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听完整个事情的经过之后,说真的,我不觉得你配不上他。”程思芮从**坐起来,看着陈寂认真地说,“你完完全全配得上他,你绝配,你顶配,你真的特别好,你知道吗?”
陈寂被她逗笑了,眼睛有点发酸。
“你说你这么喜欢他,还在心里憋了这么多年,不难受吗?”
“他不会喜欢我的。”陈寂说。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当初是你故意疏远人家,继续相处的机会你也不给,你怎么去断定人家喜不喜欢你?他深入地了解过你吗?他见到过现在的你吗?”
“算了。”程思芮语气烦躁,“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向前看吧。”
“我待会儿就收拾东西回家了,明天你还去疗养院看叔叔?”她问。
“嗯。”陈寂点头。
“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好。”
程思芮乘坐的高铁凌晨发车,学校离车站不远,将近零点时,她才拖着箱子离开宿舍。陈寂在洗漱完毕后关灯爬上了床,正准备睡觉,忽然听见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是疗养院的护士打来的电话。
她以为又是需要她买什么东西送过去,或者有什么事情需要她处理,照例接起了电话。
“请问是陈小姐吗?我是江滨疗养院的护士,您赶紧过来一趟吧,陈叔……陈叔他不行了。”
“好……我马上……马上到。”陈寂仓促挂断电话,脑中一片混乱,抖着手去摸梯子,爬下来一半想起手机还扔在**,匆忙伸手去摸,手肘杵在床角,猛地扭了一下,伴随着强烈疼痛的来袭,眼泪在一瞬间刷地涌了出来。
她双手紧紧地抱住梯子,紧抱着眼前唯一的支撑物,抑制不住地大声抽噎哭泣起来。心脏像被一只手紧紧箍住,痛得她几乎不能呼吸。泪水滚落脸颊,她哭得肩膀颤抖,喉咙生疼,浑身都脱了力。
六年了。
她已经这样努力地坚持了六年了,为什么不能再给她多一点时间?
为什么上天一定要把爸爸的生命夺走?
到底为什么呢?
她明明都已经很努力了。
她真的已经很努力了。
凌晨夜里,陈寂一个人打车去了疗养院,在病房里看到了已经离世的爸爸。她走上前去,平静地为他穿上寿衣,打电话联系殡仪馆,看着他被车拉走,然后也乘车去了殡仪馆,选了一个盛放骨灰的小盒子。
第二天一早出殡,天色微明时,陈寂回到了家中。
陈芷婷和姑姑、姑父都在家,很多面孔陌生的亲戚也纷纷赶了过来。姑父请了一个阴阳先生来安排丧礼,陈寂按照阴阳先生的指示,端着盛满生米的电水壶去厨房接水,路过客厅的时候,面无表情地从正站在爸爸遗像前大声哭喊的陈芷婷身侧走过。
“在那儿哭的那个姑娘,是小寂吗?”有远房亲戚好奇问道。
“不是,那个是芷婷。小寂是旁边那个。”姑奶奶回答亲戚说。
“她看着都没有她妹妹伤心。”
“她一直这样,自私,没良心,和她妈一个德行。”
陈寂默默端着泡好米的水壶去了祭拜的地方,烧纸,洒米,磕头,完成了祭拜过程后,时间已经到了早上七点,灵车从小区大门外驶入,停在了家门口。
一夜未睡,陈寂披着孝服跪在灵车前,只觉得眼前的平地在不停地晃动。她大脑缺氧,一片空白,早就完全停止了思考。
仪式正式开始,阴阳先生把烧着炭火的瓷盆“啪”地摔碎在她的面前。她眼前黑影重叠交错,只觉得自己马上要倒下,立刻用手扶稳地面,强撑住摇摇晃晃的身体。
她知道,接下来要给爸爸磕头,然后坐上灵车,陪爸爸走完最后一程。
所以她现在还不可以倒下,还不可以。
“你怎么不给我小叔磕头啊!”
“你怎么不磕头!”
“你磕不磕!”
