙发上,夏雨花走过来,毕恭毕敬地叫了句:“迟总―”

迟亚杰从沙发上跳起来,拍拍她的肩膀说:“妹子,又叫错了,叫哥。哥只有一句话:机遇难得,抓住抓住再抓住!”

从大幕开启的那一刻,夏雨花的手心就开始出汗。她紧张地盯着每一位模特的出场,看着她们走猫步,摆Pose(姿势)。台下观众的每一声惊叹,每一次喝彩都牵动她的神经,让她或喜或愁,或担心或放松。模特穿出来的每一件服装她都要挑剔地审视,她就像流水线上的产品质检员,不肯放过每一个可能的瑕疵。

对于夏雨花来说,今天晚上的服装发布会就像是一场美轮美灸的梦。耗费了无数的时日和心血,她才在电脑中设计出了那些线条和色彩,而后又辛辛苦苦地做成了悬挂在衣架上的一具具空壳。而今晚,这些空壳忽然有了血肉有了灵魂,在优雅的T型台上,在绚烂的投射灯下,张扬着它们的生命,展示着它们的魅力。

孔雀蓝,嫩杏黄,绛脂红,祖母绿,犹如鸡尾酒液一般层分迭次,变幻不定―这不就是“鸡尾酒休闲衫”吗?

草葛、樱桃和青榄全都蕴在奶白色的沙拉里―这不就是“水果沙拉及膝裤”吗?

松软的蛋糕上裹着亮漆般的巧克力壳―这不就是“巧克力蛋糕靴”吗?

望着T型台上的那些模特,夏雨花一次又一次地在心里问自己:这是我的设计吗?我怎么会有如此的才思如此的天赋?

当人的梦变成现实的时候,现实也就犹如梦境了。

此刻,与她分享成功的不是心中的纪亦龙,而是身边的乔俊。

或许,这成功本身就是她和乔俊两个人的。

谢幕了。掌声,鲜花,闪光灯……夏雨花觉得头有点晕,脚下也轻飘飘的,似乎要飞起来。

有一束鲜花是拉格菲尔送给她的,这位法国乃至全球闻名的服装界的大腕用一双蓝眼珠饶有兴趣地盯着她,仿佛她也是一件出土的中国文物。

此公这时又用生硬的中国话说了两个字:“很……棒!”他伸出大拇指比画着,然后又掏出名片递给夏雨花,还咕咕噜噜地说了一串话。

翻译解释道,拉格菲尔先生希望和夏小姐能有合作的机会,请夏小姐到北京时,一定去找他……

好了,该热闹的都已经热闹过了。此时,乔俊走过来,稳稳地挽住了夏雨花。

“小夏,还记得你的诺言吗?咱们拉过钩―”

“当然,我说过,召开服装设计发布会的时候,我请你吃饭。说吧,你想吃什么?”

“好的,咱们上了车再说。”

于是,夏雨花又坐进了乔俊的雷克萨斯。夏雨花仍旧沉浸在发布会的成功里,她一路上不停地谈笑,犹如一只向春天诉说幸福的小鸟。

不知不觉地,车已开出了很远。她向窗外望望,喧闹的市区已然消失,夜色中透着隐隐约约的山影。

“这是什么地方?”夏雨花问。

“这地方安静,我不想有外人打扰我们。”

乔俊说着,车已驶上了泊车道。停稳后,侍应生迎上来,为夏雨花打开了车门。

青岚庄园,这是个幽静的休闲去处。乔俊早已定好了套房,打开门进去,只见外间屋的台案上摆满了各种水果、西点和冷餐菜式。

夏雨花走进来看了又看,里边是卧室,放着一张大床。

乔俊似乎知道夏雨花在想什么,于是笑了笑说:“我想你今晚一定很累,所以给你订了房间。用完冷餐之后,我开车回家,你可以在这儿好好休息。”

“哦。”夏雨花点了点头。

烛光亮了,红酒斟满了,乔俊举起杯说:“来,小夏,让我们为今夜干杯!”

夏雨花只是把酒杯拿在手里,摇摇头说:“乔哥,按道理,今天应该我来请你。”

乔俊说:“小夏,你不觉得今天的成功是我们俩的成功吗?所以今天晚上是我们俩请我们俩自己。”

“那好,让我们干杯!”

