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渊地境,朱紫旧城边境。
一只干净的线织缎鞋踩在了泥土之上,湛青裙裳的裙角随之展露而出,青笛静立于朱紫皇城腐朽废墟的边缘之处,神情有些怔然。
透过废墟朝里望去,遥远之处有着浑厚的气脉涌动,入目所见尽是熙攘与喧嚣。
只有这渭渊地境的边界之上,尚且残留着一些朱紫旧城的残桓断壁。
数百年光阴流转而过,极北边陲早就已经不复存在,被重归北俱地脉的渭渊地境彻底取而代之。
“季月年……”
青笛轻咬着嫣红柔软的嘴唇,喃喃道:“为何我感应不到你的气息……”
她的本相乃是青灵石胎,有着神异无比的化生万物之能,感应之力更非寻常生灵所能比拟。
“你是何人?”
金红云霞映照之下,一道璀璨的光虹划过天穹,落在了青笛身前。
青裙少女敛去了心事,道:“你又是何人?”
那光虹四周的玄光逐渐散去,露出了一尊神海蕴灵之境的黑甲妖将,他细细打量了青笛一番,神色有些凝重,道:“我乃吞月上君座下第九妖将,近些时日里负责巡守渭渊边境。”
青笛挑了挑眉,道:“吞月上君?渭渊边境?”
那黑甲妖将点了点头,道:“渭渊地境乃是北海之畔最为强盛的地境之一,难道上真并不知晓?”
在他的感应之中,青笛的神魂气息如同一轮炽烈的骄阳,根本不是自己所能抗衡。
青裙少女微微叹了口气,袖袍轻拂之间,径直化作一道青虹朝着树冠云阙行去:“观此气脉走势,那树冠云阙应是此间主人的道场,我自去问个清楚便是。”
“上真且慢!”
神海蕴灵之境的黑甲生灵欲要出手拦阻,却只是堪堪抓过那道湛青虹光的绚丽焰尾而已。
自从悟净施展“续灵改命,避死延生”咒术,汲取了渭渊大圣的真灵之后,便在极短时间之内连破阴雷造化之劫、勾火玄寂之劫以及怖风通幽之劫,在天光的映彻之下,真正入了三灾太乙真境。
悟净悄无声息地在北俱芦洲地脉留下一缕佛家源教的气息之后,便离开了渭渊地境,从此之后不知所踪。
有着渭渊大圣的诏令在前,渭渊地境近百尊阴阳渡境的生灵皆是将吞月元君奉为名义上的渭渊境主,实际上却是各自之间划分疆域,仅仅只是把曾经朱紫妖国的疆域留给了吞月元君。
吞月元君继承了树冠山阙之上的大圣道场,在数之不尽的灵物资源加持之下,终是破出了因果劫数,入了阴阳渡境,可称上君。
渭渊地境生灵所背负的因果极少,虽然生来便沾染了地境之气,可其所面对的因果劫数却比季月年那恐怖扭曲的因果之劫容易许多。
天时地利的加持之下,也就造成了渭渊地境的阴阳渡境生灵愈来愈多,时至今日,此间的阴阳渡境生灵甚至已经接近了一百之数。
树冠山阙。
吞月上君蓦地睁开双眼,望向了大殿之中凭空流淌而出的湛青光流。
数息之后,那湛青光流环绕之间,竟是凝聚出了一个清丽俏美的青裙少女。
吞月上君目光颤动,自道台之上站起身来,道:“你是何人?又是如何进得这山阙道场?”
青裙少女轻轻笑了一笑,道:“我且问你几句话,你若能够回答上来,我便就此离去。”
“大言不惭!”吞月上君冷笑一声,拂袖之间,已经催动了渭渊境主的气脉印玺,“擅闯山阙道场,不管你是何来路,今日都必死无疑!”
“是么?”
青笛伸出白皙纤美的削葱玉指,指尖有着神异至极的清光流转而现。
那纯正无比的道家清光在吞月上君身侧绕了一绕,不仅将其渭渊境主的印玺封镇下来,更是化作了一道透明牢笼,将吞月上君生生禁锢在了其中。
“你到底是谁!难道是江陀府境之中的初劫大圣!?”
