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教皇在最需要维吉尼奥·奥尔西尼的时候却遭到了他的背叛。维吉尼奥是教皇封授的男爵之一,教皇一度很信任他,因此他的背叛对教皇造成了不小的损害。教皇内心思忖着,看来魔鬼又收买了新的灵魂,他必须将这魔鬼摧毁。事实上维吉尼奥本人已经被那不勒斯人俘虏,关押在那不勒斯最声名狼藉的地牢里,在遭受百般折磨后最终死去,虽然如此,亚历山大依然觉得有必要向魔鬼发起讨伐和报复。
对教皇来说,这几乎是基督在俗世的代表和撒旦之间的一场恶斗。作为教皇国的领袖,他深知必须采取行动镇压地方男爵,那些贪婪的军阀永远都在你争我斗——更可怕的是,他们竟敢挑战圣天主教会的威严。如果连教皇圣父都不尊重、不服从,如果容许邪恶泛滥,而有德之士却袖手旁观,那么教会的威严就会遭到损害。届时,还有谁会为上帝拯救善良人们的灵魂呢?
亚历山大明白,教会的权威必须得到世俗力量的支持。虽然法国军队已经撤军,遗留下来的一些散兵游勇也早已被神圣同盟的军队征服,但亚历山大知道他必须对其加以适当的惩罚,确保不再出现类似的背叛行径。
一番深思熟虑过后,他决定必须拿奥尔西尼以儆效尤,永远打消他管辖之下的众男爵任何反叛的念头。为此,他必须动用教会武库当中最致命的武器:将其开除教籍,逐出教会。天哪,他已别无选择了。他必须当众将奥尔西尼家族全体驱逐出圣罗马天主教会。
逐出教会是最严厉的惩罚,是教皇行使的权力中最严苛的一种。因为这不仅是对此生的惩罚,甚至还将持续到来生。如果一个人被逐出教会,他将再也不能蒙受神恩。他不能通过告解洗清他灵魂的罪恶,灵魂的污点将因为得不到饶恕而永远无法消退,从而失去了被赦罪的机会。他的婚姻将不再能得到神的认可,孩子也不能被施以洗礼而得到福佑,也不能接受洒圣水礼以保护他们不受魔鬼的侵害。啊,那是怎样悲哀的人生!即使是在生命终结之时,他也无法接受临终祈祷,永远不得安宁,他甚至被禁止埋葬在圣地。这是所有惩罚当中最可怕的,从本质上说,这是上帝的最终审判,他的灵魂将被驱逐到炼狱,甚至是地狱。
将奥尔西尼驱逐出教会,剥夺了他一切教会权力之后,亚历山大开始考虑如何摧毁他们的世俗权力。他将胡安从西班牙召回罗马担任教廷总军的上将,而此时胡安的妻子玛丽亚·安立奎又怀孕了,而且,他们的大儿子和继承人胡安二世才一岁,她说孩子们需要父亲,可无论她怎样反对,都无济于事。
亚历山大教皇坚决要求胡安立即离开西班牙,回罗马统领教廷总军。维吉尼奥背叛后,他再也不相信任何雇佣军将领了,他们只是些军事冒险家。他的儿子必须立刻回来,占领奥尔西尼家族所有市镇和城堡。同时,教皇也给女婿——佩扎罗的乔万尼·斯弗萨送去口信,命令他带领士兵赶赴罗马,能带多少士兵就带多少。教皇承诺乔万尼,如果他能火速赶来,将得到一整年的薪酬。
