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音花容失色,瞪大了双目,单手捂住自己的嘴,想把尖叫堵在嗓子眼。
吉冈没有顾虑,直接就叫了出来:“头儿,发生命案了!”他的声音有些激动。
重兵卫读出了吉冈话语中的兴奋,他瞪了吉冈一眼。
此刻,房间内躺着一具无头男尸,正对着门口,导致每一个进来的人都会猝不及防地看到最富有冲击力的一幕。
尸体伤口泛红,可以看清里面的骨头、血管……不过现场没有什么血迹,这算是一个疑点。
男子体格高大,穿着粗布衣服,皮肤略黑,双手长满老茧,是典型的山民,年龄大概在四十岁左右。发现尸体的地方是屋主辰平的房间,而辰平不见了。这么一来,尸体就该是辰平了。但他的头颅为什么会被人割走呢,这是第二个重要的疑点。
重兵卫双手合十,低声道:“南无阿弥陀佛。”
重兵卫蹲在尸体旁边,继续检查。
阿孝见他们对自己父亲的遗体不敬,想上前阻止,但被阿音拦住了。吉冈也借此机会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他们不单是旅人,也是破案无数的江户捕吏。
“死者为大,无论是谁都不能碰。”阿孝大声道。
最后还是阿袖深明大义。既然死者为大,那便更要查明真相,这毫无疑问是谋杀,自杀之人不可能割下自己的头颅。家中出了这样的大事,阿袖打发哥哥去村子里通知其他人。
“这具尸体是什么时候发现的?”重兵卫问道。
阿袖答道:“就是清晨的时候,三位客人还睡着。我起身走过房间,发现门开着,里面就是一具尸体。”
山里人家起床都早,和他们一比,重兵卫他们几乎就算懒汉了。
听到妹妹发出的动静,阿孝也赶过去了,然后是阿音、吉冈和重兵卫。
光从这些信息上,重兵卫想不到什么,但进一步的验尸却让他收获不少。
他按压了几下尸体的皮肤,通过皮肤恢复原状的速度来判断死亡时间。
吉冈在一旁道:“半夜我们醒来时辰平还没被害,那么他的死亡时间应该就是丑时到天明。”
“从尸体的状态判断,他死了至少有一个多时辰了,死亡时间就该是寅时前后。”重兵卫说道,“吉冈,我们办过多少起案子是斩首的?”
“不多,也就两三起。”吉冈答道,“没有多少凶手会选择斩首,哪怕是武士,很多时候也没把握能斩下人头,这可是一件技术活。真要杀人,还不如一刀捅过去,或者割开对方的喉咙。”
阿音问道:“那为什么还有人选择斩首?”
“斩首自有它特殊的魅力。战场相见,斩下对方武将的首级是无上的战功,所以现在武家还有斩下仇人首级的做法。当然,也有一些人是因为仇恨,对死者来说,能否留有全尸也是一件重要的事,首级是人体最为重要的部分之一,取走首级就是毁人遗体,多大的仇都报了。”
辰平只是一个普通的山民,大概不会有人用战场上的手法去对付他。
“你父亲有什么仇人吗?”
阿袖说道:“人生在世,谁都会有几个仇人的,好比前面有户人家就和我父亲不对付。不过我父亲应该没有真正致命的死敌。”
突然,吉冈道:“对了,有些人不选择斩首还有力气和清洁的原因,砍下首级是体力活,斩首时,鲜血会四溅,凶手浑身是血也不方便脱身。说起来,这里没有血迹啊。”
“这点并不奇怪,你仔细看这断口。”重兵卫道。
阿音比吉冈更快反应过来:“边缘有些焦黑,肉是熟的。”
“凶手用的刀八成在火中炙烤过,他用一把烧红的刀割下了辰平的首级。”重兵卫说道,“这样一来,血液就会快速凝固,所以现场就没有大量血迹了。”
“看来凶手心思缜密,是有备而来的。”吉冈叹道。
“不过断口并不齐整。”吉冈补充道,“应该是硬割的,表明凶手经验不足。”
吉冈的推理有几分道理。
“你带着阿袖姑娘去灶台火塘和屋子四周看看,看有没有烧火的痕迹。”重兵卫下令。
阿音拦住阿袖道:“你再看看他的体形和穿的衣服,他真的是你父亲吗?”
“我父亲身上并没有什么特征,看体形和穿着,他应该就是我父亲。他的每一件衣服都是我亲手缝制的,我绝不会认错。”
阿音点了点头。
吉冈和阿袖一起出去了。
重兵卫检查了辰平的衣服,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腰带的位置和打结的方式都没疑点。尸体的衣服有些凌乱,但没有拖拽过的痕迹。
重兵卫起身再一次环视房间,这里的摆设和之前一样,没有激烈打斗过的痕迹。这是显而易见的,如果发生过激斗,他们在前屋就会被吵醒,惨案也就可能不会发生。
“大人,你没发现这里少了一人吗?”阿音对重兵卫说道,“那个像山姥的老妪不见了。”
“她难道不在前屋吗?”
重兵卫和阿音连忙赶回前屋。老妪真的不见了,她的来历不明,说话刻薄,但一直都蜷缩在角落,有时候不仔细看,还很难发现她的存在。
“老妪和杀人案到底有没有联系?”阿音道,“但她一个老人,又怎么能杀死一个健壮的中年男人?”