清脆的碰杯声让夏雨花觉得心里很清爽,她抿了抿嘴,开始动手摘除身上的那些首饰,然后一一放回首饰匣。

“乔哥,谢谢了,这些东西请收好。”

“怎么?”

“我说过是借的,演出完了就还。”

“这样的发布会,难道你不想再有了吗?”

夏雨花说:“当然还要有的,这只是开始。”

乔俊把匣子又推了过去,“所以,你还是先借着,以后再说吧。”

夏雨花望望乔俊,也就没再说什么。

乔俊很快把话题扯到了今晚的展示会上,两人一边喝酒,一边回味着那些有趣的花絮,那些精彩的场面。说着说着,乔俊变得认真起来,他开始设想与新生界服装设计公司合作的前景,探讨着夏雨花事业发展的各种可能。

乔俊说:“小夏,你应该知道李宁公司的一句宣传语吧?”

“知道,‘一切皆有可能’。”

“不错,只要去想,只要去做,一切皆有可能。你不是很喜欢香奈尔吗?她初人此行的时候,起点要比你低得多。二十二岁的时候,香奈尔还在咖啡厅里卖唱,是一个Cafe singer。她在服装方面的才艺,不过是在教会学校学到的一手针线活儿。”

夏雨花自信地点点头,“是的,我想,在起步这一点上,我应该比她强。”

“香奈尔结交了英国贵族叶田.巴森,成了他的红颜知己,于是叶田.巴森出资为她在巴黎开了第一家帽店,香奈尔的针线艺术才有了发挥的平台。这位叶田.巴森先生不但为香奈尔的帽店介绍社会名流,而且还是香奈尔的马术教师,使香奈尔成了骑技娴熟的女骑师。”

夏雨花望望乔俊,调侃道:“这位英国贵族没有教香奈尔打高尔夫吗?”

乔俊会意地大笑起来,他呷着酒说:“如果香奈尔去了我的高尔夫俱乐部,我一定会教她的。”

“我想,香奈尔大概会设计出高尔夫球帽,让你帮他介绍顾客了。”

乔俊听了很得意,他又呷了一口酒。“1910年,香奈尔结交了实业家亚瑟.卡伯,这位先生为香奈尔开办了巴黎的时尚服饰店,世上从此才有了Chanel这个时装品牌。亚瑟.卡伯还是个马球运动员呢,香奈尔又学会了打马球。”

夏雨花说:“哟,咱们商都市恐怕还没有人会打马球,你是不是先学一学?”

乔俊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说:“要学,恐怕得去香港了。”

夏雨花说:“那我就到香港去发展。”

乔俊乐了,他将夏雨花打量了又打量,“咦,真没看出来,小妹妹的心还挺野。”

夏雨花没说话,她在心里思忖着:如果想在服装设计界打天下,商都市确实太偏太小了。

似乎是酒在助兴,乔俊愈发滔滔不绝。

“香奈尔后来结交的,也都是些有质量的男人。画家毕加索,诗人高克多,音乐家斯特拉文斯基……正是这些有质量的男人,扩大了香奈尔的视野。这些人对于香奈尔审美格调的影响是巨大的,所以香奈尔的服装、香水、饰品才能够具有永久的魅力。”

夏雨花听得很专心,她在心里不能不承认,乔俊也让她的视野扩大了。

时间已经很晚了。

“我该走了。”乔俊边说边从沙发上站起来。他身体摇晃,脚步趟超,一下子又摔在沙发里。

“你,怎么了?”夏雨花惊慌地问。

“没,没什么,一会儿就好……你睡,你睡,我走,我走……”

说着说着,他歪躺在沙发上,闭了眼。

看着乔俊那副醉酒的样子,夏雨花有点不知所措。

乔俊很快打起了蔚。

夏雨花想了又想,然后起身从卧室里找出毯子,替乔俊盖好。

睡着后的乔俊脸上带着笑,嘴角还流着口水,像一个玩够闹够之后变得老老实实的孩子。看着他这副模样,夏雨花的内心深处生出了一种融化了般的感觉。

夏雨花自己睡在了卧室的大**。

是她忘记了锁门,还是她根本就没有去锁?天亮之前,乔俊上了床。夏雨花迎合着,似乎一切都自然而然,顺理成章。

李振兴老先生在医院里醒来,对儿子说的第一句话是,“救我和贝贝的那个人是谁?”