红衣主教切萨雷·波吉亚自从弟弟胡安被派去西班牙的时候开始,就盼望父亲能重新考虑他的身份和职责。毕竟切萨雷才是始终守在教皇身旁的那个,是他自始至终帮助教皇打理着教皇国的大小事务。他熟知意大利的一切事务,而胡安属于西班牙。虽然父亲一直坚持他必须坚守圣母教会红衣主教之职,但他一直盼望父亲会重新加以考虑。
此时,亚历山大端坐于教皇寝宫之内,向切萨雷阐述他的计划:他将安排胡安攻克奥尔西尼的城池,接管其领地。
切萨雷顿时愤怒了。“胡安?怎么会是胡安?”他觉得简直不可思议,“父亲,他对于领兵打仗一无所知。他根本不懂兵法。他关心的只有自己。他的强项就是勾引女人、挥霍家产,还有虚荣自大。虽然我是他哥哥,可是我无法拥护他。父亲,而我自己甚至蒙上眼睛也照样能领兵打仗,你只管放心地等着我凯旋。”
亚历山大教皇眯起双眼,看着儿子:“我很赞同你说的话,切萨雷。你确实才智超群,而且熟谙兵法。但是,你别忘记,你是名红衣主教,是教会亲王,你不是沙场上征战的战士。除了你们俩我还有谁?你弟弟约弗瑞?很不幸,他只会骑着马临阵退缩。我根本想象不出他能手持武器征战沙场。因此,我还能有什么选择?波吉亚家族必须出面指挥军队占领奥尔西尼家族的领地,否则我们怎么警告其他那些教廷封授的男爵?我要告诉他们,谁敢背叛教廷,这就是下场。”
切萨雷一言不发地坐着。他思考了片刻,这才回答道:“你难道真的指望胡安能得胜归来?虽然我们多次警告过他,安立奎家族贵为费迪南德国王的嫡堂兄弟家族,让他不要赌博、不要逛窑子,尊重妻子,维护安立奎家族的尊严,而他却置若罔闻,在西班牙荒**无度。即便这样,你也还是要选他吗?”
亚历山大低沉的男中音听上去柔和又让人感到安慰:“真正的指挥官会是盖多·菲尔特拉。他是位很有经验的雇佣兵长官,武艺兵法都是闻名遐迩的。”
切萨雷对菲尔特拉已有所耳闻。他人不错,也很忠诚,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另外,他还因资助文人和艺术家而知名,他是乌比诺人所爱戴的公爵。但是,事实上他父亲才是一位真正的雇佣军长官,一名职业士兵,他受雇从军时获得了公爵封地作为报酬。年轻的盖多自己则没打过几次仗,且都是侥幸获胜,要他挑战骁勇善战的奥尔西尼士兵绝非易事,尤其是他们在布拉恰诺的大要塞。毫无疑问,如果教廷军队想要攻占奥斯提亚——红衣主教德拉·罗韦雷的家乡,那么他的父亲还有罗马都将面临巨大的危险。但是切萨雷没有向父亲提这些,他知道,只要涉及胡安,父亲就听不进任何理性的意见。
那天深夜,他心中还是恼恨不已,他给妹妹送去了一封信。接着又找到米凯罗特先生,要米凯罗特答应他一定陪护卢克莱西娅从佩扎罗返回,他下周要在银湖与卢克莱西娅见面。
卢克莱西娅到达银湖村舍时,切萨雷已在那儿等候多时。只见卢克莱西娅身穿一件蓝色丝绸长外套,蓝色的外套将金色的长发衬得越发显眼,也更凸显了她湛蓝双眼的美丽色彩。她一路骑马旅行、长途奔波,整整一天半时间日夜兼程,脸颊热得滚烫泛红、兴奋不已。她跑进村舍,双臂搂着哥哥的脖颈。“我好想你!”她说。但是,待她松开手注视着他时,发现他眼中流露出巨大的痛楚。“怎么了,切兹?你在烦恼什么呢?”
