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起来,康博斯继续写他的论文。其实是一部学术著作。马上要找工作了,有一家很不错的大学对他有兴趣。他曾经和那个大学的中文系主任同时参加过一个学术研讨会,他在会上的发言让那个主任颇生爱才之心,私下里聊了聊。系主任表示,若有机会,欢迎康博斯毕业以后到他们大学去工作。当然只是一种想法,事情不到最后谁也说不准,不仅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问题,还有一些人际关系上的复杂问题。据该主任说,有一个学校领导曾介绍过一个博士给他,希望他考虑,而名额只有一个。所以他希望康博斯能够拿出响当当的成绩来。康博斯很感激主任的坦诚,就说自己正在酝酿一本书,并将大致的想法向主任做了汇报。主任觉得这个选题很好,思路也堪称奇崛,鼓励他认真踏实地做。他正在主编一套丛书,如果质量过关,可以作为丛书之一,在康博斯毕业之前出版问题应该不大。康博斯现在做的就是这事,午睡起来开始写第四章。
写得比较顺,觉得有点儿累了的时候,已经该吃晚饭了。康博斯放了一段古曲《平沙落雁》,听得身心坦**,听完了才开始考虑晚饭怎么解决。不想做,就到外面去吃。刚出巷子口,佳丽骑着自行车过来了,还吹着欢快的口哨。
“成功了?”康博斯问。
“当然,已经做了一个下午。”
“好啊。为了表示祝贺,走,请你吃晚饭。”
“还是我请你吧,”佳丽拍拍身后的一个小纸箱,“菜都买好了。下午的工资结束时就拿到了。”
康博斯看看小纸箱,的确已经买好了。他说那好,他去买几瓶啤酒,必须喝酒才能庆祝。佳丽赞同,摇着手说,今天她要露一手,做的菜一定不比小号差。
康博斯买了啤酒回来,佳丽已经开始炒菜了,箱子里还放着择了半截的菜。这是康博斯的任务了。他问佳丽,是不是所有的菜都择,佳丽说当然,否则哪够三张嘴吃的。
“小号恐怕不回来,该他轮班了,明早三点半就要起床做早饭。一般他三顿饭都在食堂吃,反正免费。”
“要不问一下?”
康博斯说好,给小号打电话。小号说不回来了,然后问他那班迁的诗他看了没有。康博斯拍一下脑门,给忘了。
小号说:“吃完饭就去看。明天我回来,必须向我如实汇报你的感想。”
康博斯说:“靠,就是中央下达的文件你也不能这么搞吧。”
小号把电话挂了。佳丽就让康博斯择两个人的菜。两人一边忙活一边聊天。佳丽开朗,爱说话,有问有答。他们就瞎说,聊一些各自的旧事,也自然地说到了促销的事。佳丽说,这工作也挺好的,就是有时段性,需要了就有活儿干,不需要就得另外找。在北京待着就一条麻烦,老是得换工作,她一年最多换过十二份工作。
“来回换受得了?”
“受不了也得受,总得吃饭呀。也习惯了,来北京八年了,除了女博士冒充不了,能干的活儿都干了。”
“八年?你多大来的?”
“十七。不像?一晃都二十五了,那时候是真正的黄毛丫头,念到高二辍学了。刚来北京那会儿害怕坏了,一下车浑身哆嗦,手脚冰凉。”
“现在呢?”
“再害怕我还活不活了,”佳丽笑得明亮,把炒好的芹菜肉丝挑了一筷子给康博斯尝,“现在一离开北京心里倒不踏实了。味道怎么样?”
“嗯,好吃,比小号的手艺强多了。当年刚来北京,你靠什么为生?”
“就像现在这样,促销。不过当时是推销,上门卖东西。”
“两个还有不同?”
