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紫宸殿,元蕾蕾还在想着,要如何才能宽慰傻皇帝。
却没想到,先开口的反而是他。
“朕决定了,朕要亲自去疫区,治理瘟疫。”傻皇帝的声音徐徐而来,明明是如此缓慢,可其中却是蕴含着绝不容错认的坚定!
元蕾蕾张了张嘴,她知道,身为紫宸殿大宫女,她此时应该开口好好地劝诫他。现在的疫区有多凶险,一旦离开了皇城,不要说皇帝是否会感染疫症,就说留下李暮坐镇朝堂就已经十分不妥。更何况睿王叛国之罪尘埃落定之后,叶太妃早已经自请去为先帝守陵。玉妃则是从此偃旗息鼓闭门不出,如今整个后宫只剩丽妃一人在后宫独大。
李暮在前朝,丽妃在后宫,这二人将前朝和后宫勾连起来,又会搅弄出多少阴谋诡计。
皇帝回宫之后,虽然对于丽妃假孕勾结李暮意在谋逆的事情心知肚明,却一直未能将她料理了,就是因为,现在的他,根本就没有动丽妃的实力。而若不能将他们以迅雷之速连根拔起,那么要面对的,就是李暮疯狂的反扑!
那时候,就是真正的你死我活不死不休血流成河的景象!
可是现在,傻皇帝明明看清楚了如此的凶险和乱局,居然还是决定,要亲自去疫区,治理瘟疫。他知道他此时在做的,是一个什么样九死一生的决定。
可是,他已经有了决定。
元蕾蕾朝着他,郑重地行了一礼:“不知道,陛下准备先去哪个疫区?”
傻皇帝看着她:“若是可以的话,朕想先去你的家乡。”
元蕾蕾一怔,她入宫已经有三年了。不过,她从未忘记那个养育了自己长大的京郊小村——水生村。之前在听说京郊疫情泛滥的时候,她的心中就十分牵挂那些温柔对待自己的村民们,只是眼看着各处瘟疫肆掠,甚至前去治理疫情的状元徐萌也倒下了。形势如此危急,她也只得将自己心中的牵挂强行压下。此时听傻皇帝说要去她的家乡,水生村那熟悉的一草一木,就瞬间跃入了她的脑海!
“为何……是我的家乡?”元蕾蕾的面颊微微发红,忍不住问。
傻皇帝望着她,眼眸之中仿佛有一片春风在徐徐的吹拂而过,掀起了一片又一片蓬勃的柔波。元蕾蕾觉得,他似乎有千言万语都凝聚在了这一双眼眸之中,可是到最后,他却只是微微地笑着,轻声道:“出来这么久,你一定也很想念他们了吧。”
元蕾蕾心中猛地一动。原来,他都知道。他早就在她不曾注意到的时候,将她的牵挂,她的担心,全都尽收眼底。
元蕾蕾重重地点了点头,朗声道:“好!就让我为陛下带路!”
次日,皇帝轻车简行,朝着水生村前进。
这次出宫,极为隐秘。对外只说是皇帝身体不适卧床不起,不见臣子。
却悄悄走了皇宫之中的密道出宫去京郊疫区探查。
还好,这么久以来,紫宸殿大浪淘沙之下,存了一些对皇帝忠心耿耿的内侍。而在李暮等一干外人眼中,皇帝本来就身体虚弱,动不动就卧床不起,是以,这次称病出宫的障眼法,并未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就这样,元蕾蕾便与傻皇帝一起,带着几个侍卫随从,悄无声息地出了皇宫。
只是,随着他们的马车越来越靠近京郊,元蕾蕾就感觉,四周变得越来越安静。照理说此时正是秋季,正是鸟雀飞舞四处野兽欢腾奔走的时候。可是现在,虽然触目所及,层林尽染,一片浓丽的秋色。可是在这看似与以往没有任何不同的秋色之中,却少了最重要的那一份生机勃勃的气息。
就连秋日里本该最明媚的暖阳,现在都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浑浊感觉。
原本能顺利避开李暮的耳目出宫,又能回到水生村去探望那些熟悉的村民们,元蕾蕾的胸中是有一股说不出的期待和雀跃。可是,随着路边越来越安静,只剩下车轮碾过官道的声音的时候,她也不自觉地安静了下来。
原本的期待变成了一层深似一层的不安。
待到他们来到太医们驻扎的驿站,说出自己要去水生村看看的时候,太医们一个个全都变了脸色,一迭声的阻止。
若非是傻皇帝态度坚定,他们几乎是当场就要宁可冒着欺君的罪名,将他们立刻就赶上马车立刻回宫!
