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兵卫说了这句话之后,接下来的一个月中火灾数量果真回到了以往。
比起火灾,更让重兵卫和吉冈感到棘手的是阿音。
“为什么?之前我们就能在一起破案?!”阿音问重兵卫。
重兵卫停下擦拭刀具的手,叹了一口气:“在外是没有办法。再者说了,我那也不算是带着你一起破案。在外面,我们干什么都不方便,我总不能把你丢下不管吧。”
重兵卫的意思是,当初带着阿音纯粹是带,绝无要和她一起办案的意思。
“但我是真心喜欢。”
“你一个女孩家喜欢什么不好,为什么偏偏喜欢案子、尸体、血、死亡,这些东西有什么好的?”
“就是喜欢啊,人喜欢上一件东西,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重兵卫第四次驳回了阿音的提议。
阿音不满地嘟着嘴,还暗中搞来了一根捕棍。重兵卫没有办法,就让吉冈带着阿音四处逛逛,希望江户城这个花花世界能**住阿音,让她少想这些事情。
阿音蹦蹦跳跳地走在街道上。
吉冈头都大了,这哪儿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当然,这也不能怪阿音,她双亲早逝,一个人挣扎着活下来,怎么学规矩?就算学了,阿音也嗤之以鼻,那些东西能换吃的穿的吗?
“那是什么?”
“棚子啊。”吉冈笑道,“你可以去看看。”
阿音拿了钱,就和吉冈混到了人群中,棚子外画着各种古灵精怪的东西。
外面还有人在招呼客人:“快来看看啊,此物绝对稀罕,此人绝对有趣!看一眼,这是一生的谈资,都进来瞧瞧吧,进来了,绝不会后悔!不进来,绝对后悔一世!”
吆喝的人,从身材上看像个孩子,但声音却是成年男人。
走近了,阿音才发现此人皮肤粗糙黝黑,喉结凸出,胡子拉碴,是个成年人。
阿音这才意识到对方是个侏儒,不过阿音并不知道座敷童子的案子,所以她没什么特别反应,只觉得有趣,吉冈看到侏儒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也恢复自如。
棚子门口有这么多人排队,也正是因为侏儒在招揽客人,一般的棚子侏儒已经算是不错的资本了,这让人对里面的东西更加好奇。
棚子就像一条小龙,老板像是怕人偷看影响自己的生意,于是挂了红色的幕布,还专用白色的帐子把缝隙都遮住了。这反而激起了客人的兴趣。
你越不让我看,我就越要看。
没过多久,轮到阿音和吉冈了。最前面是色彩鲜艳的画布,画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鼻子长长的天狗,剥人脸皮的白粉婆,还有三个头的狗,最让阿音感到惊奇的是人面犬——狗身人头,那张脸就是绝世美女的脸,她莞尔一笑绝对会让所有男人挪不动步子,但脖子以下却是一条黑狗的身子,这样一来她的媚笑反而显得可怕。她所待的地方也让人玩味,那是个大池子,池内无水,只有森森白骨,还有墨绿的毒蛇在白骨间钻来钻去,仿佛在告诫世人,美色是穿肠毒药。
阿音看呆了。
“往前走吧,这里都是虚的,前面的才好玩。”吉冈催促阿音。
棚子分成好多小间,每间都有展出,每个人待在棚里的时间是有限的,客人源源不断地从入口进来,里面的客人就必须不断往前走,只能走马观花一般地看。
阿音依言往里走,看到了双头蛇、三足蛙,还有长着鸡翅的狗。吉冈在阿音耳边嘀咕道:“这都是江湖艺人自己做的,活不了几天。”
阿音仔细一看,果然,那些怪模怪样的动物都病恹恹的。
“真缺德。”
“他们也是为了生计。”吉冈道。
再往前走,阿音就忘了刚才的不快。前面的人表演的杂技让人眼界大开。操蛇的手拿着小拇指粗细的蛇,放进嘴里,不一会儿,蛇就从鼻子里钻出来了;还有吞剑喷火的,让人看着觉得又恶心又好玩。
最有趣的还是吉冈,看到人家喷火,一条火龙直奔而来,把他吓得躲到了阿音身后。
“等等。”吉冈竖起了耳朵。
“吉冈,吉冈!”
“有人在外面叫我。”吉冈皱眉道,“这个时候有人来找我一定有要事,这些钱,你拿着随意逛。”吉冈像是想起了什么,“你还记得回来的路吗?”
阿音也是一个路痴,吉冈不放心。
“记得一半。”阿音脸一红。
“唉,你就在这里等我,到时候我回来接你,你千万不能乱跑!”
