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一串止不住的咳嗽声,让靠在树干上打盹的元蕾蕾猛地惊醒了过来。

入目所见的,就是傻皇帝面色上泛着隐隐不正常的潮红,正在竭尽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显然,他正在用力地压抑着自己的不适,不想将元蕾蕾吵醒。

元蕾蕾一看他这样子,急忙站起来,仔细的为他查探身体。

还好,他并未发烧,只是体虚罢了。

“我没怎么的,这样也好些天了……我记得启程回京的那天开始,我就一直是这样的,这么一路行过来,都没有发烧,已经算是很好了。”傻皇帝浑不在意的摆摆手,他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澄澈。

元蕾蕾却是猛地一惊:“陛下你在出发的时候就已经感染了风寒?”

傻皇帝有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那时候大家都整理好了东西,高家军的将士们也已经整装待发。朕怎么可以因为这一点点的头疼脑热的就让大军就此停下来?”

邪祟的话,一瞬间就跃入了她的脑海:‘不,不是这样的。我本来没想要骗你的,是你自己一开始不小心认错了……我才……’。元蕾蕾回忆着,那在山崖之下,她睁开眼睛看到他的时候,那时候应该就是傻皇帝本就身体虚弱感染了风寒,在遭逢了暴雨和坠崖之后,在那刺骨的寒意之中打了个喷嚏,所以才会……变换了这个身体的主导权。

而从昏迷之中醒过来的自己,就这样将他们认错了……。

也就是说,一开始认错的人,真的是她,而不是邪祟别有用心处心积虑的骗她!

元蕾蕾的心,狠狠地抽痛起来。她的手,不自觉的探向了腰间的小荷包。在那小荷包里,还有他指缝间散落的两枚红色的果子。她的手在控制不住的颤抖,她将那两枚果子掏了出来,这本是两枚圆润可爱的果子,泛着灼灼的艳丽红色光华。可是现在,在经过了一天一夜之后,它们的表皮已经开始微微发皱……,甚至连原本艳丽的色泽,也开始一点点的变得暗沉。

仿佛有一片挥之不去的阴云,将这美丽的果实彻底的包裹住了,一如此时她的内心……。

原本,他们是在山路上前进。渐渐地走到了官道上之后,路上也就渐渐地有了人烟。

旁人问起来,元蕾蕾只说与皇帝是姐弟,家乡在这次夔河水患之中遭了灾,因着家里的大人都不在了,所以到都城去投奔亲戚。因为他们本就是从楠州过来,在那里待了几个月对当地的风土人情也算熟悉,是以这番话说起来,倒是无人生疑。

而傻皇帝的风寒,在路上遇到几个走方郎中,给了几帖药之后,居然也吃得好了。元蕾蕾自是千恩万谢,落下心头大石。

这一日,他们走到了路边的一个茶摊边喝茶,顺便也打听一点消息。还好,元蕾蕾身上有一些散碎银两,这一路上总算是照应着皇帝不曾挨饿。

因为为了防止路上还会有李暮的人暗中埋伏追杀,他们二人都打扮得十分邋遢狼狈,混在那些同样是在夔河水患之中失去了亲人打算往京城投亲的人群当中,倒真的是一无二致。

他们刚一坐下来,就听到茶摊老板在叹气:“你们真的要往京城去吗?”

众人便点头,七嘴八舌的只说是家里的人都遭灾死了大半,只能去京城投亲了。

那老板是个五六十岁,头发胡子全都花白的老人家。听到他们如此说,却是不住地摇头:“只怕如今的京城,也是不太平了啊。”

众人便吃了一惊,只问道:“京城难道也有水患吗?我记得京城那边并没有什么大的河道啊!”

那老板摇头:“你只知道水患,你哪里知道,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如同水患这样的天灾,而是人祸啊!”

“人祸?”元蕾蕾忍不住插嘴。

老板道:“听说,皇帝驾崩了。京城的大官首辅大臣,要立丽妃腹中的孩子为太子!”

“皇帝驾崩?!”元蕾蕾大吃一惊!

“皇帝怎么会驾崩?我可记得,皇帝前些日子还在我们楠州赈灾,那时候皇帝在夔河边诵读《告夔河龙王书》,让夔河瞬间风平浪静,是真正的圣主明君啊!”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了,皇帝还是个少年,可年轻了!这么年轻的皇帝,怎么会突然就……”众人七嘴八舌的自是谁也不肯信。

老板摇摇头:“我哪里知道啊,只听来往的客商说京城里早就下了诏书了,说皇帝返京途中,遭遇了天降惊雷,御驾冲下了悬崖,就这样没了命……,可惜啊可惜……”老人家的声音混合着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茶水,让元蕾蕾有一种极其朦胧迷茫的感觉,分外的不真实。

“妃子的孩子还在腹中,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如何能做太子?”人们的叹息声也不过数息,注意力就迅速地转到了新的方向。

“真的就让那不知道是男是女还在府中的孩儿做了太子?此事也未免太过儿戏了吧?”有人嘀咕。

“难道刚才老板你说京城怕是不太平,就是因为这立太子的事儿吗?”元蕾蕾追问。

老板点点头,又摇摇头,接着道:“这立太子的事情可没那么简单。听说叶太妃的儿子睿王出来反对,号称自己才是天命所归的天子!”