切萨雷坐在一张宽大的皮革座椅上,轻轻拍打着面前一张脚凳。卢克莱西娅在他身旁坐下,拉着他的手,努力安慰他。“克莱西娅,我简直要疯了。父亲下令让胡安回来出任上将,统领教廷军队,我妒忌得几乎想要杀了他……”
卢克莱西娅站起来,走到他身后,搓揉着他的前额尽量安慰他。她说:“切兹,你要认命。你现在这么难过不光有胡安的原因,你自己身上也有责任。你们就好像还是两个小孩,为妈妈瓦诺莎的圣诞蛋糕大打出手。我明白你的感受,但这只能给你带来伤害,因为父亲只会跟从前一样,按自己的心愿行事。”
“可我比胡安善于打仗,也比他更适合领兵征战,而且我保证我肯定能为圣天主教会和罗马赢得胜利。为什么父亲宁愿选择那个傲慢自大、夸夸其谈的家伙做指挥官?他不过是个傻子,只是表面上在带领军队罢了。”
此时,卢克莱西娅屈膝伏在切萨雷面前,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切兹,我——爸爸的这个女儿又何尝不是如此?表面上很幸福地嫁给了那个愚昧无知的佩扎罗公爵。”
切萨雷笑了起来。他一边把她拉近,一边说道:“来,我现在需要你。因为你才是我生命中唯一真实的东西。我表面上似乎是个神职人员,但克莱西娅,我发誓,为了这顶红衣主教的帽子,为了父亲,我怕我已经把我的灵魂出卖给了魔鬼。我不是表面上的那个我,表面上的这些难以承受。”
他亲吻着她,动作尽量轻柔,但是他已等得太久,几乎无法控制自己了。他一次一次地亲吻着她,她开始浑身颤抖,终于哭了出来。
切萨雷停下动作,抬起头看着她。她眼中含着泪。他说:“原谅我,我太粗鲁了。”
“不是的,不是你的亲吻弄疼了我,”她说,“是我太想念你,太渴望你的爱了。虽然我身在佩扎罗,但时常梦见罗马的美丽和荣耀,每次在这些梦里我都能看见你。”
纵情欢乐过后,两人躺在**良久。切萨雷看来放松了不少,卢克莱西娅也能开心地舒展笑颜了。她把头靠在他的肩头,问道:“爸爸认为,他的孩子们生活中就应该没有真爱,这是上帝的旨意。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爸爸真的是那样想的吗?”切萨雷一边说,一边拨弄着妹妹的长发,“从他平日的做法来看,这让人有些无法想象。”
卢克莱西娅说:“你看,我嫁给了一个我根本不爱的男人。我们的兄弟胡安也不是因为真爱而结婚的。约弗瑞呢,要他爱上谁不是什么难事儿,他可能是最幸运的一个,虽然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而你,因为戴着红衣主教的这顶帽子,可以免去各种婚姻的命运,不必像我这样被迫与人成婚。”
“这个帽子的分量可不轻。”切萨雷说。
“虽然不轻,但绝非没有好处。”卢克莱西娅提醒他。
两人起身穿上衣服,坐在小木桌前开始用餐。切萨雷带来了一瓶上好的葡萄酒,他为妹妹倒了一杯,举起酒杯向她敬祝:“为你的幸福干杯,我亲爱的妹妹。”他说,脸上挂着微笑。与卢克莱西娅在一起他感到那么安全,生活中时时处处都充满了爱与肯定。他无法想象要是没有她,他将如何生活。
他还从罗马带来了一长条新鲜烘焙的面包和酥脆的黄金糕饼——他知道这是妹妹最喜欢吃的。除此之外,还有好几大块新鲜奶酪。他切开面包,抹上奶酪,递给卢克莱西娅,一边对她说:“我真希望胡安回到罗马后,我可以设法控制住我的情绪。因为我必须极度地克制自己,才能把他真正当弟弟对待。”
卢克莱西娅娇羞地一笑,说:“他可能有你想得到的东西,切兹,但是他未必拥有你已经拥有的东西……”
他一边亲吻她的鼻子,一边说:“我知道啊,我的甜心。我当然明白这一点,这都是对我的救赎。”
胡安·波吉亚抵达罗马,罗马全城欢庆,迎接他的到来。他骑着一匹栗色母马穿行在罗马的街道上,马身上披挂着金色的布幔,胡安手里牵着缰绳,上面布满了精美的宝石。他身穿豪华的棕褐色天鹅绒外套,披着镶满绿宝石的斗篷,那些宝石颗颗价值不菲。他深色的眼睛因重权在握而闪烁着光芒,双唇挂着傲慢的笑,似乎是业已凯旋归来的英雄。
待他抵达梵蒂冈,教皇走上前拥抱他,热情地迎接他的到来,嘴里不停地唤着“我的儿子,我的儿子”,跟他一同走进教堂大殿。大殿内他早已召集好几位重臣,准备与胡安一起商讨教廷总军下一步的进攻策略。
接连好几小时,盖多·菲尔特拉、亚历山大教皇、胡安、切萨雷等人一同商讨军事策略,杜阿尔特·布兰达奥也参与了会议。
会议连续进行了三天。切萨雷注意到,会上杜阿尔特几乎很少直接跟胡安说话。如果他有什么建议,也只是对教皇说,而且他从来不直呼胡安的名字,而是用胡安的头衔“上将”称呼他。切萨雷第一次觉得杜阿尔特·布兰达奥心里似乎对胡安有些许不满,只是这不满令人难以察觉,切萨雷肯定只有他一个人听出了这其中的微妙。
这天晚上,最后一轮会议结束后,房间内只剩下亚历山大与杜阿尔特·布兰达奥两人。这时,亚历山大问道:“你觉得让我的儿子胡安带领教廷军队攻打奥尔西尼有错吗?”
