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渊之上,碧灵山域的灵机气运逐渐崩散,最终完全溃灭,消融在了虚无之中。
“且起身罢,”季月年的神情有些冷淡,侧头瞥了黑袍老者一眼,“此女妄图融合此间山脉灵机,以汲取碧灵山无数生灵的本源气运,若是再过一段时间,只怕其极有可能会登临天阶,直入混元大境证得大真君仙位。到了那时,即便是我亲自出手,都不一定能够除灭此獠。”
谢裳神情忐忑地站起身来,强自定了定神,调整了一下面部神情,扯着嘴角笑道:“此女为了一己之私,不惜荼毒碧灵山数亿生灵,已然坠入十恶不赦的邪道,其之罪恶简直万死难赎!多亏了小殿下发了大慈悲之心,不仅出手碾杀了花楹邪仙,更是拯救碧灵山脉无数生灵于水火之中,给予其真正的超脱,实在是功德无量之举,老奴拜服!”
此言落罢,谢裳神情之间已经尽是掩饰不住的崇敬之意。
季月年的嘴角抽了抽,冰冷的神情稍稍缓和了些,摇头道:“方才我催动佛光诛绝碧灵山域,并非为了‘解脱’这些生灵,而是因为花楹此女与山脉灵机之间的勾连太过渊深,已经到了无法拔除的地步,若是不将碧灵山的灵机尽数抹灭,花楹便可随时随地在山域之内复生而出,近乎于永远都无法消亡。”
谢裳愣了愣,脑海之中顷刻间便转过了念头,面上的崇敬之意愈加浓重:“听闻小殿下一番话,老奴神魂深处竟有醍醐灌顶之感,甚至就连心境修为都有了些许松动,老奴在此拜谢小殿下!”
此言落罢,谢裳便伏身甩袖,朝着季月年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季月年面上的冰冷之意逐渐敛去,神情古怪地望着谢裳,道:“谢裳大圣,我记得当初在敕水神印之上,你乃是一个老成持重的三灾太乙真仙,如今你的行径怎地与那归白露之流愈加相似了?”
闻听此言,谢裳依旧低垂着头,使季月年看不清其表情,只不过此时其内心深处,却是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就在方才佛光临世之时,谢裳内心深处的恐惧被放大至了极点,那些恐怖的佛光消融万物,甚至就连天地规则所敕的碧灵神宫都被生生抹灭了去!
数息之后,谢裳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恢复了尊崇恭敬之意:“小殿下言重了,老奴本就是敖离公主殿下的掌灯家奴,如今在小殿下面前又岂敢托大?”
当初季月年以心道神通摄掌离恨石塔,绞杀笋神秀与归白露诸人,却独独留下了三灾太乙真境的谢裳大圣。
季月年之所以没有将其一同碾杀,不仅是因为其初掌离恨,所能掌控的离恨本源有限,更是因为谢裳此人持有能够寻到那些昭明叛灵的方法。
东海之畔昭明山境乃是敖丙太子殿下的道场,山境崩灭之后,那些叛灵几乎都隐藏在了西牛贺洲的极深之处,西牛贺洲无边无垠,浩渺无尽,若是仅凭季月年自己的气息感应,极难寻找到这些藏身各地的昭明叛灵。
“谢裳大圣如此做派,莫非是害怕此物么?”
季月年轻拂袍袖,自身前凝聚出了一团湛蓝的神力光晕。
冰蓝流光缠绕逸散,使得这团半透明的光晕愈加瑰美。
见了此物,谢裳的神情有些呆怔,瞳孔深处亦是倒映了湛蓝的微光:“小殿下,此物莫非是敕水神印与老奴神魂之间……”
季月年点了点头,道:“正是敖离公主殿下曾经亲自布下的那道枷锁,如今我便将它打开,还你自由之身。”
浅白仙光自袖中萦绕而起,轻柔地缠绕上了那团湛蓝光晕,蓝白璨光相互纠缠,不多时候,便湮灭成了细碎的光影,再也不留半点痕迹。
轰!
一道轰鸣巨响自谢裳的神魂深处震彻而起!
谢裳缓缓站起身来,感受着神魂之上传来的雀跃之感,表情复杂至极。
其身周的气势亦是逐步变化,仙力激**之间,最终竟是攀升至了大罗极境!
能够被敖离公主亲自选中,成为守护离恨的家奴之一,谢裳此人的天赋根骨自不必说,即便在当时昭明山境的小辈之间,也能够列入前十之数。
季月年望着眼前的黑袍老者,轻笑道:“谢裳大圣,虽然你已经恢复自由,不过还需带我前去寻找剩余的昭明叛灵,待到此间事了,这天地苍穹之大,谢裳大圣皆可去得。”
谢裳微微翕动着嘴唇,心绪百转,再次扑通一声跪拜了下来,颤声道:“小殿下这般对待老奴,老奴实在愧不敢当!”
