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鹤秋的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她办理出院手续那天,时间刚好是周一。陈寂需要在每周一跟随导师出门诊,只能在清晨查房时和她匆忙道别,嘱咐她照顾好自己。
周一上午患者很多,号早已被挂满,陈寂和导师一直忙碌到中午十二点多,仍然剩下最后一名患者还没看诊。
导师带着上一位病人去了检查室,陈寂一个人留在办公室里,等待这名最后的病患。
其他科室的同事都已经下了班,在路过诊室门口时喊她一起去吃饭。她摇头表示自己还有工作,让她们先去,然后从手提袋里拿了一个面包出来,撕开包装袋咬了一口。她早上走得急,没来得及吃早饭,此刻胃部早已不受控制地**抽痛起来。
她的胃病是老毛病了,从大学时起,因为吃饭和作息都不规律,有一段时间她胃疼得整宿睡不着,无奈之下去学校的附属医院约了胃镜。
那是她第一次做胃镜,心中难免紧张,跟她一起在等候室做准备的老爷爷和老奶奶却明显比她要紧张更多。
她装作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安抚周围爷爷奶奶的情绪,给他们讲述做胃镜的过程,帮他们定心。
她没做过胃镜,但林惊野做过。做普通胃镜的基本过程是怎么样的,林惊野曾经一五一十、绘声绘色地给她描述过。
“我那个学长进去以后,一个医生突然推开门问他的家属在哪儿。当时我特别着急,以为他出了什么危险,手上还挂着水都忘了,拔了针就冲了过去。”
“结果是他忘记取药了,空着手就进去了。”
陈寂笑着,指了指老奶奶手上拿着的黄色小盒子:“对,就是这个药。”
陈寂咬着面包,陷在被勾起的回忆里微微晃神,突然被一道声音牵回了思绪。
“你们平时工作这么忙吗?连饭都顾不上吃。”清冽的嗓音里含着笑意,像幻听,偏又那么真实地穿透了空气,猝不及防闯进了她的耳畔。
“其实你可以先去吃个饭,反正医生也没在。我在这儿等一会儿,不急。”眼前的男人接着说。
陈寂手上的动作僵住,仰起发麻的脖子抬头看向了眼前人。只是匆匆一眼,她便马上赶在两人对视之前低下了头,避开目光不去看他。
鼻腔酸涩汹涌,眼圈很烫,眼泪瞬间蓄满了眼眶。她仓促放下手里的面包,手指捏着口罩的边缘努力往上提,想要把自己通红的眼睛彻底遮住。
“你怎么了?”注意到她反常的举动,林惊野垂着眼,用目光去捕捉她的视线。
陈寂无处遁逃,猛地扶着桌子起身,含糊不清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抓起手边的面巾纸,用纸巾挡住脸匆匆跑出了诊室。
为什么会这样呢?
眼泪冲撞而出,像是积压太久的情绪毫无预兆的猛然性爆发,没有道理可言,不受她自己控制,变成了一种身体本能的生理反应。
陈寂跑进洗手间里,拼命把水龙头里的凉水扑在脸上,滚烫的眼泪混着冷水流下来,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可以再次见到林惊野。
虽然,也只是以陌生人的身份,匆匆和他见上一面。
等陈寂整理好情绪,重新回到诊室时,发现只有导师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正扶着眼镜认真地看林惊野留下的CT片子和检查报告单。
“刚刚跑哪儿去了?”导师见她走进来,笑眯眯地问。
“去了趟洗手间。”
“他……刚刚那个患者,已经走了吗?”陈寂问。
“嗯,走了。”
“刚刚那个帅哥说,我的实习生情绪不太对劲,让我关注一下。怎么了?最近太累了?”
“有点。”陈寂勉力笑笑说,眼角又是一阵酸涩。
“累了就多休息,身体永远排在第一位,知道吗?”导师问她,“中午想吃什么?叫上你几个师兄师姐,我请你们吃顿好的。”
“谢谢师父,我一会儿发微信问问他们。”陈寂目光落在导师手里的片子上,“他的病严重吗?”
“他之前在网上给我发过片子,有点棘手。我有个师兄很擅长这个领域,回头我问问他的意见。”
“国内外有一些相关的论文,我最近太忙了,手头有好几个患者的病案,还没顾上查。你不忙的时候可以查查,正好也给自己多积累点经验。”
“好。”陈寂说。
“人家小伙子说了,等着手术成功之后办婚礼呢。我可不能耽误人家办喜事!”
“嗯。”陈寂扯起唇角,笑了笑说。
下午,陈寂坐在办公室里查论文,浑身乏累提不起精神,起身打算去附近的便利店买罐咖啡喝。她来到便利店,伸手在货架上取了罐咖啡,站在收银台前结账的时候,微信不知道出了什么故障,怎么扫都扫不上。
“抱歉,我不要了。”陈寂对收银员说,正要把手里的咖啡放下,就听见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帮你付吧。”
林惊野身穿淡粉色T恤,头上戴着一顶白色鸭舌帽,笑着对她说道。
“谢谢。”陈寂心脏猛烈一颤,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咖啡罐,仓促向他道谢说。
匆匆抬眼间,她注意到少年头上的鸭舌帽竟然是他高中时戴过的那顶。这顶帽子曾经被她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又藏进桌箱里。那时的她,总是控制不住地去看这顶帽子,仿佛能从小小的帽子里看到她和他之间的未来。
可如今他却连她这个人是谁都不记得了。
“你们还没下班?”林惊野随意开口问。
陈寂低低嗯了一声。
“我的片子你看过了吗?以你的经验来看,手术成功的概率大不大?”
“客观上说,这种手术虽然操作上有些困难,以往的案例也不多,但其实风险性并不高,成功率很大。”
“那主观上呢?”他接着问道。
主观上说,手术成功的概率同样很大,因为林惊野一直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
陈寂静静看着他,眼底涌上涩痛:“主观上,心态要积极乐观。”
“那没问题,我心态一直挺OK。”林惊野脸上绽开笑意,话音刚落,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他拿起电话看了眼屏幕,眉眼间笑意更深,立刻按下了接通键。
陈寂抿了抿唇,伸手指了下门口,示意她先走了。
林惊野冲她点了点头。
她转过身,推开便利店的玻璃门走了出去,突然停住脚步,回头喊了他一声。
“林惊野!”
林惊野一愣,手里举着手机抬起头看她。
陈寂对他笑了,宽大的口罩挡住了她明亮柔和的笑容,却遮不住她弯成彩虹的一双清润眉眼。
“再见!”她朝他用力挥了挥手说。
林惊野也笑了,同样对她挥了挥手说:“再见!”
陈寂笑着,眼里盈满了泪光。她微笑着转身走在街道上,雨过天晴的傍晚,有一道绚丽的彩虹高高悬挂在天际。她轻轻仰起头,手掌挡在眼前,透过五指间的缝隙去看天空折射出的五彩斑斓的光线。
就让这一声再见,作为我们之间最后的道别。
再见了,我的少年,林惊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