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紫宸殿的大宫女,原本元蕾蕾就地位不俗。而这次在追随落难的傻皇帝重新回宫之后,虽然皇帝并未给予她什么特别的恩赏,可是紫宸殿乃至整个皇宫都已经默认了她超然的地位。
是以,当元蕾蕾进入御书房去取御用朱砂的时候,并未受到任何人的阻拦。
皇帝的御书房的御案之上,所有的东西全都井井有条的陈列着。只除了,在盛放朱砂的印盒边,放着一卷诏书。
元蕾蕾想到朝堂之上此时傻皇帝的困局,心中亦是复杂。在她取印盒的时候,手背不经意间碰到了那卷诏书。原本卷起的诏书在她的动作间,“咕噜噜”的滚开了。
元蕾蕾心中一惊,身为奴婢是不可以随意窥伺圣意的,更何况是偷看诏书。她赶紧将诏书一把抓了起来,抬手就要卷回去。
可是,在这匆忙的动作间,她依然还是看到了诏书之上的片言只字!
在那寥寥数语落入元蕾蕾的眼帘之中的时候,她的心,不自觉的就是一惊!
半炷香后,元蕾蕾捧着那金丝楠木的印泥盒回到了金銮殿的时候,李暮早已经是满脸的不耐烦了。
只不过,李暮就算是再着急,他也不会亲手去抢过元蕾蕾手中的印泥盒。
只不咸不淡的吩咐道:“还不快侍奉陛下用印?”
元蕾蕾毕恭毕敬的行礼,手脚麻利地将御案之上原本的那一片杂乱清理干净。又将诏书铺好,将印盒打开。待到一切准备停当之后,她这才后退一步。正是毕恭毕敬的恭请皇帝用印的姿态。
傻皇帝看看诏书,又看看李暮,显然,他并不想迁都,也不想逃避自己的责任。
李暮看着傻皇帝这犹犹豫豫的样子,只觉得心头火起,当下也再顾不得那许多了,袍袖一挥,他已经大踏步走到了御案边,朗声道:“既然陛下身体虚弱,就让老臣代替陛下用印吧!”
说话间,李暮居然已经一把握起那一方晶莹的传国玉玺,对着明黄的诏书,就已经重重的盖了下去!随着李暮的手腕再度抬起,一方浓丽的朱红色御印已经跃然于明黄色诏书之上。李暮从刚才开始,一直有几分憋屈的心绪,此刻也彻底豁然舒畅!
虽然并非帝王,可是如今的他早已经是权柄在握,就算这傀儡皇帝想不受他的摆布,可是,又能耐他如何?!李暮几乎是轻慢的,将那传国玉玺,掷入了专门盛放玉玺的紫檀木盒之中。也不等傻皇帝再说些什么,扬声便道:“司礼监,还不快来宣旨!”
司礼监目睹这一出首辅强迫皇帝下诏书的金銮殿大戏,早就吓得两股战战。可现在李暮叫到了他,他就算心中惊惧到了极点,却也是不敢逃的。赶紧躬着身子就快步跑了过来,接过了诏书,就开始对着朗声宣读了起来。
随着“奉天承运,皇帝诏书……”的声音在金銮殿里回**起来,李暮作势徐徐从御阶之上回到群臣之中,可是从他刻意放满的步伐和睥睨四顾的神采,任谁都看出来,这位当朝首辅大人,正在志得意满。
他自然不曾忽略掉人群之中,今科状元徐萌那毫不掩饰地不满眼神。不过,在他看来,区区一个翰林,他想要收拾他,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他又何须在意?!
突然,他发现,徐萌的眼神好像……并非是不满,而是……惊喜?!
难道徐萌也明白了,跟着这傻皇帝没有前途,所以决定开始对他效忠示好摇尾乞怜?
不……不仅仅是徐萌,好像四周的这些他的党羽们,他们的神色仿佛也变得,截然不同了?!
“朕决定,御驾亲征,平定北羌之乱!”司礼监的声音铿锵有力,落在李暮的耳中,却犹如一道惊雷,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脑门上!
李暮几乎是气急败坏地跳了起来,他猛地转身,一把抓住了司礼监手中的那本诏书,劈手就夺了过来。
只匆匆扫过几行他的脸色就已经彻底变了!
“这并非是老臣为陛下拟定的迁都诏书!”李暮的声音如同是从牙齿缝里狠狠挤出来的,每个音节里都饱蘸着竭力压抑的怒火!
