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休自己觉得自己挺高明的。

他之前在汉中本来可以选择沿着汉水去荆州,走自己南阳老家再转入雒阳。

可他听说南阳老家那边蔡瑁、袁术激战正酣,要是贸然走那边十有八九要卷入大战之中,李休不怕死,但是怕没法完成张鲁的重托。

倒是韩遂和曹操虽然控制了关中,但他们一共也没有多少人,主要控制的还是三辅一带,而且关中连年战乱,他们还要抽调大量的军民屯田,在没有与张鲁开战的情况下不可能撒出重兵四处巡逻,因此李休能从容进入关中,再从关中偷偷溜到雒阳。

他之前详细调查过关中众人,知道刘雄鸣很讲义气,又有势力,知晓道路,要是能买通他这个地头蛇,避开韩遂和曹操的眼线应该不是一件难事。

于是李休之前花了大价钱认识刘雄鸣,给了他大量的资财求他带路躲避,一路走出关中,并约定好再带他回去,回去之后日后还有重谢。

李休自忖只要这次认识了,以后还有好多合作的机会,跟刘雄鸣可以长期保持良好的关系,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刘雄鸣却在此刻打起了小算计。

他把李休的事情托人告诉了正占据长安的曹操,询问他对这个人有没有兴趣。

如果有,刘雄鸣就帮曹操将此人拿下,如果没有嘛,那就当他刘雄鸣没说,反正作为地头蛇的刘雄鸣知道很多道路,曹操总不能把关中围地水泄不通。

曹操接到刘雄鸣的消息之后,表示对张鲁的使者的任命没什么兴趣,但他对张鲁的使者去雒阳之后的见闻很感兴趣。

于是,他出了比张鲁更高的价钱,让刘雄鸣先把李休给放过去,之后李休回来的时候带李休来见曹操就是,这样能赚两份好处,还能结好曹操,可谓是稳赚不赔。

刘雄鸣心花怒放,于是立刻照办,只是没想到李休回来的时候朝廷居然还派人护送他,而且护送的人居然这么固执,硬是要把李休给护送到关中境内再走。

那就不能怪我们了啊!

我之前已经劝阻过你们,是你们非得来送死,那就别怪我们了。

刘雄鸣一边走,一边冲那些在船上懒洋洋晒太阳的手下使眼色。

众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大家已经配合地非常默契,只要上了这小渔船,任你们是什么猛将也全然没用。

孔融这厮都用自己祖宗的名誉保证了,这些人……嘿嘿,看来这次不知道要抓多少人,曹将军肯定要大喜过望,这赏赐估计要拿不完了。

刘雄鸣越想越开心,嘴角已经不知不觉开始流口水,幻想着曹操听说他擒获孔融之后大喜过望的表情,到时候是该要个太守,还是要个正牌的将军?

嗯,还是太守吧,将军有個屁用,可能还得自己筹备粮饷,等我当了太守啊,就先把这税收到建安三十二年,之后……

“刘将军!”

眼看已经走到河边,他听见背后孔融和颜悦色呼唤自己,顿时一怔。

猛地回头,只见孔融那张儒雅敦厚的脸上满是讨好的笑容:

“刘将军,融刚才跟在将军身后,见将军龙行虎步,煞是羡慕,将军这腿如此雄健,宛如虎豹一般,融有心看看将军这一双铁臂如何?”

“蛤?”

这是什么要求?

刘雄鸣听孔融说着,顿时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但孔融敦厚儒雅,全然是一介儒士,周围的张燕等人也在各自散开,准备登船,他也索性憨笑一声,把左臂伸过去,还故意攥紧拳头,发达的肱二头肌高高隆起,看得孔融一脸歆羡!

“好,好生强壮!

不知可看将军右臂否?”

“哈哈哈,当然可以!”刘雄鸣得意洋洋,索性把双臂都伸到孔融面前。

他用力攥拳,双臂青筋暴突,古铜色的肌肤煞是威武好看,孔融看得连连点头,喃喃地道:

“好一双拳上站人、臂上走马的铁臂啊!不错,不错,融……融便留下了!”

“蛤?”

刘雄鸣还在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的肌肉,突然感觉一阵难言的杀意袭来,他还没有反应过来,面前一身儒袍,长相温柔儒雅的孔融已经闪电般拔出腰间的佩剑,儒剑毫无花俏,如鄙夫剁肉一般,重重斩在面前的一双手腕上!

“啊啊啊啊!”刘雄鸣发出一声刺耳的惨叫,双腕都被砍出一条恐怖的血印,鲜血疯狂激喷出来!

孔融满脸惊讶之色,看了看自己的佩剑,苦笑道:

“将军果然是一双铁臂,我这宝剑非但没有斩下将军之腕,还被硌出个缺口!

啧,是了,这剑不好劈砍,只好来刺杀,想来将军必然也有刀枪不入之体,也让融见识见识!”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一瞬。

刘雄鸣全然想不到敦厚儒雅的大儒孔融刚才还以先圣之名给自己讲道理,现在居然毫无征兆地砍了自己一剑,甚至还不止一剑……

“不,饶命……”

“不饶命?足下当真是硬气啊!”