在太医们给他们的衣服反复的熏了驱邪的艾草,又给他们的脸上系上了隔绝浊气的布巾之后,才由一位年轻太医带领着,进入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水生村。
一踏入水生村,元蕾蕾的脸色就彻底变了!
她走过一家家的柴门农舍,看到了一个个自己曾经熟悉的人们。那曾经摸着她的头,塞给她一个热乎乎的大肉包的老奶奶。那个自家果树上的果子熟了总不忘分给她一篮子的大叔,还有抱着她的腿,奶声奶气的缠着她讲故事的孩子。他们全都变了模样!
“张奶奶!你看看我啊,我是蕾蕾啊!”
“王大叔,我来看你了!我给你家孙子带了糖饼!”
“小虎子,你看,这是你最喜欢的糯米糕和糖饼,你不吃吗?”
元蕾蕾一声声的呼唤着,他们明明就在她的面前,他们的瞳孔之中分明映照着她的身影。可是,他们却仿佛与她之间有着某种看不见的壁垒。他们听不见她的声音,也看不见她的身影,他们只是如同泥塑木雕一般,没有任何情感的波动。
他们不再是她的记忆之中那神采奕奕笑声爽朗的模样,他们一个个的仿佛从活生生的人,变成了某种徒具人形的傀儡。虽然还活着,还能呼吸,可是却一个个目光呆滞,整个人苍白憔悴到了极点。
而就算是他们还在呼吸着,他们的气息也变得极为微弱。一个让元蕾蕾根本不愿意正视的事实如此清晰的摆在了她的眼前——这些人,奄奄一息!
如果不能及时解决瘟疫,那么这个曾带给了她最美好温暖回忆的小村庄,即将变成一片彻彻底底的死地!
而现在,在整个大梧境内,除了凤燎原盘踞的梧州桐州和赤鸾州,几乎整个大梧全境的百姓们,他们正在面临的全都是如此濒死的困局!
“没有用的,他们根本感觉不到任何东西了。”带路的太医说着,身形一晃,竟是支撑不住,一幅眼看就要昏倒的样子。
“你快回去!”傻皇帝果断下令。
“可是……”那太医还在迟疑。
“朕无事!你先回去!若是实在担心,换个人来接应朕吧。”
那太医听到皇帝如此说,眼看自己也是实在支撑不住了,便点点头,踉跄着跑回去了。
一时间,这里就只剩下了元蕾蕾傻皇帝还有这静默无声的村民们。
元蕾蕾望着那木呆呆的孩子,她还记得,这名叫小虎子的孩子,是个多么活泼可爱的孩子啊。现在的他,看着她为他捧出来的糯米糕和糖饼,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怎么能不让她心疼!
她真的,想要救救他们啊!
到底有什么东西,才能祛除瘟疫呢?
突然,她的脑海之中猛地一亮。
她想起来了,那时候,她为了祛除占据了傻皇帝身体的邪祟,曾经去藏书楼查阅古籍。那时候,她曾在古籍上看到说,雷是天地间最至刚至阳清除邪祟的力量。过去的她,也曾用自己霹出的雷丝,一次次地让邪祟退散。
虽然,现在的她早已经知道了凤九霄并非是她以为的邪祟,可是雷能驱除邪祟的认识却牢牢的镌刻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若是……她用雷丝霹一下的,会不会,也能将此间的黑云浊雾驱散?
