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表觉得自己已经够无耻的了,但他还真是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之前颍川大乱,是他收容了司马徽,司马徽看不起刘表,不愿意帮刘表做事,刘表也不以为忤,尽显高士之态。

司马徽极其聪明又温和,因为平时让他品评人物的时候他只是一个劲地说“好好”因此被人称为好好先生,之前郭嘉末路投奔,司马徽毫不犹豫地收容了郭嘉,并且在郭嘉的要求下被迫出来为刘表效力,还提出了派人去献上连环计这种方法。

虽然这计策谈不上什么高明吧,但至少是个不错的方向。

因为李严是南阳本地人,性情颇为傲慢,特别恃才傲物,不能容人,此人到了徐庶军中,徐庶要是用他,估计先得搅得手下人一片上头,要是不用他,以李严的性子必然会非常郁闷并且心中生出反意,刘表和徐庶相持的时候在派人偷偷去寻找他许一些好处,热衷功名的李严自然会偷偷为刘表做事。

这样等于平白往徐庶那边塞了一个内奸,刘表一方不过是平白损失了一个县令——还是没有上任的空头县令。

刘表对这個计策很满意,又知道郭嘉绝不会与徐庶修好,所以才在二人面前耐心地说出自己的计策,并让郭嘉率领自己准备好的蛮人下手。

这件事做的极其隐蔽,除了郭嘉、司马徽之外,刘表只是让自己的大儿子刘琦去召集蛮人,并没有明说要做什么,而且刘琦为人至孝,凭什么会出卖自家人。

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司马徽,而且司马徽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刘表,等于直接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可恨此人,之前谋划的时候他也在场,完全知晓此事的来龙去脉,此刻居然还佯装不知,这是要把刘表当猴子来戏耍!

而且,而且……

他敢如此,说明他肯定已经投奔了徐庶!

这些颍川人也靠不住了,这些颍川人也靠不住了!

一瞬间,刘表很想拔剑当场将司马徽刺死,狠狠报仇雪恨。

可他心中仅有的理智还是阻止了自己,他的眉头轻轻蹙了蹙,用悠扬好听的声音道:

“这是什么话?水镜先生品行高洁如白雪一般,岂能做鼠辈才做的事情?

郭奉孝做了什么,居然把水镜先生气成这副模样,表……定法办此人!”

刘表着实是愤恨至极,话音中也明显带了几分怨恨。

可司马徽的表情依旧十分平淡温婉,他捂着依旧在不断流血的胳膊,不紧不慢地道:

“今日突然不知有多少贼人从四面钻出来,见人就挥刀乱砍,徽正与诸君谈玄,不曾想遭遇埋伏。

我这武艺不济,还好诸君力战,虽然受伤,总没有性命之忧,算是万幸啊。”

司马徽的手臂中了一刀,并没有包扎,现在伤口还在流血,光是看着就感觉到疼。

可司马徽的表情依旧平淡,就像在诉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不愧是颍川名士,今日的事情为了做成,他和张绣不惜冒着生命危险,看来,当真所图者大!

司马徽继续说道:

“郭嘉今日所为,必有高人指点,不然他也不能调动这么多的杀手。

嘿,诸君俘获了不少凶手,仔细拷问,发现他们都是襄阳山中蛮夷,只是这些人狡猾的很,本来已经将其俘获,没想到他们趁诸君不察,居然又都偷偷溜走,实在是可恶至极。

此事固然是郭奉孝所为,可若是不能将这幕后之人捉出来,诸君实在不能心服。

谢公此战都遭受波及,家中起火受伤,家中子侄来寻我,问如何处置此事,我以为当尽起大军讨灭山中蛮夷,只恨不过一乡间闲散之人,此事也只能说与刘使君知晓了。”

司马徽说的谢公乃是研究《左传》出名的荆州大名士谢该,之前曾经被朝廷征召,但因为袁术和蔡瑁激战没有成行,被刘表留在襄阳,他门下有学生数百人,甚至还有不少人千里迢迢来投奔他。

刘表大吃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司马徽,颤声道:

“谢文仪也受伤了?”

“不错。”司马徽叹了口气,“谢文仪见贼人奔来,挺剑迎接,刺伤一人,震慑群贼,群贼见谢文仪悍勇,只能迅速逃走,我等这才逃得性命,只是文仪……哎,伤的不轻啊!”

刘表的右眼猛跳得厉害,几乎压抑不住想要立刻将司马徽格杀的念头。

他冷笑着道:

“不知道庞德公如何?”

