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瑞雪来得很温情。
年三十的大早上,雪花就默不出声地来访了。人们赞美春雨是“润物细无声”的,其实,冬雪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这一年的冬雪收敛了暴虐的性格,它彬彬有礼地来到人们的身边。它小心翼翼地揩擦着天空中的灰尘,仿佛那是一块易碎的玻璃。
临近黄昏的时候,人们惊喜地发现,干燥而混浊的空气变得湿润变得洁净了。不知不觉中,大地已经铺上了一块雪白的桌布,像是要举行盛大的晚宴。
姜淑贞在家里忙得团团转,她跟何素芸和沈幼春一边包酸菜饺子,一边蒸腊肉蒸板鸭。幼春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干这些厨房里的活却手脚麻利得很,那是从小练出来的。
她们要到南关中队和战士们一起吃年夜饭,姜淑贞年年都如此做。可是特勤中队的中队长常名远亲自来了,邀请她们去特勤中队吃年夜饭。她们还接到了姚永智副政委的电话,也要请她们到家里去。这可把她们三个人难坏了,商量来商量去,最后拿出了一个三全其美的办法:先去特勤中队,再去南关中队,然后再去姚永智家,也算吃个流水席。
沈立冬和纪亦龙都是特勤中队的英雄,两位英雄母亲和英雄妹妹的到来,让全中队的战士们都沉浸在了浓浓的亲情里。战士们“妈妈”“妈妈”地叫个不停,叫得两位母亲泪水盈盈。一下子有了这么多的儿子,可忙坏了这两位母亲。何素芸一个一个地给战士的盘子里放腊肉块和板鸭块,姜淑贞则一个一个地给战士们放酸菜饺子。幼春是战士们照顾的对象,战士们“妹妹”“妹妹”地叫着,把最好吃的菜都夹到她的碗里去。
离开特勤中队,她们又去了南关中队。酸菜馅饺子是姜淑贞的保留节目,而新的节目是幼春给战士们唱大别山歌。
妹在麦地锄草棵,
哥在河边把刀磨。
哥哥望妹不眨眼,
妹妹笑哥牙掉落。
―你老磨刀背做什么?
战士们笑得那叫开心呀,仿佛此刻他们已经回到了家里,在和母亲,在和妹妹一起享受着天伦之乐。
电视台的春节晚会开始之前,姚永智副政委派车接走了她们。在姚副政委家里,她们既是贵客,也是家人,一大屋子人热热闹闹地看着电视聊着天。当新年钟声响起来的时候,大家又喜喜庆庆地放了鞭炮。姚副政委的爱人早已收拾好了房间和床铺,当夜她们就住了下来。
年初一,她们要走。姚副政委又是糖果又是年礼地让她们掂了几大兜,又专门派车把她们三个人送了回去。
三个人还没进门,就看到拜年的人已经站在门前等候了。那是纪亦龙从火场里救出来的小男孩和他的爸爸妈妈。说来也巧,小男孩的小名也叫龙龙。看到姜淑贞,龙龙远远地就喊:“奶奶新年好―”
姜淑贞应了句:“龙龙新年好!”就赶紧开了门,将客人请进屋。倒茶水,吃水果,磕瓜子,大人们寒暄着,龙龙却满屋跑。他指着墙上纪亦龙的照片问:“这是谁?”
大人们回答:“这是救你的那位英雄叔叔。”
龙龙又指着墙上纪大梁的照片问:“这是谁?”
大人们又回答:“这是救那位叔叔的英雄爷爷啊。”
龙龙爬上椅子,抓起五屉柜上的头盔,就往脑袋上扣:“妈妈,我长大了,也要当兵,也要当英雄!”
姜淑贞听了,一把将龙龙抱在怀里:“好一个小孙孙,真是有志气。”
姜淑贞刚刚送走龙龙一家,罗冠雄和太太乔晴就来了。夫妻俩拱着手说了“新年好”,下一句就是:“姐啊,车在外面,咱们走吧。”
姜淑贞问:“到哪儿去?”
罗冠雄说:“今天的计划,弟弟已经安排好了。咱们先去参观参观小区,再看一看易榴红女士安放的那些雕塑。然后呢,就在‘一品鲍珍馆’用饭。”
姜淑贞和何素芸连忙说:“不不不,参观参观可以,吃饭就算了。”
罗冠雄动情地说:“姐姐抚养了亦龙,立冬救过亦龙,咱们可是一家人呢。我认了两位老姐姐,两位老姐姐就不认这个弟弟吗?”
姜淑贞和何素芸连连点头,“认,认,咱们可不就是一家人嘛。”
乔晴说:“这就对喳,两位姐姐就让弟弟妹妹尽尽心意吧。乔俊半月前就把‘一品鲍珍馆’的包间订好了。”
众人坐上一辆商务面包车,来到了新开发的“冠雄绿苑”住宅小区。只见一幢幢现代化高层公寓楼巍然矗立,看上去真是有气魄得很。临街楼房的底层是商铺,陆陆续续地已经有商家人驻了。楼里的住户更多,新年伊始,进进出出的人让小区充满了生机。
罗冠雄领着大家去参观临街的一幢公寓楼。大家没坐电梯,直接上了二楼。这是一套三室两厅的单元房,房间已经精装修,甚至家具和家电之类的东西都一应俱全,随时都可以人住了。
罗冠雄问道:“姐姐,你觉得这房子怎么样?”