杜阿尔特的回答既聪明,又不乏对教皇的尊敬。他说:“我觉得遗憾。因为命运造化决定了出生时候的排行顺序,天生该做亲王的小儿子成了战士,天生该当战士的大儿子却成了红衣主教。”
亚历山大又问:“但是,我的朋友,你不相信天命吗?不相信天主的宏伟计划?也不相信绝对无误的教皇了吗?”
杜阿尔特·布兰达奥依旧好脾气地继续道:“谁又能真正明白天主的宏伟计划呢?既然我们是凡夫而非神明,难道就不会有偶尔错误理解天主的意思的时候吗?哪怕是我等德隆望尊之士,偶尔也会有出错的时候。”
亚历山大说:“杜阿尔特,我的大儿子其实是彼德鲁·路易斯,愿主保佑他的灵魂。切萨雷是我的二儿子。按惯例,二儿子要进圣天主教会从事教会事务,这个计划绝不会有误,因为这样既能抑制王室家族的权力,同时又默许他们可以从天主那里领取圣俸,获得一定的好处。一个人的天命既是天赐的礼物,也是重负,不是吗?我们在祝祷‘敬爱的天主啊,你将实现你的心愿,而非达成我的心愿’时,有谁不会因为要放弃自主意志而痛苦挣扎一下呢?”
杜阿尔特善意的笑声响彻了整个大殿:“教皇陛下,请原谅我。我既是出于敬畏,也是出于钦佩,因此才向您呈上我的如下观点。谁又能肯定您的儿子切萨雷,那位年轻的战士,仅仅是您的二儿子呢?您对于女性的吸引力名扬四海,再加上您又如此英勇强健。我很难相信这之前您就没有其他孩子,也许是他们的母亲隐瞒了事实真相,没有告诉您实情吧……”
听到这话,亚历山大纵声大笑起来。他说:“你真是个出色的谏客,也是个巧舌如簧的外交官。假如我们年轻的红衣主教命中注定要成为一位神圣的战士,终有一天你的理论可以拿来为我们所用的。可是现在,胡安要成为教廷总军的上将,带领军队攻打奥尔西尼。因此,眼下我们要做的是屈膝向天主跪下,祈求凯旋。”
二十一岁的切萨雷,穿着一身红衣主教的法衣,此时正站在教皇大殿外面。听见教皇与杜阿尔特两人的交谈后,他脑海中头一回感觉自己看到了希望。举头三尺,是否真的有天国,是否真的有天主在倾听凡间子民的心声,目睹世上所有的不忠不义?他走回自己的寓所,脑子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想象。他头一回胆敢期待,终有一天,他能得到召唤,带领罗马军队浴血奋战。
上将胡安·波吉亚和雇佣军长官盖多·菲尔特拉带领教廷军队从罗马一路向北,朝奥尔西尼的第一座城堡进发。虽然奥尔西尼家的人一向穷兵黩武,但当士兵们站在第一座防御工事上,眼望着逐渐迫近的罗马军队时,也被眼前这庞大的军队震住了。因此,奥尔西诺的头两座城堡,罗马军队未发一弹便轻松拿下。
消息传到杜阿尔特处后,他进见亚历山大教皇,对教皇说:“我怀疑这是奥尔西尼的计策。他是在欺骗我们的新任指挥官,让他相信胜利唾手可得。等他上当之后,他们就会立刻使出真本事。”
亚历山大点点头,表示同意:“这样说来,你对菲尔特拉没什么信心?”