吞月上君察觉到自己的妖力被尽数镇压,神色难看至极。
“初劫大圣?”青笛清美的小脸上露出哂笑,摇了摇纤白的手指,“若是破渡阴雷造化之劫,可唤作‘造化境’,哪里来的甚么‘初劫大圣’?”
吞月上君面色苍白,知晓自己不是这青裙少女的对手,沉默数息之后,道:“你要问什么?”青笛轻挥袖袍,将他身周的透明牢笼散去了些许,道:“其一,极北边陲数百地界,以及传承无数年之久的朱紫妖国,为何会化作今日的渭渊地境?其中究竟,你且给我细细道来。”
“至于其二,”青裙少女走到吞月上君身前,清灵明透的眸光轻轻颤动,“你可曾听过‘季月年’此人?”
她一直都相信,他绝非庸碌无名的生灵,故而她并未漫无目的的到处寻找,而是径直上了此间气脉汇聚之处的树冠山阙。
“季月年!?”
吞月上君下意识地怔了一怔,神情有些复杂,将声音放低了些:“你识得他?”
青笛挑了挑眉,道:“我入渡阴阳劫数之时,他便是我的因果之劫化身所在,你说我是否识得他?”
吞月上君目光愈加复杂,道:“你与他是道侣么,还是……”
“莫要多问了,”青裙少女眸光微冷,“将我所问之事一一道来,我便就此离去。”
吞月上君的脸色变了数变,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既是他的故人,还请入座罢。”
他藏在袖袍之中的手指,缓缓松了开来。
身为山阙道场的执掌生灵,吞月上君有着诸多底牌所在,方才之所以一直都不曾引动,只是因为他想看看青笛真正的底细而已。
青笛早已注意到了吞月上君的异常举动,不过却根本没有在意,而是挥袖之间散去了他身侧的透明牢笼,裙裳轻抚,毫不客气地入了尊位銮座。
“小狼妖,莫要多想了,你留不下我,好生听话便是。”
青裙少女清灵好听的声音入耳,吞月上君的脸色忍不住一阵红一阵白,很是有些难堪,缓缓道:“渭渊地境之事,还要从数百年前的渭渊山海之境说起。”
……
足足两个时辰,直至天光尽黯,皎白的月光透过大殿的古朴窗棂洒落而至,吞月上君才将渭渊山海之境与极北边陲之间的大小诸事一一道明。
“原来你与他之间还有着山海之境七十年的故旧因缘,”青裙少女走下銮座,行至吞月上君身前,“如此说来,前番我对你出手却是重了些。”
吞月上君摇了摇头,苦笑道:“不妨事,不妨事。”
青笛轻拂袖袍,留下了一团玄青光晕,道:“我便不久留了。”
她的性子极是骄傲洒脱,此言落罢,竟是连解释都懒得解释,径直化作瑰美至极的青虹光影,扭曲之间消散了开来。
吞月上君取过那团玄青光晕,神情有些慨叹,道:“当年我凭借师尊照拂,短短七十年便破入了神宫宿灵之境,一直都据此为傲,可今日见了这骨龄仅仅比我多出数百年的清丽少女,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至于那在极短时间之内连破三大灾劫的悟净,他却是根本不敢生出一丝一毫的比较之心。
……
月上中天,星河璀璨。
“季月年……”
海风呼啸之间,漆黑的发丝翻扬而起,青裙少女独自立于北海之畔,望着渺茫无际的北海水幕,喃喃道:“难道你当真入了北海么?”
当初在万众瞩目的摘霞道会之上,她与季月年之间的因果便已经尽数断绝,可她的阴阳劫数化身,却依然还是那个往昔记忆之中的清美少年。
因果虽断,少女的心绪却从来都未曾断绝。
青栾山脉之底,天炉之障之下,那仿若花间惊鸿一般的美好初遇,她根本无法真正忘却。
渡了因果劫数之后,她才知晓了自己潜藏着的复杂心绪。
“季月年,你究竟去了何处……”
寒夜之中的海风愈加炽烈,青裙少女竟是在礁石之上席地而坐,双手抱膝,任由罡风吹乱了满头青丝,低声喃喃之间,清丽白皙的小脸之上已是有了些许孤独与无助。
“季月年……”
“数百年未见,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