可是,现在此处除了她,还有傻皇帝,若是她当着傻皇帝的面霹雷,会不会被当成是邪祟,当场斩杀?
元蕾蕾望着一直端立在她身后的皇帝,不禁犹豫起来。
“蕾蕾,你想要做什么就做。无论你做什么,朕都会相信你,始终站在你这边。”傻皇帝的声音明明是从护住了口鼻的布巾下传来,可是却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敦厚,带着不容错认的坚定。
元蕾蕾心中一暖,也顾不得其他了。她四下张望了一下,提起裙摆就朝着个小山丘跑了过去。她要以自身霹雷丝来驱散黑云浊雾,为水生村的人涤**瘟疫的话,这最高的小山丘却无疑是一个最好的所在。
刚跑了没几步,元蕾蕾就觉得自己仿佛是跑入了墨汁之中,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
深入了黑云浊雾间,会不会因此感染瘟疫,她已经顾不得那许多了!
现在的元蕾蕾,只想竭尽全力,去救那些亲人们!
望着如有实质的黑云浊雾,元蕾蕾使劲地咬了咬牙,抬手指向天空大喝一声:“混蛋!全部给我,退散!!!”
一道细细的雷丝从她的指尖奔涌而出,朝着那乌黑的天空如利刃般,疾刺而去!
刚才还看不到半点光芒的黑云,仿佛被一只强硬的手,狠狠地撕裂开来!
几乎是瞬息间,金色的阳光就从那撕裂的缝隙间,欢快的洒落!
仿佛是在半空之中,有人敲响了震慑黑暗和邪祟的钟鼓,元蕾蕾看到了,黑云在飞快地退散着,那些浊雾也在瞬息间变得越来越浅,越来越淡!
她的雷,有用!
她的雷,真的可以驱散黑云浊雾,可以涤**瘟疫!
金色的阳光洒在了元蕾蕾的肩头。几乎是瞬息间,元蕾蕾就觉得,自己的耳边似乎传来了隐约的鸟叫和虫鸣的声音,甚至……若是细细辨认,似乎还有谁,正在呼唤着孩子们的声音!
元蕾蕾欢喜得一跃而起,转身就朝着最近的那座农舍跑去,一面跑还一面大声呼唤着:“张奶奶!张奶奶!”
随着元蕾蕾的呼唤,不远处的一间农家小院门前,稀稀疏疏的竹篱笆门被人颤巍巍地推开了:“蕾蕾……是蕾蕾吗?”
元蕾蕾的眼泪,在瞬间就夺眶而出!
她拼命地点着头:“我是蕾蕾,我从宫里回来看奶奶你了!”
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面色苍白,身形佝偻,可是当她的目光落到元蕾蕾身上的时候,却是满眼都是欢喜和笑意:“蕾蕾啊,回来了啊……回来了就好……。”说着,她弯下腰,抖抖索索地从腰间的小荷包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就往元蕾蕾的手里塞:“这是……云片糕。孙子到镇上卖货的时候给我带回来的,可甜了,你快……”。
老妇人的话,戛然而止。她脸上的那些激动和欣喜仿佛全都被猛然被锁进了盒子一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元蕾蕾睁大了眼睛,她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看到,所有生动的神情,属于生命的活力,是怎么样瞬息间在一个人的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的。
那个刚才还乐呵呵地望着她,要塞给她云片糕吃的张奶奶,就这样变得面无表情,毫无生气。整个人如同变成了泥塑木雕一般,木然地看着她。
其实说看着她,并不准确,她的目光只是呆滞的朝着元蕾蕾的方向,可是眼眸之中却没有任何一丝神采。
只有张奶奶刚从荷包里捧出来的云片糕,无声无息地从她的指缝间跌落在地,碎成了满满一地再也收拾不起来的齑粉。
元蕾蕾浑身僵硬,她一点点地抬起头。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再度变回了黑云密布的景象。而浊雾也正一层深似一层的,笼罩在了她和张奶奶之间。她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只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朝着地面跌坐下去!