“这是朕自己拟定的,御驾亲征的诏书。”傻皇帝的声音还是慢吞吞的,没什么波澜。可是李暮却从这平静无波的音调之中听出了一种说不出的嘲讽。
“刚才首辅大人您不是看过了,还代替朕亲手盖上了玉玺。难道首辅您现在还要反悔吗?”
在李暮的眼中,皇帝一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皇帝。任由他捏圆搓扁,可是此时此刻,他却只觉得,有一记重重的耳光,甩到了他的脸上!这傻皇帝居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玩儿了这么一出偷天换日,李代桃僵的好戏!
这傻皇帝这次出去了一趟,大难不死,看来还真的是长进不少啊。他倒还真的是……小看他了呢!
李暮的肩膀都气得微微颤抖,他咬了咬牙,终于在几个深呼吸之后,成功的压下了胸中翻腾的怒火。他甚至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陛下胸怀天下,愿意效仿先帝,御驾亲征。老臣心中,自是感动万分!”
元蕾蕾的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李暮。从她在皇帝的御书房发现那份傻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拟定的御驾亲征诏书,到她悄悄将那份诏书带入金銮殿。再趁着所有人都不曾注意的时候偷梁换柱后,她的心就一直高高地悬着。她很清楚,李暮绝不是现在的傻皇帝和她的力量足以对抗的存在。
可是,如今的大梧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她身为大梧子民,又如何能贪生怕死?就算知道,一旦李暮听到司礼监宣读诏书的内容,自己偷梁换柱的伎俩就会当场被戳穿。而等待着她的,将会是李暮毫不留情的反击,她也依然选择了义无反顾!
果然,李暮在这句假惺惺的开场白之后,便迅速地撕开了自己的假面具。
“只可惜,陛下素来病弱,于骑射之上亦无所成。须知,先帝只有陛下您这一点血脉,陛下又还未有子嗣。若是让陛下就这样上战场,老臣将来如何面对先帝啊!”李暮说着,已经做出一幅痛心疾首的样子,作势就要擦拭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
果然,李暮这一番作态下来,李暮麾下的党羽自然是心领神会,一个个连连跪倒,只说请陛下保重自身,如今先帝的子嗣已经只有陛下一人,怎么可以如此轻率行事云云……
“朕的身子并未那么虚弱……朕……”。
“陛下不可啊……”。
“朕……”傻皇帝虽然竭力为自己辩解,可是李暮党羽人多势众,竟是根本不给他分辩的机会。
元蕾蕾看着傻皇帝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心中说不出的憋闷,可是这种时候她也只能看着干瞪眼却是帮不上忙。
李暮看到金銮殿里这一番乱象,搅和得火候已经是十足,当即轻咳一声道:“若是陛下非要亲征,不若请陛下在满朝文武面前,证明自己的骑射不俗,足以平定北羌之乱……”。
傻皇帝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可是听到此事有转机,不觉也是眸光一亮,却听到李暮接着道:“若是陛下做不到,则亲征之事也请陛下收回成命。并且……”李暮说着,眼神如同一柄利剑般,直刺向一旁侍立的元蕾蕾:“将这弄污了印泥的奴婢,就地正法!”
傻皇帝一听,顿时有点急了:“印泥是朕弄污……”,傻皇帝的话未能说完,已经有一列御林军自金銮殿外冲了进来,一把将元蕾蕾狠狠地钳制住了!
“啊!”元蕾蕾单薄纤细的身躯一下就被按压得动弹不得,她的肩膀被扭曲到了一个极限的角度,她痛呼出声!
傻皇帝的眼神,陡然就变了!
而在这明明几乎动弹不得的境地之中,元蕾蕾居然还艰难的昂起了头,对着他,小心翼翼的,摇了摇头!
仿佛在对他说:陛下,别管我!
这个傻丫头!
“不知道,首辅大人要如何考校朕的骑射呢?”傻皇帝的声音还是慢吞吞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李暮居然听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压迫感。
李暮摇了摇头,他可没忘记这傻皇帝居然还不知死活地想揍自己,却当众摔了个狗吃屎的丑态。虚弱成这样的皇帝,又有什么好怕的?!
思及此,李暮笑道:“若说是比赛骑射,自然是要到春狩和秋狩的时候,方能一较高下。可如今北羌战事如火,再以狩猎定夺未免太过麻烦。以老臣看,如今正是夏末秋初,鸟雀繁盛的时候。京中贵族多有以泥丸打鸟雀取乐的。想必陛下也曾涉猎吧?”