司马徽坦然道:

“庞兄今日赴山中采药,并不在城中,也不知道这些蛮人在路上会不会撞见,倒是让我担心得很啊。”

刘表全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徐庶这些日子一直在南阳作壁上观耽误战局是想做什么——之前徐庶飞快攻破南阳之后居然选择屯兵不动,开始慢悠悠地整理军务。当时南阳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徐庶这是自大,犯了兵家大忌。

要知道徐庶可是虚晃一枪,从关中奔来的,还囤聚大军摆出一副想要屯兵整个荆州的劲头,可还没等徐庶本人到,吕布就已经控制了局面,后续的这么多兵马都陪着徐庶在江边聊天,这说实在是有点愚蠢了——起码跟徐庶军之前相比就是这样没错。

等了好久好久,徐庶军才想起来派张绣来诈降,之后张绣来了,他们又陷入了漫长的对峙之中。

这已经直接把徐庶之前的靠着亲自去关中拖出来的时间给耗光了,任峻的兵马都慢慢爬过来了,那徐庶还不如之前就在关中待着,让吕布自己一个人在南阳肆虐,等弄得差不多了徐庶再过来。

起码这样疑心病重的曹操始终搞不明白徐庶军主攻的方向,不会轻易让任峻去支援荆州,等接下来慢慢操练水师、慢慢准备作战,那都是来年的事情了。

来年,来年的变数就多了,

变数多了,应对的方法也就不一样了,刘表安然过冬之后,肯定就有更多的手段,不说别的,让徐庶无力渡江,这点刘表自信还是能做到的。

可现在他才终于明白徐庶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如果只是进攻南阳,消灭刘表军的主力,这点吕布自己确实可以做到,可纠集众将,暗中埋伏算计,联络荆州其他对刘表不满的人,这个就只有徐庶自己可以做到了。

蔡瑁对荆州非常熟悉,甚至自家的二姐就是刘表的枕边人,荆州的大小事全都瞒不过蔡瑁的眼睛,徐庶利用蔡瑁的指点慢慢联络好了荆州这边对刘表不满的人。

甚至,如果这一战没有抓住蔡瑁,徐庶还会主动联系蔡瑁。

不管谁当荆州的家,都要启用这些世族,那么问题来了,只要徐庶的条件给的好,他们为什么不能谈,不能爱大汉?

要是之前刘表的精兵还在,他们还能稍稍扭捏挣扎一下,可现在刘表本来就没有摆平荆州本地人掀起的长沙之乱,他侄子刘磐的精兵已经被一锅端了,现在襄阳要完全依赖荆州出身的黄祖作战,甚至还要引入孙策这样的外人,荆州人能没有一丢丢的怨言?

用我们自家人去帮你给朝廷打仗,打完了好处还都是你刘表的,甚至还要让一个父亲被我们荆州人杀了的外地人来当荆州的家,蒯越大局为重还能稍稍忍耐一下,可其他的荆州人就不能忍了,尤其是之前就一直跟刘表不对付的庞德公。

庞德公就是襄阳本地人,极其有才学,刘表之前亲自上门劝说他出山,他阴阳怪气不肯出山就算了,甚至不肯派几个嫡系子侄来相助刘表,搞得刘表非常没有面子。

他们始终不肯与刘表合作,这件事蔡瑁不可能不知道,既然知道了,徐庶就有渗透的机会。

庞德公就住在襄阳,庞家在襄阳周围的山中闲住,很有势力,甚至刘表之前能纠集这么多的蛮人也多亏了庞家帮忙,没想到徐庶就是从这里下手,巧妙地给了刘表一记重拳。

水镜先生司马徽在明处,庞德公在暗处。

司马徽是代表着逃到荆州来的外人对刘表的不满,庞德公则是代表了本地人对刘表的排斥。

这双方都在向刘表示威,刘表精心谋划的刺杀完全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还伤人不少,在襄阳城中引起了恐慌。

徐庶想告诉刘表,你想动手,但是我算的比你更长远。

而且是你先用这种不要脸的手段,比名声,我可以随时揭穿此事坏了你刘表的名声,比厮杀,现在襄阳城中人心惶惶,我徐庶不强攻便罢,要是强攻……这铁壁铜墙般的襄阳城,怕是最容易从内部被攻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刘表满头细密的汗珠,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几岁。

他当时只是想杀张绣来泄愤,没想到一头坠入了徐庶的诡计之中。

再想想,自己之前想要杀张绣,可立刻动手的事情也都是司马徽在背后撺掇,他当时还以为司马徽全都是为自己着想,原来全都是这样的念头。

徐庶看上去没有渡江,实则早就已经派前锋偷偷进入了襄阳,可怜刘表还被蒙在鼓里,这次的打击巨大,足以要刘表半条命,让他再也不敢随便信任身边的人。

司马徽这样从外地躲避过来的人不能信,庞德公这样襄阳本地的豪族也不能完全信得过。

好啊,好啊,好人都是你们做,坏人全是我刘表。

你们这些人,倒是好厉害的算计啊!

孙文台当年一世英雄,哪有你们这样的诡计,你们这些人,就不能堂堂正正地打过来吗?

不能吗?!

司马徽看着刘表的表情,从容地一笑,用只有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

“内忧外患,要不然,刘使君考虑一下……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