一只手,牢牢的挽住了她。
“蕾蕾,我们会有办法的,你别急。”温柔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元蕾蕾抬起头,对上的,是傻皇帝温柔的眼眸。明明此刻应该担心的,是傻皇帝有没有看到自己刚才霹雷的情形,他会不会就此将自己当成邪祟斩杀。可是,元蕾蕾却是根本顾不了这么多,她只知道,自己的亲人全都在遭受着瘟疫地肆掠,如果,她不快一点的话。这整个水生村就会一步一步地踏入那万劫不复的死地!
元蕾蕾望着他,她也想相信他。她一直都相信,傻皇帝是个温柔的好皇帝。可是,疫情发展到现在,徐萌卧病不起,水生村的这些村民们浑浑噩噩命在旦夕,她承认,她的心,在不知不觉的动摇着。
元蕾蕾的头不自觉地垂了下来,入目所见的,是那早已经零落一地的云片糕。她觉得一切仿佛就如同是刚才从张奶奶的指缝间跌落的云片糕,即使它们依然散发着诱人的甜香,可是……却也已经彻底粉碎,再也不复当初的模样。
一方小小的油纸包送到了她的手心里,那熟悉的芝麻香气,那触手而来一片片的感觉,“云片……糕?”元蕾蕾怔怔地望着傻皇帝。
“把云片糕还给张奶奶吧。这样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又能吃上孙子给她买的云片糕了。”傻皇帝的声音不徐不疾,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这片云片糕碎了,我还可以给你新的云片糕。虽然眼前的形势艰难到了极点,可是,不可以放弃希望。
感受着掌心里,那还带着皇帝体温的云片糕,元蕾蕾点了点头。
元蕾蕾小心翼翼地将那一方云片糕掖回了张奶奶的荷包里,又将荷包的系带系好了。
他们离开了水生村,原本元蕾蕾以为傻皇帝如此这般悄悄出宫,必然是着急赶紧回去。谁知道,傻皇帝却又赶去京郊的另一处驿站去探望了卧病多日的徐萌。
徐萌身染疫症之后,虽然不曾如那些被感染严重的村民们一般彻底的浑浑噩噩,却也是神情萎靡精力不济。虽然太医们为他调养了许久,也收效甚微。原本他并不愿意这般没完没了的卧床。他虽然在床榻上休养,却是一时一刻也不曾忘记自己身上肩负着皇帝的嘱托。怎奈他委实精力不济,也就只能日复一日地卧床休息了。
如今陡然看到皇帝来探望自己,顿时整个人又惊又喜。当场就要下床叩拜。傻皇帝急忙将他按住,叮嘱他要保重自身好好休息。
原本不光是傻皇帝,就是元蕾蕾也想留下来多探望一下徐萌,与他多说两句话,可是眼看着徐萌的精神委实不济。却又非要支撑着强打精神与他们应答的模样,到底心中不忍,急忙早早地走了。
此时,已经是暮色四合。傻皇帝也想先回宫再说。随行的几个侍卫却告诉元蕾蕾,原本京郊是极为太平的天下首善之地。可是自从疫情肆掠,便时不时有流寇山匪出没。虽然以御前侍卫的实力,自然不会畏惧那几个流寇山匪。可若是因此打草惊蛇,让李暮得知了皇帝秘密出宫的消息,派了党羽来刺杀皇帝,那就当真是危险了。还不若待到明日白天再回宫,比较安全。
元蕾蕾看看傻皇帝疲惫的神情,点了点头。
傻皇帝便与元蕾蕾一起,找了个小客栈住了下来。如此,水生村那边和徐萌这边都以为皇帝已经回宫,自是最为安全。
即使是在宫外,元蕾蕾依然保持着在宫中的习惯。傻皇帝在卧榻上安寝。而她则在不远处靠椅上打盹。熄了烛火,元蕾蕾怀着复杂的心情,沉沉睡去。
黑暗之中,她并未看到,傻皇帝悄悄地睁开了双眼,久久地凝视着她。
