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煨看着逐渐逼近的人影,如被瞬间冷冻一般钉在原地不能动弹。

之前耀武扬威,几乎把韩遂逼入绝境的张绣听见这个声音也吓了一跳。

他眺望过去,见了那个人影,也终于膝盖一软,险些跌在地上。

那个人便是之前策动马腾韩遂会盟的人,以狡诈和智谋著称的凉州谋士贾诩。

贾诩乘坐大船飘然而来,之前还激战正酣的马腾韩遂两人同时愣在原地,就这么呆呆地看着这位凉州毒士越来越近。

终于,大船靠岸,贾诩转身冲船内说了些什么,片刻后,一个身形矮小,身披红袍的中年人迎着冷风缓缓走了出来。

他紧了紧身上的红袍,抬头随意看了看天,似乎嘟囔着骂了几句天气,这才平视眼前,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焦黄朽烂的牙。

“段将军,曹操仰慕许久,之前一直缘悭一面,此番终于见到将军了。”

说着,他又把目光投向韩遂,眼中居然露出一丝难得的柔软之色。

“文约,还记得当年我等雒阳旧故,一起共话之时吗?

操这些年,着实念着你啊!”

韩遂当年在雒阳求学时曾经与曹操是旧识,两人曾经一起拜访名士,研究兵法,虽然称不上知己,但绝对称得上老友,此刻曹操突然出现,还主动对韩遂展现了善意,刚才如坠冰窟的韩遂感觉身上又一点点有了知觉。

他仰头放肆地大笑,高呼道:

“孟德!我记得!我记得你啊!

这么多年你音容如旧,我却老了啊!”

曹操嘿嘿一笑,对韩遂的反应非常得意,又把目光投在了马腾的身上。

马腾看着曹操,脸色惨白,表情非常复杂。

贾诩出现的那一刻,他心中已经知道不妙,曹操出现的时候,他心中更是生出了一阵难言的绝望,顿感腿都软了。

随即,一股巨大的屈辱和绝望占据了他的身心。

怎么会这样,我马上就洗白自己,马上就要成为大汉纯臣了,为什么会这样?

张绣和段煨都目瞪口呆,不知道贾诩和曹操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之前曹操已经与蔡瑁产生了裂隙,而贾诩已经投奔了蔡瑁,正在与袁术激战,为何现在又到了此处?

曹操得意洋洋地看着众人,微笑道:

“你们都想来看看我曹操吗?也跟人长得一样,非有四目两口,只是智谋多而已。

我等此来,乃迎接段将军主持大局,见得马将军与文约厮杀,操心中不安,不如……嘿,给操几分薄面,马将军与文约罢斗如何啊?”

曹操说着,身后众将纷纷从船上下来。

许褚、曹仁、夏侯惇、夏侯渊、乐进、于禁全军皆在,新近招募的游侠李通也率众跟上,他们士卒不多,却各個精悍,马腾军之前与韩遂军缠在一起,这次遭遇曹操的生力军,立刻慌了神,完全不知该如何应付。

韩遂死里逃生,见曹操瞬间控制了局面,忍不住大笑道:

“马腾,刚才我念着结拜兄弟之情,本想与你再说些好话,既然你如此不晓事,好,那别怪兄弟我手下无情了。”

贾诩也笑呵呵地看着张绣,长叹道:

“文修啊,此番多亏你了。”

段煨之间总感觉有一件事提心吊胆,那就是贾诩。

尽管徐庶用张绣这一手非常高明,以张绣和段煨两人逼的贾诩非常无奈,可此人乃凉州最有智谋之人,发现自己被徐庶算计之后,难道就真的毫无办法,真的就这么束手就擒?

此刻看着满脸堆笑,脸上周围如**展开的贾诩,段煨心中这才生出一个恐怖的念头。

也许,从一开始,所谓众将联盟讨伐吕布徐庶的事情就是贾诩的诡计!