傻皇帝点点头:“朕知道。”
李暮道:“既然如此,不若就请陛下与老臣在御花园里比一场泥丸打鸟雀。以多者胜。若是陛下胜了,自然说明陛下骑射之术足以平定北羌之乱。老臣愿意为陛下前驱。”
“若是老臣胜了,就请陛下以大梧千万百姓为念,迁都避战。不知道,陛下以为如何?”
傻皇帝点点头:“朕若赢了的话,这傻丫头的罪过,就一笔勾销吧?”
李暮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这个,当下瞟了一眼被御林军押得动弹不得的元蕾蕾,故作大度道:“那是自然。”
傻皇帝点点头:“如此甚好。”说话间,他正色道:“傻丫头,还不快给朕取骑射的衣袍来!”
那两个押着元蕾蕾的御林军看看傻皇帝,又看看李暮,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李暮心知傻皇帝这样不过是为了让御林军暂且松开那小宫女。不过,这番小花样也不过是徒劳罢了。只等一会儿他大获全胜,不要说这贱婢,就连这傻皇帝也不过是他掌中可以随意摆弄的玩物罢了。
思及此,李暮索性故作大度,点了点头。
元蕾蕾霎时就被松开了。
她还来不及理清此时骤然复杂的局面,就急匆匆地帮傻皇帝换好了骑射用的衣服,又与众人一起,来到了御花园之中。
比起自己的安危,她更加揪心的是,傻皇帝能在这一场较量之中获胜吗?
李暮一天到晚以老臣自居,其实他不过四十出头。又兼多年来精于骑射练功不怠,望去依然是壮年模样,身形挺拔魁梧。如此这般的李暮与身形瘦削单薄的傻皇帝站在一处,任谁都会觉得李暮的胜算更大。
唯一让元蕾蕾还稍微有一点点信心的是,这泥丸射鸟雀,比的并非是力量而是一个巧字。若是较量这个的话,傻皇帝也并非是……全无胜算吧?
陛下,你可一定要赢啊!
只有御驾亲征才能真正救万民于水火,解北羌之危啊!
傻皇帝远远地望了元蕾蕾一眼,几乎用不着看第二眼他就明白,这傻丫头,此时满心满眼想的都是北羌,大梧百姓。为什么她就不能好好地想想,若是这一场较量他落败了,最先人头落地的,是元蕾蕾她自己呢?!
这家伙,真的是彻头彻尾的,傻丫头!
夏末初秋的御花园里,枝头挂着许多色泽艳丽的果实。这些散发着果香的小小果实让附近的鸟雀在空中盘旋徘徊,形成了一幅悠然自得的美好画卷。
李暮望望空中的鸟雀故作姿态的轻咳两声道:“老朽年迈,早已经不复当年之勇,如今看到这鸟雀翻飞的景象,只觉得时光如水啊……”。
元蕾蕾都懒得撇嘴了,您这挺拔的脊背,这目中的精光,哪里有半点老朽的模样?
说话间,早已经有内侍捧来了两盒泥丸。
一盒送到了李暮面前,一盒送到了皇帝面前。
为免两人泥丸乱飞惊扰了对方,于是便由李暮先行打鸟。
李暮举起弹弓,走到树丛间。明明不过是区区数步,可是元蕾蕾却是分明感觉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风雷之势!李暮抓起泥丸就扣在牛筋上,他的动作看起来也并不如何迅猛,可是在那片刻间却是只听风中就已经是一片破空之声!
随即,就是鸟雀坠地声次第响起!
元蕾蕾还是第一次以如此直观的方式感受到这位当朝首辅的杀伐决断之气。以往在她的眼中,李暮都不过是一个诡计多端花样百出的奸臣。而现在这在御花园里,拿着弹弓以风雷之势击落无数鸟雀的姿态,却是在提醒着元蕾蕾,他不仅仅是一个诡计多端的奸臣,他同时也是一位曾经追随先帝,在战场上经历无数厮杀,趟过尸山血海才走到如今的至高之处的猛将!