孔融猛地一剑刺过来,刘雄鸣下意识地转身躲闪,这一剑重重刺在他的腰间,他再也坚持不住,嘭地一下摔在地上。

周围刘雄鸣的手下都吓呆了。他们本来还准备上船伏击这些人,可这些人怎么好好的突然对他们下手?

这是作甚啊?我们河对岸还有人,你们这是想干啥啊?

李休也不知道孔融为何会突然对刘雄鸣发难,还以为是感受刚才刘雄鸣如何冲撞了孔融,他大脑一片空白,试图说几句好听的劝劝孔融,却听得身后张燕一声怒吼,之前靠近渡船的护卫和在远处观望的护卫一起发动,众人纷纷拔出腰间的环首刀,冲着船上的敌人猛扑过去!

船上和岸上的盗匪毫无准备,对上严阵以待的张燕等人毫无章法,登时被劈瓜切菜一般接连砍倒在地上,众人吓得目光呆滞,见刚才还一片和睦互相介绍、行礼的渡口突然变成了血腥弥漫的修罗场,不少人当场吓得软倒在地,剩下还有十来个亡命徒妄图抵抗,想把刘雄鸣从孔融手中救出来,孔融长眉一挑,一声大喝道:

“贤弟!”

这一声吼,远处的典韦突然发足狂奔,他身披铁甲,高大的身体宛如蛮牛一般撞过来,那几个盗贼军吓得下意识地举起刀剑怒喝,可典韦脚步丝毫不停,硬是撞入人群,一下就把还敢负隅顽抗的众人撞得东倒西歪,随即双手成抓,各抓过一个盗匪。

他先抓住二人的脑门用力撞在一起,那两个盗匪当场脑浆迸裂,死于顷刻,之后典韦抓起他们二人的手臂,竟像抡起两把巨斧一般向人群中甩过去,众人哪里见过这种怪物,各个吓得哇哇大叫,抱头躲避,不管不顾地跳入黄河之中。

典韦越战越勇,那两具尸体的胳膊被他甩断,随即又抓过二人,也是如刚才一般顷刻撞死,随即挥舞着二人的尸体到处乱甩,这恐怖的场面令周围的盗匪再也支撑不住。

只听噗通噗通不断,大家纷纷跳入黄河,谁也不想面对这种恐怖的怪物,别说他们,连张燕手下众人都看得发呆,甚至还有不少人惊得哇哇大吐——他们之前是随张燕从并州回来,自以为并州之战已经足够血腥,可哪里见过这种怪人。

尤其是这怪人一路与他们同行,之前还和颜悦色地给他们讲述圣人之言,有不少人觉得他讲的荒谬还暗暗嘲讽。

现在想起来,众人都后背发毛,生怕他狂怒之下不分敌我,连自己人也抓住当武器。

“微言大义,就是说最少的话,让人明白最大的道理。”

典韦的声音深沉有力,尽管声音不大,却能让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刘雄鸣近距离见了如此恐怖的场面,早就吓得哇哇大吐。

他浑身筛糠一般,难以置信地看着依旧面容儒雅的孔融,终于大声哭了出来。

“我,我,孔,孔公,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怎么能做这种事啊!

言必信,行必果,这不是你祖宗之言吗?你说只是渡河,你说只是渡河,我什么都没有做,你为何要突然伤我啊!

你们这样,还是汉臣,还是汉臣吗?你们不能这样随意杀害我们啊!”

“嗷?”

孔融轻轻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悠然道:

“言必信,行必果?司马迁在游侠列传里断章取义,曲解我祖宗之言,倒是让尔等游侠儿都信了。

也罢,我今日便为诸君解说先圣大道,以正视听!”

说着,浑身鲜血淋漓的孔融居然盘膝而坐,就坐在刘雄鸣对面,真把周遭众人全都看傻了,都不知道这位狂士是哪根筋不对。

只听孔融朗声道:

“这句话,出自子贡问孔子,何为士,在孔子眼中,能用羞耻之心约束自己才为士,其次在家孝敬父母为乡邻所称赞。

子贡又问,再次一等的士是什么,孔子这才说道‘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意思说是说,这种人虽然不问是非而只管贯彻自己的言行,成不了大器。

子贡生平,最恨者一为剽窃他人之文者,二为以野蛮为勇敢者,此便是听从孔子之言。

亚圣也曾说过: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

孔融的话可把众人都听傻了,大家大多数都没有看过正版的论语,不知道居然还有这样的解析,别说刘雄鸣了,刚才杀气腾腾的张燕都擦了一把脸上的血,伸着头问典韦:

“子贡是啥?”

典韦一脸平静虔诚:

“是先圣最忠诚的弟子,先圣去世,其他弟子三年心丧毕,相诀而去,只有子贡,又守孝三年,可谓是大儒先圣,令人敬佩。”

张燕大惊失色,挠头道:

“典子,你之前不是说孔门弟子之首是颜回吗?他死的时候孔子恸哭难言,怎么孔子去世,他连守孝都不肯?这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典韦:……

张燕:“咋了,有啥不对吗?典子你倒是说句话啊!”

典韦挠了挠自己光秃秃的头顶,长叹道:

“我修为不够,此事倒是难以解说,不过有一人可以——三弟,你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