“我亲眼见过奥尔西尼是怎样打仗的……”杜阿尔特说。
亚历山大立即召见切萨雷,他知道儿子精通策略。教皇对切萨雷说:“你可以说真话。你认为当前的局势中,最大的危险是什么?”
切萨雷小心克制自己的情绪,谨慎地回答道:“我怕菲尔特拉还不如上将精通军事。我想这次的轻松取胜会让两人失去警惕——最后导致在布拉恰诺彻底失败。因为奥尔西尼将在布拉恰诺集结精兵强将。而且,德拉·罗韦雷也会用言语煽动他们,把这场战斗说成是一场圣战,这会让士兵们更加勇猛。”
教皇惊讶于儿子对战局的此番估量,但他此时还不知道切萨雷所言之准确。因为,这才不过是短短几天的事儿,奥尔西尼的抵抗就变得强硬起来。而且,德拉·罗韦雷——教皇最危险的敌人,请了最具威名的炮兵部队指挥官维托·维泰利举兵援救奥尔西尼。
维泰利的军队急速行军,在索里亚诺突袭了教皇军队。胡安和盖多·菲尔特拉被证实是完完全全的无能之辈,教皇军队顿时遭到了重创。盖多·菲尔特拉被俘,关进了监牢,关押在奥尔西尼一处城堡的地牢内。胡安逃跑了,没受什么重伤,只是脸上吃了一刀。
消息传来,得知儿子胡安伤得不重,亚历山大心下宽慰了许多。他再次传切萨雷和杜阿尔特进教皇大殿。
杜阿尔特安慰教皇:“这一仗我们还没有输,我们还有其他资源可以利用。”
切萨雷也补充道:“假如教皇陛下觉得我们情况危急的话,您也可以请冈萨维·德·科尔多瓦从那不勒斯调遣作战经验丰富的西班牙援军……”
亚历山大教皇面见了西班牙、法国和威尼斯的大使,所有国家无一例外都极力主张和平——亚历山大素来就是位善于左右逢源的外交家,虽然他很不情愿,但最后还是同意将攻占的城堡归还奥尔西尼。当然,他们要为这一安排付出一定的代价。经过多番协商,教皇接受了五万达克特金币的赔偿。因为,毕竟这一赔款足够填充圣天主教会的金库了。
不管怎样,从结局来看教皇还是赢了。可是,胡安归来时,痛苦地向教皇抱怨自己以后不能再参与任何攻战行动了,而且还失去了原本亚历山大同意给他的财物。因此,他吵着说他应该得到那五万达克特金币,补偿他遭受的尴尬和耻辱。结果,亚历山大竟然让步了,这让切萨雷觉得万分沮丧。
然而,在切萨雷看来,有一个更严重的问题。胡安为了修复他受损的声誉,一再要求由他从法国军队手里重新夺回奥斯提亚。奥斯提亚目前由查尔斯国王残留在那儿的部分军队控制。
切萨雷冲进父亲的寝宫,乞求道:“父亲,我知道只有少量法国军队残余驻守在奥斯提亚。但是,哪怕我们有一丝一毫的漏洞,胡安也一定会完败。胡安如果打了败仗,那么教廷就完蛋了,波吉亚家族也完蛋了。因为德拉·罗韦雷早在那儿设下陷阱,坐等傻子钻进他的圈套。”
亚历山大叹了口气:“切萨雷,我们对这个问题已经谈过多少遍了。你认为你父亲就这么愚蠢,看不到你说的这些情况吗?这回我担保一定能打胜仗。我会请求冈萨维·德·科尔多瓦参战——世界上没有比他更好的将领了。”
切萨雷的声音充满焦虑:“即便那样也无法阻拦我的弟弟胡安。他一定会插手的。他会和德·科尔多瓦打起来的——你知道他肯定会的。我求您,教皇陛下,请您三思啊。”