盒中的泥丸用尽的时候,早有随侍的内侍伶俐的将那些被泥丸打落的鸟雀全都一一收拾了起来,用青竹簸箩装好了,抬了过来。
李暮扫一眼簸箩,故作叹息道:“果然,不服老还是不行啊。如今忙碌了这么久,也不过只得区区十余只鸟雀罢了。果然还是老了啊……”。
那内侍躬身禀报道:“首辅大人用泥丸三十颗,打落鸟雀十八只。”
这收获,虽然谈不上例无虚发,可也相当可观了。要知道就算是大梧都城里那些成日里斗鸡走狗打鸟雀的少年郎,能三五泥丸打中一只鸟雀都算得上是好身手了。李暮这个收获,已经是相当不俗。
元蕾蕾的心,不自觉的高高的提了起来。自从她进入紫宸殿之后,除了邪祟在演武场骑射那次之外,她就不曾见傻皇帝有操练过什么功夫。成日里都是只有太医们过来诊脉,给皇帝炖补品,叮嘱他一定要安心调养身体……,什么弹弓,什么打鸟雀,只怕他是碰也未曾碰过吧?
此时,内侍已经将弹弓和装泥丸的盒子捧到了皇帝面前。可是傻皇帝却是看也不看。那内侍一时间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元蕾蕾见状,索性走到前面,将他手中的托盘接了过来,侍立在傻皇帝身边。
可是,才刚接过托盘,她就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照理说,这托盘里放着弹弓和装了满满三十颗泥丸的盒子,这托盘怎么也会有些分量。可是元蕾蕾却觉得,这手中的托盘,分外的轻盈,仿佛并没有多少重量。
难道……是我这些日子在外面历练了一番,力气渐长,所以举重若轻?
不!即使如此,这盘中的东西也未免太轻了。
元蕾蕾的胳膊不自觉地晃了晃。随着她的这个动作,盒子里的泥丸彼此撞击着,发出了清脆的声音。这声音并不大,可是却足以让元蕾蕾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
这盒中的泥丸,是空心的!否则,实心的泥丸绝不会发出如此清脆的声音!
实心泥丸才能足够强劲有力的弹射出去,若是空心的,只怕微风一吹就会被卷得不见了踪影,更遑论什么射中鸟雀了!
李暮这老匹夫,果然是步步为营,包藏祸心!
元蕾蕾狠狠地咬了咬唇,脑海之中飞快地思索着,到底要如何将自己的发现告诉傻皇帝。可是,当她的目光与傻皇帝对上的时候,却分明看到了,他眼眸深处,那了然于胸的笑容。他刚才也听到了那个泥丸撞击的声音,也想明白了吗?
元蕾蕾心念急转,却只听李暮道:“老臣刚才已经献丑了,接下来,就瞻仰陛下的风姿了。”
傻皇帝仿佛完全没听出李暮话语中的嘲讽之意,他慢吞吞地点点头,望向李暮:“首辅大人刚才是说,以鸟雀多者为胜,朕没有记错吧?”
李暮点点头:“正是如此,陛下并未记错。”
他了解得很清楚,傻皇帝从来不擅骑射,这弹弓更加是碰都不曾碰过。
傻皇帝听到了李暮的话,却仿佛是彻底放下了心头大石一般,重重的点一点头,然后笑道:“既然如此,朕就不耽误各位爱卿的时间了。”
说着,他的袍袖一挥,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要去取托盘里的泥丸和弹弓。谁知道,他的指尖却只是轻轻地从一旁的大树上摘下了一片树叶。
陛下这是要干什么?元蕾蕾的眼眸忍不住睁大了。
此时,原本到处都是是鸟雀飞舞的御花园里,已经因为刚才李暮的那一场弹丸激射的杀戮,几乎见不到鸟雀的踪迹了。就算盒子里的,并不是空心泥丸,傻皇帝亦经常练习骑射。眼下也只得面临根本无鸟雀可打的局面。李暮看着皇帝并未取弹弓和泥丸却不过摘了一片树叶在手中把玩,他的唇角不经意地掠过一个轻蔑的笑容。
傻小子,你这是彻底认命了,所以干脆连弹丸都懒得射了吗?
李暮很想高声冷笑,再趁机狠狠地奚落这自取其辱的傻皇帝一番。不过,他思及迁都之事毕竟是千头万绪,若是在这个当口与傻皇帝闹了起来。固然他把持住了朝堂,可到底撕破了脸,颜面上总是难看的。不若此时给这傻皇帝一些颜面,让他悄无声息的认输也就罢了。
想到这里,李暮趋前一步,躬身道:“陛……”,他的声音,被一道清越婉转的声音陡然截断。李暮的眸光,不自觉的就是一缩,他听到了什么?!