人群里立刻就有人激动起来:“比起那尚未出生,不知道是男是女的孩儿,睿王作为先帝的子嗣,又已经成年,听着倒是更加适合呢。”

“听说首辅大人位高权重,那位丽妃又是首辅大人的亲生女儿,首辅自然是要一力扶植自己的女儿和外孙上位啊!睿王只怕是没什么胜算。”一个本来在喝茶的客商听他们说得兴起,也插了一句。

他话音未落就听到有一个从京城来的客商道:“原本的确如此,可是听说那位睿王殿下在太庙祭拜祖先的时候,太庙之中遥遥射出一道金色的华光,笼罩在了他的身上,那时候他全身金光萦绕,那番天兆盛景,在太庙祭拜的文武众臣全都亲眼见证了如此奇迹。于是,人人都相信,睿王的确如他所说,是天命所归的天子!”

“如此这般之下,朝中虽然大半是李暮的党羽,可还有一些摇摆不定的人,有了这天兆之相,他们便都开始支持起了睿王……”那客商看到众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不觉暗暗得意,当下越发夸张的长叹一声道:“如今京城里,首辅李暮的势力与睿王的势力正成角抵之势。若是当真动起手来,京城里还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是以,你们说什么要去京城投亲,还是暂且多想一想吧。京城只怕是太平不了啊。”

他这话一出,原本正急匆匆赶路的人们都是当头被浇了一瓢冷水,全都有些垂头丧气。众人匆匆喝了几碗茶,便都散去了。

元蕾蕾因为担心他们的身份被人识破,便只与傻皇帝慢慢独行,与旁人全都保持着一段距离。

待到确认了前后左右都没有人,她这才压低了声音问傻皇帝:“丽妃有了你的子嗣?”

傻皇帝一听,一口口水差点没呛到嗓子眼里,他咳嗽了半天才将气顺过来,急忙道:“我从未宠幸过丽妃!”

“怎么我以前在栖梧宫的时候,总听那些大宫女们说陛下又驾临栖梧宫了?难道不是去宠幸丽妃吗?”元蕾蕾不信。

傻皇帝急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我只是时不时找她说点闲话罢了,我从未在栖梧宫过夜的!”

“那……丽妃的孩子是怎么来的?”元蕾蕾摸下巴。

傻皇帝歪头想了想,迟疑地开口:“我记得,我曾看过的话本子上说,有人拿个小枕头塞在衣服里,装作怀孕……,可是这样能骗过太医吗?”。

元蕾蕾听他说得如此一本正经的,原本心中那一片压顶而来的浓黑乌云也不自觉地散去了不少,她拍拍脑袋:“这个不用担心,首辅李暮自然会为她遮掩。”

傻皇帝瞪大了眼睛:“可是……十月怀胎之后,既然没有怀孕,如何去生产?”

元蕾蕾叹气,拍拍他的肩膀:“相信我,既然首辅大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号称丽妃有孕,那么他就一定有把握,能在十个月后让一个健康的小皇子堂而皇之地以龙种的名义诞生。”

傻皇帝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有点抽抽:“首辅大人的计划还真是十分周密,什么也难不倒他老人家啊。”傻皇帝望天。

“只不过,孩子要出生,再怎么快也还得大半年。他再着急也不能直接行了册封之礼。就算他抢先下了诏书,只要没有行过登基大典,无论是朝中百官,还是大梧百姓都是不会承认一位还未出生的孩子就是他们的皇帝陛下的。”元蕾蕾摇晃着手里的一朵野花嘀咕。

“比起丽妃腹中的孩儿,看起来睿王的胜算也未必没有。起码,对于百姓来说,让一个婴儿当皇帝,肯定比不上让一个成年人做皇帝来的安心。”傻皇帝揉着手中的一颗野果,也在喃喃。

元蕾蕾望着他,虽然她竭力让自己的声音足够轻松,可是那片她一直刻意忽略的乌云却已经密密匝匝地笼罩了过来:“需要我提醒陛下你吗?”

“啊?”

“现在的京城,真的如那位客商所说的,凶险万分。”

元蕾蕾真正想说的是:谁也未曾期待你回朝,京城皇宫,已经变得比地狱的最深处还要更加的黑暗和血腥,每一步都是杀戮,每一步都是雷池!

傻皇帝的神色,一点点的黯淡了下去。

元蕾蕾注视着他的眼神,心中一痛,急忙道:“我们可以去找个……”,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傻皇帝干脆利落地打断:“朕要赶紧回去!”

“刚才那个客商说;如今京城里,首辅李暮的势力与睿王的势力正成角抵之势。若是当真动起手来,京城里还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朕,要去阻止这一场乱局的发生!”少年的声音,明明还带着单薄虚弱的尾音,却是,如此的铿锵!

望着他坚定的双眸,元蕾蕾郑重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