但是亚历山大却非常坚决:“胡安绝不会这样做的。我已经清楚无误地告诉他了。他只是作为名义上的首领,带领教皇军队出罗马城。等战事结束,我们赢得胜利之后,他再挥舞着波吉亚家族的旗帜凯旋。但这两次露面,都不过是有其名而无其实。整个战争过程中,他既无权下命,也无权建言献策。”
胡安听从了父亲的安排。他骑着一匹意气高昂的黑色战马领兵出城,罗马市民们成群结队地站在街道两旁,他向人群挥舞着帽子。像父亲命令的那样,在严密部署的整个奥斯提亚战事中,他没有半分功劳。
冈萨维·德·科尔多瓦的人马很快便击溃了法国军队的防御,迅速占领了奥斯提亚城,没有任何人插手干预。于是,胡安策马回到罗马城,就跟出城时一样,罗马街道两旁站满了人群,而不同的是,人们这回是欢呼着、呐喊着迎接他的归来。
三天后,在波吉亚豪华的府邸,红衣主教阿斯卡尼奥·斯弗萨举办了一个盛大的舞会,许多重要的宾客都在受邀之列,其中就有亚历山大的孩子们。此时美第奇家族的皮埃罗和吉奥兄弟俩也在罗马,他们是切萨雷大学时的朋友;因为法国军队的干涉和塞伏那罗拉布道煽动,美第奇家族此前被赶出了佛罗伦萨的老家。
红衣主教斯弗萨的宫殿之前是波吉亚家族的府邸,当时罗德里戈还是红衣主教。可等他当上教皇,他便把宫殿作为礼物赠送给了阿斯卡尼奥。所有人一致公认这府邸是全罗马最美的宫殿。
这天前一晚,切萨雷与朋友们整晚都在罗马城狂吃痛饮、赌钱取乐,这天晚上他也同朋友们一起回到了这座宫殿。
宽敞的门厅内,墙壁上悬挂着美轮美奂的挂毯,细密的刺绣生动鲜活地展现了历史上的许多重要时刻。走过门厅,一间又一间的屋子里也悬挂着精美的挂毯,地板上铺着贵重的东方地毯,地毯的颜色搭配着座椅的丝绒花缎的外罩,锦上添花地装点了屋内各式华丽的木雕橱柜和桌子。
为了夜晚的舞会,门厅被布置成了舞池。一、二层之间的夹层里,一支小型管弦乐队正演奏着舞曲,为翩翩起舞的几对年轻男女伴奏。
切萨雷此时正由一名漂亮的名交际花陪伴着。两人刚跳完一曲,冈萨维·德·科尔多瓦向他走了过来。德·科尔多瓦身强力壮,平时总是不苟言笑,这天晚上似乎尤其心烦意乱。他先向切萨雷鞠躬行礼,接着就问切萨雷是否可以私下说两句话。
切萨雷向交际花致歉后,离开舞厅,带着这位西班牙首领来到一处露台,他小时候经常在露台上玩儿。露台下是个私人庭院,有几位宾客正四处乱逛,他们吃着小点心,从仆人们端着的闪亮的银托盘上接过浓醇的红葡萄酒,一边痛饮一边大声说笑。
这个夜晚,人人都在欢快地嬉笑,然而这快乐的气氛在不苟言笑的科尔多瓦这里却寻不到任何踪迹。他平素友善的一张脸,此时因为愤怒而有几分扭曲:“切萨雷,你可能不知道我对你的弟弟有多气愤,谁也想象不出我有多愤怒。”
切萨雷一只手放在上尉的肩头以示友好,同时也算是对他的宽慰。“我弟弟做什么了?”他问。
上尉的嗓音因为太过生气几乎有些嘶哑:“你知道你的弟弟在奥斯提亚一战中根本没有出过半分力,对吗?”