好像是有鸟雀在山林间轻快的蹦跳,欢叫。有雍容华贵的孔雀在林间振翅而起,又有喜鹊在上下翻飞,百灵鸟的鸣叫声忽远忽近,如同一抹缥缈灵动的山风,让人明明是在御花园之中,却俨然如同是置身山林之间,一股说不出的清幽之气扑面而来。
元蕾蕾觉得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仿佛是在打架。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些千变万化的声音,是从傻皇帝那捧着树叶的唇齿间流转而出的。可是她又觉得,似乎并不是,是真的有无数鸟雀,在周围盘旋飞舞,袅袅不绝!
元蕾蕾使劲地眨巴着眼睛想弄清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可是,眼前的世界变得更加如同梦幻一般了!她居然看到了,有无数大大小小的鸟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翔而来,围绕着以树叶吹奏出鸟鸣声的傻皇帝,盘旋,飞舞……
午后的阳光洒下闪烁的金色光辉,而那在鸟雀的羽毛之上跳跃飞舞的光华,则是更加的斑斓绚烂!
元蕾蕾看到了绿色的孔雀,看到了黑白相间的燕子,看到了白色的信天翁……以及许许多多她根本就认不出来的,花团锦簇的鸟雀们。所有的这些鸟雀,在空中飞翔盘旋,围绕在傻皇帝的身边,给他的身边织起了一匹如同是在不断变幻着色彩和光华的流动的锦缎!
这到底要多少只鸟雀?元蕾蕾开始还想试着数一数,她很快就发现,她根本就数不清!
元蕾蕾只知道,她拼命地睁大了双眸,只想竭尽全力的用自己的双眸好好的记取这个令人感动的时刻!
在这盛大得如同梦幻般的奇迹之中,傻皇帝的声音从容的传来:“首辅大人您刚才说过的,以鸟雀多者为胜。”
李暮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僵硬地点点头。
“所谓以鸟雀多者为胜,不是非得死鸟才可以把?”傻皇帝说着,将袍袖从容的舒展而出。仿佛是受到了某种冥冥中看不见的牵引一般,鸟雀们争先恐后地落在了他的胳膊上,他的肩头……。
胜负,已定!御驾亲征,就此已成定局。
李暮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可是,他到底没有气急败坏的彻底撕下自己托孤忠臣的面具,而是咬着牙,点点头:“老臣惭愧,这场较量,陛下大获全胜。”
“那就请首辅大人将朕御驾亲征的事务,一一安排起来吧。”傻皇帝袍袖一挥,那些刚才还停歇在他胳膊和肩上的鸟雀便立刻振翅而起,朝着云天之上翱翔而去。
转眼间,那些鸟儿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若非是刚才这里所有人都曾经见证了那如同梦幻般的一幕,元蕾蕾几乎要以为,自己刚才只是做了一场恍恍惚惚的白日梦。
李暮再也看不下去了,咬牙挥袖就要转身。
傻皇帝却道:“首辅大人请留步。”
李暮几乎要维持不住虚伪面皮,只冷声道:“不知道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傻皇帝定定看着他,沉声道:“朕在比试前曾与首辅大人约定,若赢了的话,这傻丫头的罪过,就一笔勾销的。首辅大人应该不曾忘记吧?”
李暮的目光从傻皇帝的脸上,移到了元蕾蕾的身上。他眸光之中的阴鸷之色几乎是再也按捺不住,可是他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哑声道:“那是自然!”
傻皇帝颔首,声音不徐不疾:“如此,甚好。”
李暮眼眸之中的怨毒之色再也掩饰不住,他霍地转身,拂袖而去!
李暮与他的党羽们没过多一会儿就已经尽数退下。内侍们亦是十分机灵的隐在了角落之中。刚才还熙熙攘攘的御花园里,转眼间就只剩下了傻皇帝和元蕾蕾。
元蕾蕾使劲地眨巴眨巴眼睛,刚才她彻底沉浸在傻皇帝吹奏树叶召唤来鸟雀的盛况之中,将自己正身处生死危机的事情忘了个干净。
刚才傻皇帝特意问李暮的那句话,才让她猛地回过神来。
傻皇帝这一手吹树叶引来鸟雀的奇迹般的景象,不仅仅是赢得了御驾亲征的诏令得以实施,而且也又一次地救了她的命!
