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甲骑兵共有三千五百名,排成四分之一法里宽的阵列,个个是彪形大汉,骑着高头大马。他们分二十六队,后援部队则有勒费夫尔-德努埃特师、一百六十名精锐骑警、羽林军的一千一百九十七名轻骑兵和八百八十名长矛手。他们头戴无缨铁盔,身穿铁甲,挎着带枪囊的短枪和长刀。早晨,他们已受到全军的赞赏。那是九点钟,军号吹响,各部队军乐队一齐奏起《保卫帝国》曲,他们列队走过来,浩浩****,一个炮队在侧翼,一个炮队在中路,在格纳普和弗里什蒙之间的大路上分两列展开,在第二条强大的战线上列好阵式。这第二条战线是由拿破仑部署的,十分巧妙,左翼有凯勒曼的铁甲骑军,右翼有米楼的铁甲骑军,可以说安上了两只铁翅膀。

副官贝纳尔传达御旨。内依拔出剑,一马当先。大队人马开始进发。

那场面十分壮观,声势足能夺人心魄。

整队骑军高举马刀,旌旗迎风飘扬,军号激**,由一师纵队殿后,步伐整齐犹如一人,动作准确得又像攻城的一个铜羊头撞锤,从佳盟丘冈上冲下来,深入横尸遍野的险谷,消失在硝烟之中,继而又走出那幽暗之地,出现在山谷的另一边,队形始终密集紧凑,冒着枪林弹雨,冲上那令人畏惧的圣约翰山高地泥坡。他们往上冲,军容严整,凶猛而又沉稳,在枪炮声间歇的刹那间,可以听见大军行进间踏地的声响。这支骑军分两个师,因而排成两列纵队,华蒂耶师居右,德洛尔师居左,远远望去,就像两条钢铁巨蟒爬向高地的山脊。这种长蛇阵穿越战场,真是一种奇观。

自从用大队骑兵夺取莫斯科河大炮台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类似的战争场面。这次缪拉不在,但是有内依。这一大队人马仿佛变成一个巨怪,而且只有一颗心。每支骑队起伏伸缩,宛如爬行动物的一个环节。通过浓密硝烟的缝隙可以望见他们。他们头盔攒动,喊声阵阵,马刀挥舞,而在大炮和军号声中,骏骑腾跃,势如暴风骤雨,一片奔腾,又整齐又威猛,那马上的铁甲仿佛巨蟒的鳞片。

叙述的这些场景好像发生在另一个时代。类似的情景,当然出现在古代志异的诗篇里,那种半人半马、人面马身的巨怪,奔驰而上奥林匹斯山,凶猛可怕,英勇无敌,显示出一种神威:既是神也是兽。

数字上也存在天缘巧合:二十六营步兵迎击二十六队骑兵。在高地的背面,英国步兵在隐蔽的炮队的掩护下,每两营组成一个方阵,共有十三个方阵,又分成两列,前列七个方阵,后列六个方阵,他们的枪托抵着肩膀,对准要冲过来的敌人,一动不动,沉默平静地等待着。他们看不见铁甲骑兵,铁甲骑兵也看不见他们。他们倾听这股人潮上涨,听见三千骑兵的声音越来越大:有飞奔的铁蹄有节奏的声响、铁甲的摩擦声、战刀的撞击声,以及粗声大气的喘息。在一阵惊心动魄的寂静过后,山脊上突然出现一长列高举战刀的手臂,出现了头盔、号角和旌旗,三千蓄着灰胡子的脑袋齐声高呼:“皇帝万岁!”铁骑全军冲上高地,就好像开始了一场大地震。

突然,又出现了惨不忍睹的场面,英军的左翼,即我军的右翼,铁骑纵队的排头战马竖起前蹄,并伴随惊叫的喧哗。他们一气冲上山顶,锐不可当,正要冲下去歼灭方阵和炮队,却猛然发现他们和英军之间有一条沟,一条深沟。那正是奥安的凹路。

那一刻真是鬼神皆惊。一条细谷,出乎意料地在那里显现,张着大口,直悬在马蹄之下,两壁之间深达两图瓦兹;第二排推动第一排,第三排又簇拥第二排,战马竖起,仰天倒下去,四蹄朝天往下滑,冲撞并打乱骑军阵列,根本无法后撤,整个纵队成为一颗炮弹,用以摧毁英军的冲力,却反弹回来摧毁法军;这无法规避的细谷,只有填满才肯罢休,骑兵和战马,乱纷纷滚下去,相互挤压,在这深渊里成为一堆血肉,等深沟被活人填满,后边人马才从他们身上踏过去。杜布瓦旅将近三分之一人马葬入这个深渊。

这场战役从此开始失利。

当地有一种传说,无疑言过其实,说是奥安凹路里葬送了两千匹战马和一千五百人。若是把大战次日抛进去的尸体全计算在内,这个数字还差不多。

顺便交代一句,伤亡惨重的杜布瓦旅,一小时前还单独作战,夺取了吕内堡营的军旗。

拿破仑在命令米楼铁甲军冲锋之前,也曾仔细观察过地形,但是凹路在高地上连一点皱褶也没有显露,他无法看到。不过,他注意到那座白色小教堂和尼维勒大路所形成的角度,便警觉起来,估计可能有障碍,于是问了向导拉科斯特。向导回答没有。几乎可以这么说,拿破仑的惨败正是由于一个农民摇了摇头而造成的。

其他的败象也有显露。

拿破仑可能赢得这场大战吗?我们回答不可能。为什么呢?是威灵顿的缘故吗?是布吕歇的缘故吗?都不是,天意使然。

拿破仑在滑铁卢获胜,这不再符合19世纪的发展规律。一系列变故正在酝酿中,已经没有拿破仑的位置了。形势不祥的征兆,早已显露出来了。

时候已到,这个巨人该倒下了。

这个人的分量太重,打破了人类命运的平衡。他独自一人所占的比重,竟然超过了全人类。人类过剩的精力集中在一颗头脑中,全世界都升华到一人的脑子里,这种情况如果持续过久,就会给人类文明带来致命的打击。至高无上而又永不腐蚀的公正,到了晓谕公众的时候了。决定精神和物质均衡的各种原则和因素,大概愤愤不平了。冒着热气的鲜血、人满为患的公墓、母亲的眼泪,这些全是感天地泣鬼神的控诉。大地的苦难到了不胜负荷的时候,冥冥中就会发出神秘的怨艾,上达天听。

拿破仑在无限中受到控告,他注定要垮台。

他妨碍了上帝。

滑铁卢绝非一场战役,而是世界面貌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