陈芷婷突然从她身后扑了过来,手掌紧紧按住她的后颈,把她的头往火盆的碎片上压。陈寂想要挣脱,却只觉得浑身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姑姑也紧跟着扑了上来,和陈芷婷一起,拼命去扯她的胳膊,按她的头。额头压上滚烫的碎瓷片,渗出了鲜红的血,陈寂却忽然一点都感觉不到疼。
阴阳先生被突然发生的激烈场景吓得接连后退了几步,周围的所有人都立刻躲得远远的,神色冷漠地围观着眼前这出与自己无关的荒唐闹剧。
一向如此。
没有一个人会站在她这边,每一次都是这样,一向如此。
为什么活着要这么艰难。
陈寂轻轻闭上了眼睛,开始认真地去想,她到底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界上。
活着到底有什么好?
活着只意味着失去,不停不断地失去。
所以,就让她狼狈不堪的人生彻底结束在这里,是不是,也没什么不好?
“长大不只会有失去,还会有收获。”
“我一直觉得,人生就像一趟乘坐公交的单向旅途。”
“车上总是会有不同的人。有一些人,他们会在途中下车,可也有另一些人,他们会在途中上车。”
“成长从来都不意味着单向失去。”
“只要列车还在向前开,我们就总有机会,在未来和一些美好的人相遇。”
“姥姥只是先下车去等我们了。虽然我们只陪她走过了很短暂的一段路程,但至少在这段旅途里,我们和她都深爱着对方,感受到过幸福。”
“小寂,当年你弟弟的那件事,爸知道不怪你。”
“因为那件事,这些年来,你受委屈了。”
“你是个好孩子,以后慢慢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听婷婷说,你想考北大医学部,爸相信,凭你的能力,肯定没问题。”
“未来我们小寂,肯定会成为一名特别优秀的医生。”
“等你考完试,爸带你好好放松庆祝。”
脑海里的思绪越来越混乱,恍然间,她看到了爸爸,还有林惊野。
“你再敢碰她一下试试!”陈芷婷突然被人推倒,手背被尖利的指甲划出了长长的血痕。
“你谁啊你!凭什么管我们家的事!”陈芷婷转头大喊。
“来,小寂。”程思芮突然出现,咬着牙把她搀扶起来,“没事吧?头疼不疼?”
陈寂怔怔看着她,摇头,眼泪毫无知觉地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没事,我来了。”
“我陪着你。”程思芮紧紧握住她的手说。
程思芮一路护着她,陪她在灵车前一次次地磕头,陪她一起坐上了通往墓园的灵车,陪她在葬礼上向宾客们行礼,陪她把骨灰盒送去墓地,陪她选好公墓,在墓碑前祭拜。
一切都处理妥当后,在墓园登记处的石阶上,程思芮质问她:“陈寂,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不告诉我?”
“我就是觉得,我自己可以。”陈寂解释说。
以为自己扛得住,以为自己可以一个人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得很好,没想到,原来自己还是这么脆弱。
“你怎么突然过来了?”她问。
“咱俩一起买的那件同款的衣服,我在阳台上拿错了,回家之后发现你的东西在里面,就是你一直特别宝贝的那个平安符。”
“我怕你着急,所以马上给你打电话,发现没人接。我就又打给了疗养院,听护士说了这件事,这才赶了过来。”
陈寂表情僵住。
“给。”程思芮从外套口袋里把那个她用来装平安符的零钱包掏出来递给她。
陈寂怔怔接过零钱包,拉开拉链,看到了小小的红色平安符,和她不久前塞进去的一颗阿尔卑斯糖。
她保留着把糖和平安符放在一起的习惯,每次她觉得快熬不过去的时候,都会吃一颗糖,然后再把新的一颗放进去。
陈寂撕开糖纸,把糖轻轻含进了嘴里。伴随着沁甜的草莓牛奶味在口腔里化开,恍惚之中,她好像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少年侧躺在她旁边的病**,把头埋在枕头里,眨着睫毛和她说话时的模样。
“我得出的另外一个结论是,林惊野写的平安符真的很灵。这个平安符可以保佑收到它的人平安顺遂,即便有万分之一的概率遇到了很不好的事情,也一定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因为林惊野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而每一个有缘和他成为朋友的人,都值得他把自己身上的幸运分给这个人。”
“你不觉得咱俩之间很有缘分吗?陈寂同学?”
陈寂含着糖,指腹轻轻地摩挲着红色便签上林惊野写的“陈寂平安顺遂,遇难成祥。林大师保佑你”这几个字,眼泪缓缓划过嘴角,一滴接着一滴无声淌落下来。
谢谢你,林大师。
无论如何,我都真的很感谢,在这不算幸运的一生里,曾经有幸能和你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