不知道多久之后,傻皇帝的目光终于从元蕾蕾带着一抹焦灼之色的睡颜上缓缓地移开了。他转向了虚掩的窗棂外那一层深似一层的夜色。那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夜色。而是黑云和夜色层层叠加之后,所凝固而成的景象。
那些黑云浊雾在夜色之中并且止歇,它们还在静悄悄的翻涌着,一寸寸地侵袭着。想到白日里所见的,元蕾蕾竭尽全力发出雷丝,却也只能勉强短暂驱散黑云浊雾的景象。傻皇帝不由自主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相信元蕾蕾,他亦无心去追究元蕾蕾为何会有如此神奇的力量。
只是,在那瞬间被驱散却又迅速聚拢的黑云浊雾,以一种直观的方式告诉了他,这一场瘟疫,根本不是普通人可以解决的。即使他可以召集全国最好的大夫们,即使,他可以征调最好的药材,这些,全都不会有任何作用。
真正有用的方法,也许就只有如同元蕾蕾那般发出雷丝,才能驱散瘟疫。
也许,在元蕾蕾看来,自己的雷丝并未真正驱散瘟疫,黑云浊雾不过只是在瞬间退散,随即又再度聚拢。
可是,比起当局者迷的元蕾蕾,傻皇帝却是看得更加清楚。
元蕾蕾的雷丝,奏效了。
之所以未能真正将黑云浊雾驱散,其实只是因为元蕾蕾自身的力量不足而已。可是,她以雷来驱散瘟疫的方法,其实,是对的。
可是,大夫和药材都没有用,元蕾蕾的力量又不足以真正驱散瘟疫,那么,他身为大梧的皇帝,到底,他要如何做,才能拯救天下苍生,拯救大梧百姓呢?
望着窗棂外浓重的黑色,傻皇帝无声无息地叹气。
次日晨,元蕾蕾和傻皇帝终于安然无恙地回到了皇宫。
还好,因着傻皇帝之前就经常卧床不起,宫中众人包括李暮早已经见怪不怪。竟是无人觉察这位皇帝早已经悄无声息的出宫了一趟。
虽然前一日来回奔波,可今日的早朝却是不能不上。
元蕾蕾和傻皇帝强打起精神来到了金銮殿。
早朝之上也并没有什么好消息。
凤燎原在赤鸾州的势力已经越来越大。临近的州府的人们纷纷跑过去投靠他。其中自然不乏地方上的豪强大族。这些豪强大族来投靠,他们带来的就不光是整个家族,还有自家蓄养的私兵和许多金银。
短短不足一个月的时间,凤燎原在赤鸾州的势力已经是今非昔比。再无人提及他的叛国之举。而他则更加是将自己那次与北羌勾结进攻大梧的事情大加粉饰一番,说成了是自己忍辱负重受皇命深入北羌,取得了北羌大王的信任,与皇帝里应外合。他一番迂回,就是为了助皇帝打败北羌。
谁知道,皇帝在北羌战场之上大获全胜之后,却是未曾如事先约定的一般,为他沉冤昭雪洗刷污名。相反却是将一个叛国,卖国贼的帽子牢牢地扣在了他的头上。可怜他一心为国不惜忍辱负重,到最后却遭逢如此污名,怎不令他心寒。
他本想隐姓埋名从此过普通人的生活,谁知道皇帝却依然不肯放过他,下令全国通缉他。一次次将他逼上了绝路。实在是万般无奈之下,他才来到了赤鸾州。
报讯的小吏一边转述着凤燎原的这番的说辞,一边小心翼翼地窥探着御座之上皇帝的面色,终于接着道:“那逆贼说,陛下你如此颠倒黑白倒行逆施,他本是百口莫辩。还好,天道怜他遭遇如此不公。是以……是以令他所到之处瘟疫退散,让天下人都能看到,他才是高风亮节为天道所钟的明君圣主……”。
“他还当真是会编排啊。”傻皇帝忍不住叹气,又忍不住摇头。
一旁的元蕾蕾听得牙痒痒的,凤燎原这个臭不要脸的,当真是舍得给自己贴金。一场明明白白的叛国恶行也能被他如此巧言令色扭转乾坤编排成了他忍辱负重为国含冤的忠烈大戏。当真是要让人叹为观止!
