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回答我的问话。”

“他是个用枪行善的人。”公白飞答道。

那个时期已经相当遥远了,还留有记忆的人都知道,在同起义者作战中,城郊国民卫队相当勇敢。尤其在1832年6月那几天,他们表现得特别英勇无畏。庞丹、力天使或小排水沟[205]等地方和善的小酒店老板,看到暴动搅了他们的“生意”,看到酒馆舞厅没人了,一个个就变成狮子,舍命维护由郊区小酒店代表的秩序。在这兼有市侩气和英雄气概的时期,每种思想都有各自的骑士,每种利益都有各自的勇士。动机平庸,丝毫也不减损行动的勇敢。银币堆降低了,银行家就唱起《马赛曲》。他们为了钱柜慷慨流血;为了保卫小店铺这个无限缩小的祖国,他们表现出了斯巴达人的热忱。

这一切说到底,绝无半点不严肃的成分。这是社会各阶层进行的纷争,直至达到平衡的那一天。

那个时期还有一种特色,就是无政府主义同唯政府主义(正统派的怪名)相混杂。维护法纪又横行不法。国民卫队某一上校一声令下,就突然敲起集合鼓;某一上尉灵机一动,就冲上火线;某一卫队受“主义”指挥,去为个人战斗。在危急的时刻,在那些“日子”里,大家不去问长官,主要凭本能的反应行事,在治安部队中,存在名副其实的游击队员,有人像法尼科那样拿起武器作战,还有人像亨利·封弗雷德[206]那样拿起笔战斗。

那个时期不幸,代表文明的东西,主要是各种利益的一种杂糅,而不是道德原则的一种组合。文明面临或者自以为面临危险,就惊叫起来;于是各自为政,各行其是,守卫、援救并保护文明;于是拯救社会,匹夫有责。

这种狂热有时还会导致屠戮。国民卫队的一个支队,就私自组成军事法庭,用五分钟审判并处决被俘的一名起义者。正是这样一种临时机构杀害了若望·普鲁维尔。残酷的私刑,哪一方也无权责怪对方,因为这种私刑,欧洲的君主政体实行,美洲的共和政体也实行。私刑又因误会,事情就越发复杂了。在一场暴动的日子里,有一个叫保罗-埃梅·加尼埃[207]的年轻诗人,在皇家广场被人挟刺刀追逐,逃到六号的门洞躲起来。追赶的人喊:“又发现一圣西门信徒!”要抓住杀掉他。当时,他不正是腋下夹了一本圣西门公爵的回忆录。一名国民卫队员瞧见书皮上有“圣西门”的字样,就高喊:“打死他!”

1832年6月6日,城郊国民卫队一个连,由上边提到的法尼科[208]上尉指挥,就是任性妄为,在麻厂街造成大量伤亡。这一事件尽管十分特殊,还是在1832年起义之后,由司法预审记录在案了。法尼科上尉是个性情急躁、胆大妄为的市民,类似维持秩序的雇佣兵角色,具有我们上面描绘的特征,既是狂热的唯政府主义者,又无法无天,总是按捺不住要提前开火,野心勃勃想独自夺取街垒,也就是说只靠他一连的兵力。他望见红旗倒下,又树起他当作黑旗的旧衣衫,简直怒不可遏,破口大骂那些将军和各部队长官;他们还在开会研究,认为总攻的时刻还未到,借他们之间一个人的名言说:“让起义在原汤里煮熟。”然而,法尼科却认为街垒已经“熟”了,熟了的东西就该落地,因此他要试一把。

他率领一伙同他一样坚决的人,按照一个见证人的说法,他率领“一群疯子”,正是杀害诗人若望·普鲁维尔的那一连,即部署在街拐角的那个营的第一连。就在谁也想不到的时刻,上尉率人向街垒发起攻击。这一行动只凭良好愿望,却不讲战略战术,使一连人伤亡惨重。这条街还没有走到三分之二,他们就遭到街垒所有火力的射击。四个最大胆的士兵跑在前头,冲到街垒脚下被击毙了。国民卫队那帮人群威群胆,非常勇敢,但是毫无军人那种顽强精神。一遭到迎头痛击,便迟疑了一下,又不得不退却,在街道上丢下十五具尸体。起义者趁他们犹豫,就抓紧时间重新装上子弹,又第二次射击,杀伤力很大,打中了还未来得及撤到街拐角掩蔽所的连队。有一阵,那个连处于两颗霰弹的夹击中,因为没有接到停火的命令,大炮还继续轰击。那个英勇无畏而又冒失的法尼科,也是中霰子死掉的一个。他被炮火击毙,也就是说被当局击毙。

这次气急败坏而不严肃的进攻,激怒了安灼拉。

“这帮蠢货!”他说道,“他们打死自己人,还白白消耗了我们的弹药。”

安灼拉这样讲,不愧是领导暴动的一位名副其实的将军。起义一方同镇压一方作战,力量相差悬殊,起义者弹药有限,人力有限,很快就会消耗殆尽。一个子弹盒空了,一个人战死,都不可能补充。镇压一方拥有大军,不计较人员,还拥有万间兵工厂,也不计较弹药。他们拥有的团队,等于街垒的人数,他们拥有的兵工厂等于街垒的子弹数,因此,这是以百对一的战争,最后总能摧毁街垒,除非革命突然爆发,将它那天神的火焰剑投在天平上。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那么一切都起来,街道全部沸腾,民众的街垒如雨后春笋。巴黎受到极大的震动。“某种神迹”[209]显现,空中飘浮着一个8月10日,飘浮着一个7月29日,出现一道奇异的光,张着血盆大口的暴力后退了,而军队这只猛狮,会看见对面泰然伫立着这个先知:法兰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