“当然不同。促销是别人卖,你在旁边宣传鼓动就成了;推销可苦了,得把东西一件件卖出去。我推销过很多东西呢,大到旅行箱、婴儿摇篮,小到手表、电池、剃须刀、毛巾、香皂,还推销过内衣。”
“男人的也推销?”康博斯跟她开玩笑。
“男的女的都卖。我还推销过夫妻生活用品呢,比如安全套。”
康博斯两眼立马瞪大了,嘴里还在偷嚼着佳丽买的冷菜五香鸡胗。“那你怎么跟人家说?”
“我说,您要这个吗?有用的。”
康博斯听了高兴坏了,一张嘴把嚼了一半的鸡胗全喷出来了。佳丽也跟着笑,半天才缓过劲儿来。“那时候小,愣,傻头傻脑的。要是现在,就是到大街上捡矿泉水瓶子也不去卖那玩意儿了。”
两人说说笑笑,完全是老邻居老朋友了。饭菜都做好了,开吃。喝啤酒祝贺,佳丽的酒量很不错,喝了一瓶还没什么动静。菜做得相当不错,康博斯吃得很开心,很久没有吃到这么可口的家常菜了。边吃边喝边聊,天就黑了。快结束时,小号回来了。
佳丽说:“不是说不回来了吗?”
小号呵呵地傻笑,说:“闻着你做的菜香味,就忍不住回来了。”
康博斯知道他已经吃过了,就让他喝酒。小号忸怩了半天,就坐下了,陪佳丽和康博斯喝了一瓶。喝酒的时候小号说话还是放不开,想起来才插上两句话,就为这两句话也憋得脸通红,佳丽还以为他不胜酒力。康博斯说,小号是害羞呢,他见到漂亮女孩儿就这样,没喝酒就醉了。佳丽“咯咯” 地笑,小号的脸更红了,放下酒杯就数手指头。
吃完了饭,小号主动要求收拾碗筷,动作规范而且娴熟,到底是厨师。收拾好了,小号还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康博斯问他是不是有事?他说没事,能有什么事。康博斯就建议到他房间去看碟,他断断续续买了一堆碟片,都没来得及看。三个人一起过去,打开电脑,正准备打开光驱,小号说话了。
“能不能先上网看看?”
康博斯一愣,说:“哦,差点儿又忘了,看你朋友的诗。”他上了网,找到左岸文化网,在诗歌版里果然找到了班迁的诗,一口气贴了有二十首呢。后面跟了一串帖子,都是读者的评价,多数人都认为班迁的诗写得好,干净、质朴、真挚,技术上也颇有可观者。康博斯看了前面几首,也觉得很喜欢,跟佳丽说,这个班迁一定是个内秀的男人,性格里存有很多孩子的气质,这在多到泛滥的诗人中是比较少见的。佳丽对诗不太感兴趣,在一边翻看碟片。康博斯看看身边的小号,发现他的脸比刚才还红,呼吸都变粗了,头脑一亮,一把抓住小号:“这诗是你写的?”
小号没防备,条件反射似的说:“啊?是,是我写的。”
康博斯对着小号的胖屁股拍了一巴掌,说:“你小子,我早该想起是你了。还班迁呢,直接叫小号不就完了。”然后对佳丽说,“快看,我们的诗人班小号同志的大作。”
佳丽听说是班小号的诗作,来了兴趣,凑上来看,还用她已经被京味儿同化了的声音朗读了出来,搞得小号的手不知道往哪儿放好。朗读完了,佳丽拍了一下小号的肩膀,高兴地说:“来北京这么多年了,总算见到了一个诗人。”
小号激动得腿都软了,一把扶住电脑桌。这天晚上剩下的时间,他们在诗歌和碟片中度过,看的是美国影片《训练日》,一边看一边说诗。康博斯很久都没有这样大规模地和别人谈诗了,小号的诗让他找到了感觉。他没想到小号整天哼哧哼哧地待在房间里就是在写诗,更想不到小号在食堂的大锅前也作诗,而且还写得这么好。他觉得电影上的字幕都成分行的诗歌了。小号完全有理由更激动,本来打算听完康博斯的汇报就回去的,一高兴决定不回去了,宁愿凌晨两点半起床往北大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