那小吏看到皇帝并未动怒,结结巴巴地道:“他这么一番洗白下来,又加上他所到之处的确是瘟疫退散。赤鸾州的那些乡野粗人原本就不懂那么多,被他这么一番说辞各个蒙蔽得头昏脑涨,如今全都奉他为主,全都跟着他……要……驱除伪帝,恢复正统。”
小吏说罢,就急忙起身告退而去。唯恐皇帝震怒,自己丢了小命。
实话说,凤燎原会搞出这些花样,元蕾蕾并不算太意外。毕竟,凤燎原的无耻程度,她也算是早有认识。她只是担心傻皇帝会接受不了。谁知道,傻皇帝却是面色镇定如常。仿佛凤燎原口口声声所说的那个什么“伪帝”,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看到他如此镇定,没有被凤燎原的诡计所激怒,元蕾蕾不由得安下心来。而在御座之下,首辅李暮目睹傻皇帝在听到了如此石破天惊的羞辱之后,依然能如此淡然,心中也是暗暗纳罕。
只不过,他素来看不起傻皇帝,虽然惊讶,却也只当他是驽钝木讷,一时间根本不曾反应过来罢了。
说话间,有人来报:“钦天监求见。”
这些日子以来,朝中大事频频,是以众人对于钦天监这个平日里占卜凶吉的小官居然要上朝奏报都有点惊讶。就连李暮,也只当他是因为自从国师入朝之后,占卜凶吉的事务便全都由那位仙风道骨的国师一手把持,令钦天监失了圣眷形同虚设。
如今国师不知所踪,那钦天监自然要抓紧时机,赶紧在御前有所表现。
谁也没想到,这位钦天监刚一进入金銮殿,就一头扑倒在地,明明摔了个鼻青脸肿的,却还不忘哆哆嗦嗦地大声道:“启禀陛下,今日,有太阴蔽日!”
太阴蔽日,乃是天子失德的征兆。
以往在大梧的历史上,并非没有太阴蔽日。只是那时候,钦天监都会早早地奏报太阴蔽日的时间,这样皇帝便可早做准备,在太庙举行祈福仪式,消灾解厄。以此也可以平息民间的议论之声。
可是看今日钦天监这意思,是太阴蔽日已经迫在眉睫,他却才刚刚来报?!
傻皇帝的面色,顿时就变了。李暮更是怒喝出声:“什么?!你怎么不早点来报!”他虽然素来喜欢玩弄权术颠倒黑白,可是他到底也不过是个凡人。对于太阴蔽日这种天相恶兆,他不可能淡然处之。
钦天监浑身上下抖如筛糠,结结巴巴地道:“最近各处黑云密布,微臣的观星占卜之术几乎无法施展,昨日黑云有了片刻的退散,微臣这才……”说着他已经“砰砰砰”的使劲磕头,口中只道:“请陛下恕罪!”
傻皇帝摆摆手:“莫要再说什么恕罪不恕罪了,你赶紧去举行祈福仪式!”
随即,他当即宣布退朝,着令各处维护好京城治安,尽力安抚百姓,最大限度地不让京城百姓因为太阴蔽日而引发不必要的混乱和恐慌。
当所有这些全都安排下去了,金銮殿里原本站得密密匝匝的官员们已经尽数散去。傻皇帝在御座之上,望着空****的金銮殿,忍不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元蕾蕾从未看到过他这副样子。以往,无论面对何等的危机以及李暮打压,他都依然保持着他那一颗百折不回的赤子之心。可是现在的他却仿佛是一株小树,正在被灭顶而来的狂风暴雨,彻底压弯!