傻皇帝抬手,将那片树叶抛入一旁的树丛之中,突然他的视线落到了树丛间一处不起眼的小枝条。在那单薄瘦弱的小枝条上,居然垂挂着几个红润可爱的小果子。他立刻就将那几颗果子摘了下来。
元蕾蕾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在看到他的指尖攥紧那红果子的动作的时候。元蕾蕾的心中猛地一惊!
她认出来了,这果子就是之前邪祟在傻皇帝遇刺坠落山崖的时候,摘给她的那种果子!可是,知道这种果子能吃的,不是邪祟吗?为什么现在如此自然的摘了果子的,却是……傻皇帝?!
“凤九霄?!”元蕾蕾脱口而出!
傻皇帝的动作,蓦地一僵。随即他就板起了面孔:“你这是在做什么?怎么敢直呼朕的名讳?”
元蕾蕾“噗嗤”笑出了声:“凤九霄,没人告诉过你,陛下他并不介意我叫他的名字吗?”
“你……”凤九霄心中懊恼,明明刚才他装傻皇帝的模样不是装得挺好的吗?怎么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就被傻丫头给识破了?
“我才要问你呢,平时你不是都要傻皇帝打喷嚏了才会出现的吗?怎么今天你突然就出现了?”元蕾蕾盯着凤九霄。
凤九霄被她盯得全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
“什么打喷嚏才能出现……我……朕,本来就是想什么时候出现就能什么时候出现好吗?!”凤九霄千万年的仙生之中,还不曾有过如此尴尬局促的时刻。那两颗红润的野果在他的掌心里攥得紧紧的,几乎要攥出汁液来了。
他怎么能告诉她,那时候,他看到她命在旦夕,一时间心急如焚。便不顾一切地冒险冲破了天帝下在他身上的仙力束缚,强行占领了这个身体,只为了要来救她!
虽然,他冲破束缚取回仙力的时间不过维持了区区数息,他稍一松懈那束缚便又自行修复了。
他也还是不免担心,这番强行冲破仙力束缚也许会导致这次凡间历劫彻底失败,让他承受未知的惩罚,他也在所不惜!
在凤九霄自己也未曾意识到的时候,在他的心里,元蕾蕾早已经变得如此重要。比他的凡间历劫成功重要,比他的仙身重要,比一切……都更加重要!
“当真如此?”元蕾蕾注视着他。曾经就在不久前,她还为他装作傻皇帝出现在他面前生气,甚至不惜与他闹别扭。可是今时今日,他又一次地在她面前装作傻皇帝,她的心情却已经是截然不同。
这一切的改变,绝不仅仅只是因为,这次他又救了她,他展现了让无数鸟雀翔集的奇迹,甚至也不是因为,他以一己之力扭转了李暮迁都的阴谋,更重要的是,他对于她来说,早已经不是那个包藏祸心居心叵测的邪祟……,而是她心里,最重要的那个存在!
“哼,给你!”凤九霄故意不看她,却将那紧紧攥在手心里的两枚红色的野果猛地塞到了她的手心里!
那红润的野果被他的掌心握得热乎乎的,那一瞬间,元蕾蕾几乎觉得,此刻在自己掌心里滚动的,不是两枚野果,而是正在激动跳跃的心脏!
元蕾蕾几乎是下意识的,将那两枚野果握紧在了掌心之中!
可凤九霄的身躯却在将野果塞到她的手心里之后,就不受控制地狠狠一晃。元蕾蕾急忙扶住了他。只见他皱着眉,缓慢地眨巴眨巴眼睛,当他的目光再次注视着元蕾蕾的时候,那种属于凤九霄的飞扬肆意的气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傻皇帝温柔沉静的气息。他慢吞吞开口:“刚才我明明记得是在金銮殿上的啊,怎么一下子就到了御花园?”
元蕾蕾一怔,心中陡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失落,凤九霄,再度消失了。
这一次,凤九霄的出现,傻皇帝没有打喷嚏。
而他走,她也没有霹雷。
元蕾蕾心念急转,她想起来了,凤九霄是在李暮说出要将她就地正法,她被御林军按倒在地痛呼出声的时候,眼神骤变的。
那时候,他为了救她而来。
而此刻,在确定她平安之后,他才匆匆离去。
元蕾蕾并非是什么洞悉玄机的术者,可是此刻,她无比确定——他,是真的,只为了救她而来!
而为了这一次匆匆来去的降临,也许他将要付出,她根本无法想象的,巨大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