贾诩是凉州人,非常了解这些凉州兵的秉性,而且贾诩之前还在李傕郭汜手下,亲手暴打过马腾韩遂,那一战揍得马腾韩遂差点抱头逃回老家,贾诩对两人手下兵马的战力自然非常了解。

指望这种人战胜诡计多端的徐庶,这怕是没有睡醒。

段煨从一开始就不看好这个,所以才下决心与徐庶合作,先把韩遂弄死再说。

之后张绣来去自如,还自信地告诉段煨说贾诩现在深陷与袁术的大战之中难以摆脱,他手下也没有多少兵马,因此段煨才放松了警惕。

可现在看着贾诩这张皮笑肉不笑的脸,段煨这才艰难又惶恐地低下头。

贾诩早在牛辅麾下的时候就已经是校尉,之后李傕郭汜对他非常器重。

之前李傕郭汜手下的羌胡兵因为分赃不均闹矛盾要造反的时候,贾诩亲自出面请那些羌胡大人吃饭就能说的他们连工资都不要了径自回老家,足见其威望之高,确实是远远超过他人。

后来他看李傕郭汜丢失天子,知道事情已经不好挽回,逃到段煨那的时候段煨还担心贾诩三言两语就夺走他手下的兵马,只是时过境迁,他对贾诩的警惕大不如前。

直到现在,段煨才终于重新回忆起来当年被贾诩支配的恐怖。

这个恐怖的凉州毒士算到这一手肯定难不倒徐庶,因此特意做了一些准备,而张绣和段煨自以为他已经毫无办法,殊不知贾诩在关键时刻突然出击,而段煨和张绣正好成了他的棋子,甚至被迫为他煽动起了韩遂马腾内斗。

若是韩遂马腾不斗,曹操这点人根本不足以左右局势。

可现在双方斗得不死不休,已经打出了深仇大恨,曹操的兵马不多,却能在贾诩强大的威信帮助下轻易摘取胜利的果实。

贾诩凭借自己的威信说服了南岸留守的凉州军,加上曹操的生力军,这一战马腾先胜后败,现在已经彻底没有回转之力了。

当啷,当啷。

马腾军众将已经顶不住压力,将手上的兵器扔在地上,颤抖着拜伏在路边,马腾不甘心失败,不甘心自己之前明明已经占据了优势却这样被扭转,但现在形势比人强,曹军已经将他后路切断,韩遂军也重新摆好了阵型,他现在已经别无办法了。

曹操满脸堆笑,终于久违地扬眉吐气。

许久了。

自从被颍川反击被击败之后,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快乐的时光。

袁术抵达南阳之后,曹操虽然艰难保住了自己最后的精兵,没有沦为蔡瑁的附庸,可他的兵力终究难以扩展,难以重新成为坐镇一方震动天下的诸侯。

就在曹操一筹莫展之时,贾诩再次找到了他。

之前贾诩曾经短暂跟曹操有过合作,可曹操势力衰弱之后,他开始在蔡瑁与曹操之间来回徘徊,尤其是发现袁术与蔡瑁激战不下,整个荆州烽烟四起之后,贾诩又开始秘密与曹操联手,但表面上贾诩依然装出全心全意辅佐蔡瑁,且笨拙无奈,甚至被张绣死死压制不知如何是好的可怜模样。这一招确实奏效。

曹操趁着马腾韩遂相争,迅速控制了局面,现在韩遂为了活命,被迫听从曹操的调遣,而马腾……

“寿成,汝等厮杀,只是中了徐庶的诡计。

如今我与文和冒风雪而来迎接忠明,你们也看在我等面子上,罢手吧。”

曹操好整以暇地说着,可他周围的士卒已经调兵遣将,缓缓包围了马腾。

尤其是以神射著称的夏侯渊,现在已经暗暗准备好了长弓,一旦马腾不服,他们立刻就要对马腾发动最后的猛攻,将他们一举歼灭。

屈辱,绝望,痛苦。

马腾无比悲愤,苦笑着看着曹操和贾诩,又冲张绣缓缓摇了摇头:

“文修,你害死我了,你……”

张绣涨红了脸说不出话,马腾嘿了一声,索性直接解开了身上的铠甲,把手上的令旗扔在地上,绝望又悲愤地道:

“有劳曹公解斗,腾岂敢不从。”

四周鸦雀无声,可明显众人都松了口气。

韩遂死里逃生,嘴角微微上扬,他看着老对手、老兄弟马腾,脸上满是自得桀骜之色。

还跟我斗?