重兵卫想,有些时候杀人并不需要武力,死亡是结果,达成这个结果有数条途径。
嗒嗒嗒嗒,吉冈和阿袖回来了。
“头儿,房屋四周没有烧火的痕迹。”吉冈道,“但是阿袖吃不准屋内有没有人用火。”
“不,我有六成的把握,没有人在灶台、火塘等处用火。”
“你知道那个老妇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吗?”阿音问道。
“她?”阿袖想了一会儿,说道,“那位客人很早就走了吧。”
老年人的睡眠都短。老妇人比他们早醒、早离开也是可能的,但是不告而别实在是有些失礼。
“之前,父亲就和我们说过,不要限制那位老妇人。”阿袖继续说道。
咦,辰平对那位老妪的态度有些不同,这或许是案件的突破口。
“还有没有与那位老妇人有关的其他事情?无论是什么都请告诉我们吧。”重兵卫说道。
“那位老妇人确实有些奇怪,她来了之后,父亲还和她单独待了一会儿。”
“知道他们都说了什么吗?”
阿袖摇了摇头:“当时我没有在意,他们又特地压低了声音,所以我什么也没听到,但是……”
“但是什么?”吉冈急忙追问道。
“别急,阿袖不是正要往下说吗?”阿音埋怨道。
阿袖接着说道:“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情重不重要。那个时候,我、父亲、哥哥还有她都在,父亲翻出了一个打包好的盒子放到老人面前,让老人离开时带走。父亲还说里面的东西会让老人满意的。”
“那个盒子大概多大?”重兵卫问道。
阿袖比画了一下大小:“长宽高分别是十寸、八寸、八寸。”[1]
这个盒子还挺大的。
阿袖说道:“我和哥哥并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东西,父亲把盒子放到了玄关处。你们没注意吗?”
“实不相瞒,我们确实没有注意到。”吉冈道。
阿音道:“这么说来,老妇人的确是提着那个盒子先离开了,还有与老妇人有关的其他事情吗?”
阿袖继续说道:“父亲还告诉我们,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把老妇人的事情告诉村里人。”
重兵卫沉思着,这越来越可疑了,可他还是没有想通辰平和老妇人两者之间的关系。
刚问完话,阿孝也带人回来了。他领着一些村民,推开了重兵卫他们,开始收拾辰平的尸体。
村人们都用质疑的眼神看着重兵卫他们。
有人惨死,旅人的嫌疑自然最大。
重兵卫没有阻拦阿孝收殓尸体。他没有遗漏的地方,已经把尸体上的线索都找出来了。
因为是谋杀,阿孝他们在收殓尸体后,带着重兵卫他们到了村里。
之前拒绝收留他们的山民说的没错,这里果然有村子,阿袖他们家刚好在村子的边缘。山里的村子并不大,靠着山地为生,但氛围不错,如与世隔绝的桃花源一般。
村子里的大小事务由四位德行不错的中年人处理,他们类似于村民推选出的村长。重兵卫他们把自己的来历清清楚楚地告诉了他们,他们虽然有些怀疑,但也没太为难他们。
“这里的人也不是不讲理的嘛。”阿音感叹道。此时,他们还未意识到一场劫难正等着他们。
一些村民甚至还拿出了食物招待他们,山里的食物虽然粗鄙,但热食总好过干粮。茶也很有趣,山里应该不出产茶叶,村民们也不向行脚商买茶叶,他们用山上的一些花草代替茶叶。
比如重兵卫手上的正是一杯山樱茶。取山樱的蓓蕾,用少许盐腌制,再用来泡茶,干瘪的山樱在热水中舒展开来,颇为风雅,味道也不差。
村民告诉重兵卫一行人,在辰平下葬前,他们不能离开。
重兵卫和吉冈想,不能离开就不能离开吧,刚好可以留下来调查这桩案子。
重兵卫他们在村子里闲逛,问了不少事情。
辰平只是个普通的村民,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也没听过他有什么特殊之举。他在村子里人缘一般,因为住得偏远,朋友也不多,同样仇人也不多。
有一个情况引起了重兵卫他们的注意,阿孝就快成亲了。去年年末,辰平就替阿孝说了一门亲事,再过几个月,阿孝就要成家了。
三人聚在一起讨论案情。
阿音道:“说起来,和辰平私仇最多的就是拒绝我们的那一户人家。”
辰平一家并不富裕,他们有一块贫瘠的山地,种些粮食,辅以烧炭打猎为生。
拒绝重兵卫他们的人叫牛尾,他在村里就是个无赖汉,老婆死得早,没留下一儿半女,也没人愿意再嫁给他,他就一人独居混日子。同在村子边缘,两户人家因为烧炭打猎的事情有些矛盾。
“凶手会往哪里走?”重兵卫抛出了这个问题。
“应该没到村子里,这个村子这么小,昨夜没人听到奇怪的声音。”阿音说道。
“山上是村民们设立的禁地。”吉冈道。
“但是这个禁地只对村民有效,如果凶手是村外人,那他还是会闯入禁区。”阿音道。
吉冈笑道:“可是去的人少,没有路啊,人走得多了才有路。”
“言之有理,那么凶手最可能是沿着我们来的路跑了。我们去问问那个牛尾吧。”
重兵卫沉着脸摇了摇头:“我们恐怕不能一起去了。”
“为什么?”
“村民们还怀疑着我们,你们没察觉那股视线吗?我们在村里畅通无阻,是因为我们一直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三人结伴去村子边缘,太引人注意了。”
阿音道:“那我一个人去吧。”
吉冈叹了一口气:“你一个女孩子去太危险了,还是我去吧。”
重兵卫没有异议,让吉冈去了。
“头儿,放心吧,我会带着线索安全回来的。”吉冈向重兵卫挥手喊道。
出门抬望眼,寂寞四周空。
吉冈转过身,换了一副神情,朝着远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