“且起来罢,”季月年摆了摆手,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无尽黑渊,“如今你替我寻找昭明叛灵,需要耗费极多真灵本源,这些真灵本源以后很难恢复,也算是弥补了当初你与笋神秀等人沆瀣一气的罪责。”
此言入耳,谢裳的内心深处忍不住一阵激动!
若是季月年此言不假,自己极有可能真的重获自由!
此次在神魂枷锁的桎梏之下,谢裳前来洲境边缘,本就是抱着必死之心,不曾想到,这位小殿下居然给自己留下了一条生路!
“即便舍了这真灵本源不要,老奴也会为小殿下寻到那些罪孽叛灵,以效死力!”
谢裳站起身来,又一次朝着季月年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季月年轻轻摇了摇头,不再看他,而是一步一步踏莲而下,缓缓落入了黑渊深处。
谢裳不曾有半分犹豫,当下便催动仙光护体,随着季月年落了下去。
话虽如此说,可是谢裳根本不会想到,就在他与花楹女仙纠缠之时,季月年就已经完全掌握了寻找这些昭明叛灵的方法。
换句话而言,此时的谢裳对于季月年来说,已经失去了他惟一的作用。
只是在那无量金光即将把谢裳一同消融之时,季月年神魂深处的敕水神印却是轻轻颤了一颤。
当初笋神秀虽然被季月年生生抹灭了去,可其毕竟乃是器灵之身,至宝不可无灵,自此之后,离恨神印之中便诞生出了一个黑袍青年,以作为敕水神印的器灵而存在。
经过成百上千年《般若心经》的佛光映彻,离恨器灵的神智逐渐完善,如今已经超过了当初的笋神秀,甚至使得敕水神印已经完全固定的阶位,都隐隐约约有了一丝松动。
“小殿下,谢裳此人毕竟曾是敖离公主殿下的掌灯家奴,更是与离恨神印之间有着数万年的气运纠葛,如今公主殿下已经不在这世间,依我之见,不若看在公主殿下的面上留下此人,若是小殿下以后欲要知晓昭明旧事,可随时召其前来问询。”
黑渊极深之处,四面八方皆是永无止境的黑暗,季月年在浅白仙光的笼罩之下行走,耳畔仿佛再次响起了方才离恨器灵传来的声音。
停下脚步,季月年侧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笼罩在湛蓝光幕之中的谢裳,道:“谢裳大圣,当初你便是在昭明山境登临仙道么?”
谢裳亦是停下了身子,闻听此言,心下不禁有些疑惑,却还是恭敬答道:“回禀小殿下,老奴乃是昭明山境之内一株木灵成道,当时正是在昭明气运的守护之下破渡三灾,登临太乙。”
季月年略一沉默,道:“敖离公主殿下为何会将你选中,作为她的掌灯家奴?”
谢裳愣了一愣,似乎没有想到季月年忽然会询问这些陈年旧事,思忖数息之后,缓缓开口道:“此事说来也简单,公主殿下性子安静,经常前去东海之畔的礁石上坐着发呆,几乎从来都不与昭明神山上的生灵交往,老奴生而有幸,正是那礁石旁边的一株木灵。久而久之,便与公主殿下有了些许熟悉,仰赖公主殿下时不时地带来一些灵物,老奴才能如此之快地化形而出,自此之后连破数境,最终破渡三灾,得证太乙。”
“原来是这般,怪不得敕水神印的器灵方才都开口为你求情,”季月年轻轻点了点头,神情竟是极为罕见地有些怅惘,“数千年以来,除却那些迷离恍惚的真灵梦境,其实我还未曾真正见过她。”
谢裳心思灵透,片刻之间便在季月年的言语之中想到了许多事情,头皮不禁下意识地有些发麻。
沉默数息之后,谢裳定了定心神,谨慎开口道:“自从无量量劫以来,世间万物都有着一线生机存在,若是有朝一日小殿下得证大道,说不得能够扭转乾坤,甚至翻掌之间逆命轮回,也未可知。”
“甚么扭转乾坤、逆命轮回,不过是蠢人的愚梦罢了,”季月年瞥了谢裳一眼,眸光逐渐冰冷下来,“更何况,天地之间万事万物自有其规律所在,若是得证大道之后便能为所欲为,那究竟证的是什么虚假之道?!”
谢裳被嚇地颤了一颤,不敢再妄自揣测季月年的想法,亦是不敢再开口说话,立在一旁垂首不语。
这位小殿下,实在是太过可怕,令人半分也捉摸不透。
谢裳低头望着那少年雪绶仙衣的霜白衣袂,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季月年不再看他,而是望着眼前的黑渊尽处,道:“碧灵山的灵机虽灭,可是山域气运的汇集之处还在,此物乃是巡境神灵所布,我等还需费上一番手脚才是。”
谢裳略一思忖,道:“小殿下的意思是,若是任由气运交汇,再过一段时间,那花楹邪仙便会死而复生?”
季月年颔首道:“正是如此,此物沾染了天籍神力,稍一触碰便会引来巡境神灵,我的玄阴仙力太过强横,还需谢裳大圣出手做个引子,骗他一骗。”
谢裳没有半点犹豫,垂首应道:“本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