还跟我斗!

冷风吹得韩遂满脸精光,他得意洋洋地看着绝望的马腾,已经想出了无数种慢慢折磨他的方法。

尽管曹操的到来让韩遂非常意外,尽管这一切的变换让韩遂也明白自己变成了棋子。

但这又如何?

有本事,才会被别人利用。

韩遂不是第一次被人利用,在他还叫韩约的时候,他不过是北宫伯玉的傀儡,可几年之后,他已经是聚啸凉州的大豪。

我韩遂之前屡屡不成,是因为身边只有马腾这样的虫豸,现在不一样了,孟德、文和助我,胜十万雄兵。

当年武王观兵孟津,见时机不成熟,以不知天命为由让众将暂时撤军。

我等暂时将息,之后再准备进攻,未必不能掌握天下!

曹操笑呵呵地看着面前众人,朗声道:

“吕布徐庶挟持天子,实乃大汉之贼,天下当共讨之。

只是二贼势大,诚不可争锋,我等不如暂退关中、弘农,守要冲以待天时,再图大事如何?”

只要给曹操一点时间,他完全可以慢慢控制消化马腾韩遂手下的兵将,就像他当年在兖州做的事情一样。

徐庶在解决掉袁绍之前很难进攻关中,曹操可以坐山观虎斗,此刻他终于有了再次争霸天下的底气和雄心,他当然欢欣鼓舞,恨不得仰天大笑,诉说自己的喜悦。

韩遂连忙称好,马腾也耷拉着头一言不发,段煨、张绣都面如土色。

他们被贾诩狠狠摆了一道,没想到贾诩居然埋伏了这种手段,居然让曹操能联合韩遂,倒是将关中和弘农掌握在了手中。

曹操笑呵呵地冲马腾点了点头,马腾阴沉着脸缓步向前,冲曹操抚胸下拜行礼。

一切都在曹操和贾诩的预料之中,马腾被包围,只能被迫投降,曹操暂时收容马腾,再逐渐将他麾下的兵将慢慢换成自己人便是。

如此一来,曹操彻底改变了有将无兵的尴尬局面,这让曹操看马腾的表情都带了几分温柔。

哎,可惜马超大概是中了徐庶的诡计叛走,不然我很快就能汰换人马,编练出一万精兵,马上就能与徐庶好生斗上一斗。

不过现在也好,我控制马腾,马超也只能被迫听从我调遣了。

他微笑上前道:

“寿成是天下英雄,之前有什么误会,咱们也能好好诉说。

之后咱们还得共抗徐庶,救出天子,都得靠咱们凉州众将和睦,切莫伤了和气啊。”

韩遂阴阳怪气地道:

“孟德说的对,之后咱们还得和睦,才能成大事。”

马腾满脸苍白,痛苦地点头道:

“多,多谢曹公指点,腾……腾愧矣。”

果然跟贾诩说的一样。

马腾首鼠两端,是个完全只考虑自己的人,见势不妙他一定会绝望地听从调遣向曹操摇尾乞怜。

这次控制了他,他之前的种种辛劳全部白费,而我曹操日后将是凉州兵的主人,如董卓一般再起风云,我看徐庶这次还如何挡我!

曹操大喜过望,赶紧伸手搀扶马腾。

他的手掌刚刚碰倒马腾冰凉的手,马腾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这声惨叫吓了曹操一跳,夏侯渊也赶紧冲上来,一脚踢翻马腾。

贾诩大惊,赶紧上前,却见马腾仰天摔倒,小腹居然满是鲜血,此刻不住地流出,已经聚成了一片水洼。

夏侯渊也愣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这一脚过去,怎么会踢出这么多的鲜血。

不至于啊?

“你?”

饶是贾诩多智,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马腾此刻满嘴是血,痛苦让他的表情扭曲的骇人,可他还是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用没有多少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

“算计谁呢……狗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