说完,吉冈挤开人群就跑到了外面。
阿音虽然也想去破案,但她现在玩心正起,就没跟出去。前面的隔间里还有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蛇的蛇女,一个半裸徐娘躲在轻纱后面,做出各种妖娆的动作,时不时摆动她的蛇尾巴。阿音都看出是假扮的,但有些男人却乐此不疲地说着一些下流话,逗乐子。
阿音急忙跑到了下一个隔间。
下个隔间里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女巨人,她站起来足有八尺[1],光坐着就让人感觉到不小的威压。这个女巨人五官还算周正,眉及双颧隆突,巨鼻大耳,唇舌肥厚,总体上有些丑。她的脑袋和普通人差不多大,但长得太高大,脑袋就显得与身体格格不入,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除此之外,她手脚的关节特别粗大。
客人们连连惊叹。
“该不会是假的吧。”有客人说道,“下面踩了高跷。”
“不。”女巨人道,“我可是真的。”她的声音有些含糊。大概是怕其他人不信,她站了起来,撩起下摆,露出脚。
她指了指前面的盒子:“你们可以买糖,买了糖就能摸摸我的脚,看看是不是高跷和假腿。”
糖的价格不算贵,不少人都买了,不过女巨人长得丑,买糖去摸脚的大多都是妇孺。阿音也摸了一下,软的,暖的,确实是真脚。
最后一个隔间用黑布遮得严严实实的,阿音刚想进去就被人拦住了。
“我给钱。”
“小姑娘,给钱也不行,最后一个隔间,普通胆小者都不能进去,只有胆子大、想见识见识的成人才能进。”
没有办法,阿音只能出去。她看到从最后隔间出来的人,大致分成两种,一种面色发白,像是受到不小的惊吓,一种则神采奕奕,很兴奋的样子。
看来,里面的东西并不简单……
另一方面,吉冈被叫走后,火急火燎地赶到重兵卫那里:“头儿、头儿,这么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重兵卫阴沉着脸:“还记得上次我们说的火灾吗?”
“记得。”
“可能真的是人为。”
“啊?”吉冈惊得合不拢嘴,纵火可是大罪,没想到还真有人敢犯。
重兵卫说道:“火灾现场,我已经去过了。半片房子都已经被烧毁,人也死了一个,幸好今天没风,不然扑灭的难度还要更大。”
“谁死了?”
“那户人家的一个老人,本来身体就不好,先是吓坏了,后来又呛了烟,一口气没上来,就过去了。”
“可怜,太可怜了。”吉冈感叹道,“那头儿你们怎么知道这次是有人纵火的?”
重兵卫道:“之前不是火灾频发吗?救火队也没闲着,为了防患于未然,他们在几个火灾高发区,一户一户地排查火灾隐患,这次着火的地方就是排查过的地方。负责排查的队员是阿一,他说那里堆着杂物,虽然能烧,但不容易自燃,而且有些背阴,只有小半天的太阳可晒。所以他不相信是自燃。”
阿一在救火队待了近十年,他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重兵卫继续说道:“那地方也没有用火点,谁会靠墙用火?所以也没有用火不慎引起火灾的可能,剩下的只可能是纵火了。我这次回奉行所是为了招呼人手,安抚附近的街坊和寻找线索,都需要大量的人手。”
重兵卫和吉冈理了理头绪,带着人手,又返回了火灾现场。
看着一片狼藉的现场,吉冈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吉冈又有了新想法:“这火会不会是从别处起的?”他害怕火灾,所以不想相信这是人为纵火,天灾好办,人祸难办啊。
虽然杀人放火都是滔天的大罪,杀人排在放火前面,但有时候,放火比杀人恶劣多了。
这时,救火队的阿一出现了。“不可能。”他斩钉截铁地说道,“起火点可以通过地势、风向和灰烬的情况来判断,火烧得越久,东西就烧得越彻底。综上来看,起火点就是这里。”
重兵卫问手下:“人都找齐了吗?”
“找齐了,但都说没有看到可疑人物,也没注意到有人到过起火点。”
如果周围的邻居有人目击了犯人,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不过有人说见过几个孩子在附近玩耍。”
重兵卫脸一沉:“那几个孩子都找到了吗?”
“都找到了。”
闻言,重兵卫立即带着吉冈前去询问。毕竟他们不能排除几个孩子恶作剧引起火灾的可能性。
重兵卫过去的时候,那些孩子还在逗弄一条野狗。重兵卫皱了下眉头,为防止这几个孩子说谎糊弄,最好是分开询问才对。
但事到如今,他们也没什么办法了,只能一个个问过去。
“今天下午你都在哪儿啊?”重兵卫一脸和蔼地问。
“我就和孝太郎他们在一起玩。”
重兵卫问道:“都在哪儿玩?玩了些什么?”
“后面的那条小巷子里,踢毽子。”
吉冈插嘴道:“千万不要说谎,我们都已经问过其他人了。”
“我才没有说谎。”那个小孩反驳道。
“小子,你胆子不小啊。”
吉冈揪住小孩的衣领子,就像抓起一只小猫一样,把他提了起来,佯装要打。
那小孩突然被吓到,一下就哭了。
重兵卫忙拦住吉冈:“他还只是个孩子。”他又对小孩说道,“放心,有我在,你好好回答问题,他不会打你的。”
小孩止住了哭,哽咽着回答道:“我们就玩了半下午的毽子,然后就去抓虫子了。”
“你们都去了吗?”