儿子李继业回答,“爸,120救护车一来,他就走了,没人知道他的名字。”

李振兴流着泪,喃喃地说:“不是他,我和贝贝都完了。不是他,我和贝贝都完了……”

在李振兴家,儿子和媳妇工作都很忙,接送孙子上下学的任务就落在了爷爷的肩上。孙子上的那所小学不算近,爷爷又不敢骑自行车和两轮电动车,就买了一辆电动小三轮。如今小三轮几乎成了老年人的专用代步工具,因为它既便宜,又稳当。

即使是稳当的车,李振兴也从来不开快,上了路就慢慢悠悠地走,不图抢时间,就图个安全。谁知道不开快也惹着人家了,人家不高兴,硬抢上来超车,一挤就把小三轮挤到了河里。

李振兴年轻时会点“狗刨”,扑腾着勉强没有沉下去。贝贝可就惨了,一下去就咕咚咕咚地喝水,小脑袋就往水里沉。李振兴想去救,扒拉扒拉就是到不了孙子跟前去。眼睁睁地看着河面上没了贝贝呀,眼睁睁地看着贝贝就那么沉到了河水里!

那年轻人游过来了,扎着猛子钻了几钻,才把贝贝从下面托出来。

你说,贝贝这条小命是不是那年轻人给的?

贝贝上了岸,李振兴忽然一点力气也没了。他一边往水里沉,心里一边想:没关系,小孙子活了,小孙子活了……

那年轻人是怎么把他从水里捞出来的,李振兴一点也不知道。他只记得好像有人捏着鼻子把水往他嘴里灌,不喝也得喝。喝来喝去,整个人就喝晕乎了。

你说,这条老命是不是那年轻人给的?

人家救了你们爷孙两条命,你不能一句感谢话都没有啊!无论如何,也要把救命恩人给找到。

你和媳妇先别上班了,你们的任务就是找恩人。

儿子李继业作难了,狮耳路是个河堤道,两边没个铺没个店的,你能去问谁?出事的时候人是不少,可那都是些行人,事起的时候聚一下,事一完人也就走完了。

这些流水似的行人,你到哪儿去寻?

媳妇肯动脑筋,贴个寻人启事呀,人丢了不就是满大街贴纸片吗?某年某月某日,某某某走丢了。多大年龄穿什么衣服什么口音……有见到的请打电话某某号,一定重谢有奖金。

李继业觉得这点子还行,就亲自动笔把老爷子口述的情况写成稿子,让单位的打字员打了好多份。他拿着打印好的启事,在出事的地方和周边地区到处张贴。

打字员提醒他,这种救人的英雄事迹应该登在报纸上。看报纸的人那么多,能提供的线索肯定也很多。于是,李继业陪着老爷子亲自到商都晚报社,把狮耳河边爷孙被无名英雄搭救的情形讲述了一番。记者也被感动了,写了一篇通讯,题目就叫―《救人的英雄,你在哪里?》这篇文章,整整占了报纸一个版。

李家顿时变得热闹起来,一天到晚电话不断。有按启事上留的号码打进来的,也有报纸转过来的。

有的说,看到那个救人的英雄了,也就是二十多岁吧;

有的说,救人的英雄穿的是一身休闲装,浅灰色的,看得很清楚;

有的说,救人的英雄穿的是一双李宁鞋,上面好像有一个红对钩,记不清楚了;

有的说,救人的英雄从河里出来时,脸上有一块伤,也可能是泥巴;

把这些信息汇总起来,大致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救人的英雄是一位年轻的小伙子,二十多岁,穿的是休闲装运动鞋,脸上可能有一块伤。

可是他叫什么名字?在哪儿工作?还是不清楚。

没有实质性进展,就像小学生做不出算术题,大家很郁闷。

李振兴急吼吼地说:“我就不信,这么大个活人,那么多人看到了,还能找不到?”

媳妇说:“爸别急,有难度嘛。你想想,这人就是站在你面前,你能认出来吗?”

李振兴没说话,孙子贝贝插话了,“上网叹,挂帖子叹。我们班同学把不会做的算术题挂在网上,回帖的人可多啦。”

李继业不耐烦地说:“去去去,小孩子家,瞎掺和啥!”

李振兴说:“哎,你别说,贝贝想的还是个办法。”

贝贝猴精猴精地眨着眼,“爷爷,题目我都想好了―((十万火急找英雄》。我们班同学里高手多着哩,我让他们到网上把帖子到处转,到处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