“陛下……”,元蕾蕾小心翼翼地开口想要提醒他。退朝了,他们也要回紫宸殿了。
傻皇帝的唇在微微的开合着,他的声音细若蚊呐,可是听在元蕾蕾的耳中,却是犹如石破天惊!
“太阴蔽日,只怕会令瘟疫彻底肆掠,整个大梧国都会彻底被瘟疫吞噬,一切……将,万劫不复!”
“这是……真的?”元蕾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忘了吗?在水生村的时候,你曾霹下雷,让瘟疫黑云浊雾暂时退散。”
元蕾蕾使劲地点着头,唯恐错过傻皇帝的任何一个音节。
“那时候,乌云散开,瞬间就有阳光洒下。那一刻我突然明白,瘟疫到现在还未曾彻底肆掠,便是因为太阳。阳光与黑云彼此抗衡。而若是太阴蔽日……则是阳光彻底消失……那么……瘟疫将会彻底将这片土地吞噬。”
傻皇帝的声音极慢,这短短的一段话却似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量才从喉间吐出。
元蕾蕾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这片刻间,骤然冰冷!
水生村,张奶奶……小虎子!
她几乎是瞬间就跳了起来:“我要出宫!”
她要去救自己的亲人,哪怕只有一个也好,她要去救他们!在过往那些衣不蔽体的岁月里,是这些人,伸出了手,将她一次次的从死亡的边缘救了回来。明明,他们自己也是穷苦人,一年到头都吃不上一口肉!
可是他们却肯一次次的塞给她一个野菜团子,半块馒头,将她养活了。
她跟着他们,熬过了自己成长过程里最艰难的岁月。现在的她,终于有了一点点微小的力量了,她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瘟疫的肆虐之下就此送命!
刚才钦天监说什么?今天就是太阴蔽日之日,可是现在外面还有天光。那就是说太阴蔽日还未开始。她若是冲过去,说不定……说不得还来得及!
元蕾蕾的动作如同疾风一般,呼啸着就已经冲了出去!
彻彻底底的将傻皇帝的目光,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元蕾蕾从马厩里拖了一匹马骑上就往宫外冲。她并没有出宫的手令,不过从她在紫宸殿大火之中救了陛下的那一日开始,她在整个皇宫之中就拥有了超然的地位。更不要说皇帝带着她出去赈灾,平定北羌之乱。所有人都默认了,她若是出宫,必然是身负皇命。
是以,元蕾蕾骑马出宫的这一路上,没有受到如何阻碍。
此时,街市上的人群已经开始混乱起来了,元蕾蕾若非是在北羌战场上冒充傻皇帝的时候,曾经好好的磨炼过一段时间的骑术,她几乎要在这混乱的道路上寸步难行。若是平时她只怕早就放弃了,可是今日,只要一想到那些性命危在旦夕的村民们,她就觉得,哪怕是自己的脊背上就正燃烧着火焰,她爬也要爬到水生村去!
可是,当元蕾蕾好容易冲到城门的时候,却看到京城城门正在徐徐关闭!原来,是有人因为恐惧太阴蔽日而要逃走,一时间,出城的人太多。为免人群因为太阴蔽日的恐慌而四散奔逃,从而引发更大的混乱,上面紧急决定关闭城门。
元蕾蕾眼见城门即将关闭,心急如焚!
她猛然扬鞭抽下**的骏马,朝着即将关闭的城门,疾驰而去!
十米、五米、三米……,原本正在关城门的军士们看到她骑马疾驰而来,一时间也是愣住了,停下了手中关门的动作。
元蕾蕾眼眸一亮!
最多三息,她就能冲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