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谷杭有些变色的是,被丢入祭台法阵之内的生灵之中,甚至有着数十个凡俗之人,其中不乏一些未曾及冠的少年少女。

王越阳察觉到了谷杭的异常,侧头打量了他一番,目光忍不住变得古怪起来:“谷杭,你怎么了?”

“我……无事。”谷杭望着那几十个面色绝望的凡俗之人,稍稍握紧了手掌,不过在数息之后便重新松了开来。

“谷师弟,你我二人相识已久,季师兄更不是什么外人,有事直说便可。”王越阳显然不愿与他打哑谜,语气之中有着些许不耐。

谷杭叹了口气,道:“这位恶……尊神神上,喜食生灵的癖好倒是有些稀奇。”

案几之上的白玉楼再次喝了一杯“延寿之酒”,笑道:“这数百年以来,古印尊神神上向来如此,其口味也是挑剔的很,每次祭典都要各族生灵掺杂着才行。”

季月年见王越阳等人正在观看祭典,一时半会儿并无离开之意,微微摇了摇头,重新坐回了銮座之上,微阖双目,缓缓沉入了玄海凝炼的修行之中。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河。

修行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每破入一个崭新的境界,所需要的都是一段枯燥至极的漫长光阴,从来没有任何捷径可言。

即便有着一些旁门左道的捷径,其根基也大多不稳,如此得来的修为仿若水中捞月一般,一触就碎,根本经不起任何磨炼。

杂役弟子寅时开始种植灵田之时,季月年在修行;那些豪富弟子在山脉之内耀武扬威之时,季月年在修行;外宗天骄在娇美的女弟子身上耕耘之时,季月年在修行;诸多弟子交头接耳、观看着各种热闹之时,季月年依然在心无旁骛的修行。

因觉醒了蕴含天地阴气的通玄心鬼血脉之故,季月年早已辟谷,休憩与进食已经不是必需,即便御使着青鸾赶路之时,他依然在修习凝练着各种神通,从来都不曾懈怠半分。

轰!

滔天神力席卷而下,一个庞大的黑甲男子身影凝聚而出。

这身影高及百丈,仅仅那硕大无比的头颅便有着十余丈方圆。

“见过古印尊神神上!”

“见过古印尊神神上!!!”

响彻天地的见礼之声轰然而起,无论是主祭的白衣少年,还是那宴席之内的近千生灵,此时皆是恭敬无比地低下了头颅。

黑甲男子的身影颤动起来,其目光望向了寿延道场深处,轻轻点了点头。

那方向正是寿延上真所居之处。

这漫天遍野的生灵之内,也只有神海蕴灵之境的寿延上真能与这古印山岳尊神平等对话。

只是寿延上真却并未出现,甚至就连一丝回应也无。

古印山岳尊神的虚影也不曾在意,伸出一只大手便抓起了祭台之上的数十个各族生灵,直接丢入了口中。

撕心裂肺的惨叫之声传遍山野,却在数息之后戛然而止,只剩下那如山岳一般的身影口中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之声。

谷杭死死地盯着古印山岳尊神,握掌成拳,甚至就连身躯都有了些许颤抖。

王越阳狠狠拉了他一把,低吼道:“谷杭,你想干什么?”

“你不是不知道,我谷家上下数十口人,便是被当成祭品送入了恶神口中!”谷杭紧咬着牙,双目之内无声无息地流下泪来,“虽然此神非彼神,可这些恶神却都该死!我只恨自己无能,眼睁睁地望着这些生灵重复着悲惨的命运,却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阻止!”

“谷师弟,你需要冷静一番。”王越阳目露无奈之色,侧头将求助的目光望向銮座之上的季月年,却发觉后者早已沉入了修行之中,根本不曾睁开眼睛。

王越阳乃是极为稀少的灵怪之身,自幼便在众星捧月之中长大,根本无法体会到谷杭此时的心境。

一侧的夜溪与白玉楼等人更是目光奇异地望着谷杭,却因与其并不熟悉之故,并未随意出言。

寻常鬼物虽然遭人唾弃,可却也分修为高低,似此处这有着神海蕴灵之境存在的寿延道场,即便其中七成的生灵都是鬼物,这些前来赴宴的生灵依然要小心翼翼,根本不敢露出一丝一毫的轻视之色。

“鬼物血脉。”白玉楼侧头望向两个离席而来的少女,轻声开口。其口中所指之人,正是鱼嫣身侧的柳清。

鱼嫣面色难看无比,三步并作两步便行至了近前,朝着王越阳与谷杭道:“我等还是尽快离开罢,这祭典实在没什么好看。”

显然,这古印山岳尊神生食生灵之事,令她内心之中很是反感。

王越阳点头道:“自无不可。”

谷杭却依然站在原地,凝目望着那高及百丈的黑甲身影,嘴唇紧咬。

“谷杭?谷师弟?”王越阳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将你的碧羽鸾鸟唤来。”

“先不要走,”谷杭不曾看他,只是缓缓摇了摇头,“我想看一看这恶神的面目。”

古印山岳尊神一直都是面对着祭台,在此处看去,只能隐约看到其模糊的侧脸,根本看不清其真正的面容。

“慎言!”王越阳面色微变,“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说‘恶神’二字!”

那古印山岳尊神的庞大身影顿了一顿,微微侧头,泛着漆黑神光的双目直直扫了过来。

谷杭浑身冰凉,在这目光之下仿若浑身**一般,被从内到外看了个通透。

“太御圣宗弟子……罢了。”古印山岳尊神低声喃喃之间,重新转过了头去,继续伸手抓取着祭台之上的生灵。

鱼嫣与柳清二女皆是小脸煞白,惊出了一身冷汗。

“谷杭!”王越阳面色沉了下来,“你到底要怎样,就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么!?季师兄,季师兄……”

季月年身周的玄气逐渐散去,渊深如星河一般地眼眸睁了开来,平淡地看了一眼王越阳,道:“讲。”

王越阳狠狠推了谷杭一把,语气之内依然残留着些许惊怒:“这厮不听劝告,口出妄言,方才险些被古印尊神神上直接碾死!”

“管他作甚,”季月年站起身来,轻拂袖袍,“我等五人共同前往摧日古城观礼,实质上并没有上下尊卑之分,即便谷杭因自身之故而横死于此,也是其自身所做的选择,与人无尤。”

清唳声中,青鸾扇动着翅膀遥遥破空而来,季月年身周逐渐有着天地阴气翻涌而出。

一步一步踏空而上,至了青鸾头顶,黑袍少年低垂着目光,朝着白玉楼道:“白兄,我居于落霞山脉星渊峰,闲暇之时可前去寻我。”

白玉楼自案几之上端起一杯酒,仰望着青鸾之上的季月年,点头笑道:“以此杯作别。”

此言落罢,他便直接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不曾剩下半点。

王越阳看了一眼神色黯淡的谷杭,冷哼一声,直接使了个御气咒法,飞身跃至了青鸾身上。

甚至就连鱼嫣和柳清二女,对视一眼之后亦是陆续各施神通飞至了青鸾背上,与王越阳一同站在了季月年身后数丈之处。

季月年不置可否,坐于青鸾头顶的天青冠羽之侧,漆黑长发之上所束的雷纹白玉带随风飘扬而起,微微阖上了双目。

唳!

青鸾扇动着翅膀逐渐远去,只余下谷杭独自一人呆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半晌之后,谷杭才堪堪回过神来,心念动间,另一只碧羽鸾鸟遥遥破空飞了过来。

轰!

古印山岳尊神转过身来,庞大的手掌一把便抓住了这只归真上境的灵禽,极为随意地丢入了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