切萨雷解颜一笑,说道:“是的,我是这么以为的,亲爱的上尉。因为这样我们最后才胜利了啊。”
“可你有没有发现,胡安现在把功劳全说成是他的?他说是他取得了攻战的胜利!”切萨雷看着上尉勃然大怒,脸上露出了同情的神情。“胡安走到哪儿都在说奥斯提亚战事,说是他赶跑了法国人,甚至都不说是‘我们大家’的功劳。”
切萨雷接着说:“他就是个没有头脑的牛皮大王。这根本就是贪天之功,太荒谬了。罗马没有一个人会信他。可是,还是让我们好好想想怎样可以修正这可怕的不公。”
冈萨维似乎还不能平静,依然十分愤怒:“这要是在西班牙,我肯定已经向他下战书跟他决斗了。但是,在这儿……”他停下来歇了一口气,又说,“你知道吗?那个自大的蠢材居然请人打了一块铜制奖章,表彰他的功劳。”
切萨雷皱起眉头。“奖章?”他重复道,觉得非常诧异。他竟然还没有听说此事。
“奖章上会刻上他的侧面像,头像下面有精美的花体字,上面写着——‘胡安·波吉亚——奥斯提亚大获全胜者’。”
切萨雷听了几乎要大笑起来,这个弟弟太荒谬了。但他克制住了自己,不然可能会更加激怒冈萨维。他对冈萨维说:“不管是教廷军队,还是法国军队,没有一个人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其实你,冈萨维·德·科尔多瓦才是真正的奥斯提亚大获全胜者。”
西班牙上尉却似乎依然难以释怀。他面向切萨雷,满脸盛怒地说:“胡安·波吉亚?奥斯提亚大获全胜者?我们会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我会杀了他,我还可能……”话未说完,他扭头离去,从露台回到了舞厅。
科尔多瓦离开后,切萨雷继续在露台待了片刻。他抬起头,仰望黑漆漆的夜空,心里想着他和这个被称作他的弟弟的人怎么会出自同一母腹。这简直就是命运的捉弄,他确信不疑。但是,正当他要转身回到舞厅的时候,他发现院子里有一丝异样。
露台下面,他的弟弟约弗瑞正站在中心喷泉旁边,跟刚才的西班牙上尉说话,上尉旁边还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他声音压得很低,切萨雷根本听不见。德·科尔多瓦全神贯注地听着,而那位年轻人则向院子四处张望,好像是在找什么人。约弗瑞一向和善近人、宠辱不惊,可是此刻,切萨雷看着他时却被吓了一跳。他脸上正挂着一副凶残的神情,那表情切萨雷以前从未见到过。
切萨雷本想大声招呼他们,突然他感觉有一只手抓起他的手臂,将他拉了过去。原来是米凯罗特先生。米凯罗特正站在切萨雷身后,一边伸出手指竖在唇边,一边将切萨雷从露台边缘拉到露台底下的人看不见的位置。他们躲藏在阴影里,又看了半晌。那上尉微笑着与约弗瑞握手,约弗瑞也伸手与年轻人道别。这时,米凯罗特注意到年轻人手上戴着一个形状不规则的硕大的蓝色黄玉戒指。他连忙告诉切萨雷:“快看,切萨雷,那个人是瓦尼,奥尔西尼的甥侄。”说完,米凯罗特旋即不见了,快得跟他出现的时候一样。
切萨雷又走进舞厅,走过一间又一间屋子,想要找约弗瑞,可他就如同消失了一般。切萨雷看见妹妹卢克莱西娅此刻正在跟他的傻瓜丈夫乔万尼跳舞,他朝她点头示意;旁边就是胡安,他对于自己一手制造的混乱似乎毫不知情,正跟弟妹桑夏跳着舞。两人开怀大笑,分外高兴。然而,最引起切萨雷注意的却是德·科尔多瓦。他正要离开舞厅,不知为何,他似乎突然变得平心静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