姜淑贞连连点头说:“嗯,不错不错。你这是样板房吧?装修出个样子来,专门让购房者参观的。”
罗冠雄笑了笑说:“姐姐觉得还满意,弟弟就高兴了。”
一层是临街的商业店面,罗冠雄领着大家从二楼下来,直接进了一家商铺。商铺也是装修过的,不大不小三间房,已经摆放了药品柜、治疗椅、治疗床……姜淑贞四下瞧瞧,说道:“咦,这里像是一个小诊所呀?”
罗冠雄笑着转过脸,看了看乔晴。乔晴打开手袋,把两套钥匙拿了出来。“姐,楼上那套房子是给你和素芸姐还有幼春住的,一层的商铺让你开诊所。”
姜淑贞连连摇头,“这怎么行,这怎么行?我是跟着南关中队住的,我说过,我就跟着南关中队住。”
乔晴说:“大家的生活都改善了,咱住两套房子也不算多。咱可以两边住嘛,两边都能住。”
姜淑贞还要推辞,罗冠雄伤心了,“姐,你就给弟弟一个报答的机会吧。只有把你们安排好,亦龙这孩子在九泉之下才会安心。”
乔晴也真诚地说:“你们就成全成全冠雄吧。冠雄想进天堂哩,他不把忏悔的那些事都补偿了,灵魂就不得安宁啊。”
听了这些话,幼春就接了钥匙,“妈,你们别让舅舅急病了。”
罗冠雄这才笑了,“哎,还是咱幼春理解我的心思啊。”
幼春说:“等我盲校毕业了,就到妈的这个诊所来,给她帮忙。”
两个妈妈都乐了,“瞧这孩子,想得挺远呢。”
罗冠雄说:“幼春,我想得更远。你要是盲校学成了,我还想让你跟着罗琳姐姐去美国求学呢。”
离开公寓楼,大家来到小区的绿地公园。公园的喷泉池边,立着一尊雕像。那是一位年轻的母亲,她的怀里抱着一个甜睡的婴儿。罗冠雄说:“这是请易榴红女士制作的雕像,淑贞姐看看,这婴儿像不像亦龙小时候的样子呀?”
姜淑贞仔细地看了又看,连连道:“像,像。你瞧,孩子还戴着长命锁哩。”
罗冠雄说:“这是请易榴红女士后来加上去的。到底是艺术家,她对自己的雕塑作品认真得很。咱们再换个地方瞧,那边的雕塑更精彩。”
商务面包车驶出小区,一直开到了沿河公园的河堤下。大家下了车,顺着河堤公园的步道往前走,只见满目尽是银装素裹的雪景。河堤上一棵棵大树都挂着冰雪,犹如伫立在哨卡上的卫兵。脚下的积雪咯咯吱吱地响着,像是在絮絮地诉说着什么,让人不由得屏息静气,凝神谛听。
走着走着,前面蓦然出现了一组雕像。姜淑贞一眼认出最前面的那个雕像就是丈夫纪大梁。他戴着头盔身穿战斗服,像骑士一样骑跨在房脊上,手里还握着粗大的水枪。洁白的冰雪挂在他的肩头,犹如一件威武的披风。他牺牲的那天晚上也是天上落雪,他应该就是这副模样吧。大梁,大梁,我来看你了,姜淑贞在心里默念着,眼睛不由得湿润起来。
当娘的最熟悉儿子的身影,何素芸站在沈立冬的雕像前,总也看不够,“幼春,来,你摸摸,这是你立冬哥。”
沈幼春将雕像摸了又摸,然后诧异地问:“娘,我哥怎么没站直,好像要倒呀?”
何素芸揉着眼圈说:“傻孩子,他是在用身子扑护你亦龙哥哩。”
纪亦龙的雕像就在沈立冬的旁边,他双手抱着一个昏迷的小男孩。他的头盔和呼吸器都摘了下来,戴在小男孩的头上。他面部的神态雕塑得很细腻,看上去既刚毅,又温情。
“幼春,这是你亦龙哥。”何素芸又拉着沈幼春的手,放在纪亦龙的雕像上。
沈幼春深情地移动着手指,神情庄严而肃穆。她的手指一点一点地移向脸颊,当摸到那处伤疤时,她颤抖地停了下来。
“是的,这是我亦龙哥,他是世上最英俊的男人……”
说这话的时候,她那双乌黑的大眼睛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分外明亮。
栩栩如生的群像屹立在河岸上,与繁华的街区高大的楼群遥遥相望,仿佛这些消防战士仍在忠诚地卫护着这座城市的平安与祥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