“嗯。”
“有没有看到什么人到巷子里?”重兵卫问。
吉冈恶狠狠地说道:“敢有一句谎话,我就把你丢牢里去,在牢里面都是可怕的坏人,他们最喜欢小孩子了,饿了,就把小孩子的心肝挖出来吃掉。快说,是不是你们玩火了?”
“哇哇哇哇……”小孩哭道,“我们没玩火,我们也没有看到其他人。”
重兵卫无奈道:“来人,把这个孩子带下去。”
号啕大哭的孩子被带走了。
“吉冈。”重兵卫开口道。
“头儿,有什么事吗?”
重兵卫狠狠拍了吉冈脑袋一下,骂道:“你也太狠了,这些孩子都要做噩梦了!有你这样吓唬小孩的吗!”
“我错了,下次我一定把握好分寸。”吉冈说道。
两人审问时,习惯一个扮作黑脸,一个扮作红脸。
“不过被你这样一吓唬,我觉得他说的应该是实话。”
“那我们还问剩下的那几个孩子吗?”
重兵卫答道:“问,为什么不问。”
问完这几个小孩,得到的答案都是统一的,看来这个纵火犯很狡猾。
吉冈看着愁眉不展的重兵卫道:“也许这只是一个孤案,和之前频发的火灾没有什么关系。”
“就算只是孤案,我们也要抓纵火犯。”重兵卫道,“也不清楚纵火犯放火的目的是什么,这案子没有一丁点头绪。”
他们调查过后发现着火的这户人家没有多少仇敌,况且结仇的程度也没深到放火。重兵卫也命人调查过嫌疑人,结果,他们一个个都没有问题。
蓦地,吉冈一拍脑袋,急道:“不好了,都这么迟了,我忘了阿音还在外面。她不认得路。”
“走,我和你一起去接她。”
“希望那个小姑娘不会被吓哭吧。”吉冈道。
事实证明,阿音非但没有被吓哭,还玩得很好。吉冈走后,阿音在附近又逛了一圈,最后才回到棚子附近。正是饭点,进棚子的客人也少了,里面一些杂耍也停了。
由于阿音是第二次进,里面的江湖艺人也少了一半,门口的侏儒只收了她三分之一的门票钱。这次阿音可以慢慢看了,她靠近那些畸形的动物,发现吉冈说的没错,动物身上的针脚都还在。
阿音看着看着也厌了,艺人几乎都出去了,只有女巨人还在,穷极无聊的阿音开始向女巨人搭话。
聊天中,阿音知道了女巨人的真名,她叫作阿丰,看着高大,其实只有十九岁。
阿音也曾是艺人,靠弹琴和讲故事生活。而阿丰跟着戏班子走南闯北,搭棚子赚钱,也经历了不少。
两人相谈甚欢,很快就成了朋友。
小姑娘喜欢吃零嘴,阿音准备再在阿丰那里买一些糖果,阿丰直接抓了一把糖果塞到了阿音手里。
“安心拿吧,反正也不值钱。”
“这怎么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阿丰笑着,说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什么秘密?”
“其实那个说我是假巨人的人就是戏班子里的。”阿丰道,“这里的糖果价格可比外面贵多了。他说我是假的,引起你们的好奇心,然后我再卖糖让你们确认我的脚。既能买到糖果,又能满足好奇心,你们八成还觉得很实惠吧,但我们靠这个赚了不少钱。”
“这招不错,厉害!”前江湖艺人阿音由衷地赞叹道。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阿丰有些累了,连连打哈欠。
“我身体不太好,所以很容易累。”阿丰说道。
阿音不解,大个子给人的印象往往是力大无穷、身体健壮。
“我也只是普通人,不是神话传说里的人,我的骨骼和血肉同你没有什么不同。普通的骨骼、血肉要撑起这样一副身子,负担很重,所以我很容易累,也不能跑动。”
“哦。”阿音想转移话题,“你能告诉我最后一个隔间里放了什么吗?”
“如果你不怕晚上做噩梦的话,我可以偷偷告诉你。”
“不怕。”
阿丰凑到阿音耳边,刚想说出秘密,棚子外面就响起了呼唤声。
“我家人终于来找我了。”阿音对阿丰说,“我要走了,下次我能不能再来找你玩?”
“可以啊,我们不忙的时候,你直接进棚子就可以了。戏班会在江户待一段时间。”阿丰回答道。
阿音出去后就看到了重兵卫和吉冈。
“没着急吧?”重兵卫问。
“不着急。”
吉冈笑道:“下次还敢出来吗?”
“真是的,我为什么不敢,你以为我真是路痴吗?这样的路,我走两遍就记住了。”
阿音没有说谎,上次她迷路只是因为太久没走忘了路。她的方向感不好,但记性不错,来回一趟就能记住路了。
“下次,我就自己来这里。”阿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