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庶的效率非常高。
他率众进入泰山郡,真的拿出了新官上任的派头,开始传檄诸县,宣布自己的身份,并且开始拜访周围的邻居。
泰山郡的北边是青州,目前袁绍任命的青州都督袁谭正在与公孙瓒任命的青州刺史田楷大战,田楷已经逐渐抵挡不住,徐庶只给袁谭发了拜帖。
东边是臧霸,司马俱返回说了臧霸的态度,双方又约定了具体的会面时间,决定一起奔赴徐州,去拜见刚刚病逝的徐州牧陶谦。
艾先生百无聊赖地看着徐庶准备东西,喃喃地道:
“我之前看过一个国外的电视剧。”
“啊,什么是电视剧?”
“就是……就是,就是,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他托着下巴道,“电视剧里说葬礼是最好的开会交流的机会,可以心平气和地讨论一堆不让说的东西。
你好兄弟诸葛亮也去给周瑜奔丧,那猫哭老鼠的,啧啧,你俩果然是好兄弟啊。”
“唔。”徐庶默默记住周瑜这个名字,又感慨地道,“这次去徐州,应该能见到刘备吧?
也不知此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哼,”艾先生不满地哼了一声,“有什么了不起?
不就对那些贩夫走卒假仁假义,对他们嘘寒问暖一番就让他们跟再生父母一样,也就骗骗那些没见识的愚民。
哼,我这种懂得历史的人一眼就能看穿他的伪装,我一定当众揭穿他的真面目!”
徐庶正待照例恶心艾先生一番,旁边的管亥已经好奇地道:
“当真,刘玄德居然对那些贩夫走卒嘘寒问暖?”
“那是!”艾先生想起管亥就是资深受害者,顿时开心起来,他弹了弹管亥空洞洞的袖口道:
“刘备这货最擅长的就是对那些底层人假仁假义。
好家伙那些底层贱民都没啥文化,一下就被他迷惑了,然后刘备就趁机驱使他们做坏事。
这招跟谁不会似的——老管你说是不?
你咋不也跟着我一起骂两句?”
“呃……”管亥愣了愣,重重地点头道,“那真不错。”
“蛤?”艾先生愣了,“哇,你这是什么东西啊,你这胳膊都让人砍了。
你这是斯德哥尔摩延迟发作了?”
管亥乐呵呵地笑了笑,脸上的皱纹干巴巴地簇成一堆,宛如老树皮一样:
“哎,艾先生你们千载之后怕是个好光景。”
“那是。”艾先生得意地挺起肚子,“我可是去了人类文明的灯塔所在之地……
哎,我就不该回来走穴,不然也不会到你们这鬼地方来。”
管亥笑容略低一丝悲凉,叹道:
“看出来了,你们那时候肯定衣食无忧,遍地都是君子良善。
不像这年景一般……”
他颇为唏嘘地道:
“说来你不信,我年轻的时候,家境尚可,也曾好生读书,想学些经文,入太学,然后看看有没有察举出仕的机会。”
“吹,接着吹!”艾先生一说这个就不困了,“我年轻的时候我家教还是大数学家呢,我到处说了吗?”
管亥看着艾先生,好像看到了一位故人一般:
“嘿,是啊,我读书的时候,我家乡地主家的儿子王郎也在读书。
我二人同年,一起读书,可他请来的师父都是博学大儒,我为父母耕种一日,再回家随便读些竹简,自学不过他。”
这话戳的艾先生有点不爽,立刻道:
“你看你这话说的,你一个人的读了几天书就想超过人家好几代人的努力,凭啥啊?
你这就是仇富!”
“呵呵呵,是啊。”管亥唏嘘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想我辛苦些,多种几亩上田,再好生养些鸡,让我子孙能富庶些,说不定能与那些豪族一般,靠着几代积蓄过上好日子。
我听说那些豪族先辈都是仁爱君子,必定是家风极好,遗爱子孙,我也勤修品行,让我的孩儿也做个好人。”
说到这,管亥的神色更是落寞:
“可恨啊,没几年的光景就遇上了大灾,蝗虫四起,干旱连连,草根吃没了,树皮也吃没了,饥民饿的把身上的衣服和地上的土都吃光了……”
“行了行了!”艾先生不耐烦地道,“快进快进,说重点,哥忙着呢,没空听你跟祥林嫂似的碎碎念。”
管亥并不恼怒,笑道;
“好,当时大汉朝廷也来赈灾了。”
“然后呢?”
“然后几个大姓怕赈灾的车马进来了,就挖断了路,毁了桥。
几个乡里宾客看不下去,就去修路架桥,想让赈灾的车马进来。
可才刚刚开始,就被几个大姓杀死,尸体都挂起来喂了狗。
嘿嘿,惨不惨?”
艾先生讷讷地半天说不出话,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挺道德败坏了,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人。
属实是……好手段啊!
“呵呵呵,我们快饿死了,田亩也早就抵押给了大姓,成了他们的宾客奴婢。
当年那个跟我一起读书,还不如我的王家大郎则拜了名士,举了孝廉。
他回家之后修桥铺路,名士说他品行高洁,仁爱百姓。可我们知道,他修的是他当年砸的那桥,铺的是他当年挖断的那路。
这四方官长不是看不见,但是他们怎会为我等小民伸张?
便是我们辱骂那地主大姓,也要骂我等没良心,贱骨头。
你说这时候,要是有人对我等嘘寒问暖,哪怕是假的,我等又该如何?”
管亥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摊开手:
“便是假的,这些年哪有官长愿做给我等?
我等有甚好收买的?天下诸侯乱战十载,也只是见各路诸侯把我等当猪狗。
若是有人把我管亥当人,莫说断我一臂,就算断我四肢,我也得含笑看着,祝他长命百岁。
我那黄巾儿郎人人如此,破了家,失了命,能颠簸举事的已算万幸,大多数还没等大贤良师振臂一呼时便已死了,哪有什么人来问冷暖?”
管亥的诉说平静非常,可说到最后的时候,这位黄巾渠帅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他的故事与之前徐和为徐庶讲述的不同,但都一样悲惨,这让徐庶多少有些无力。
徐庶出身寒门,但家中也有几十亩上田,能雇人耕种,供他学剑术读经义。
天下大乱之前,他哪里见过这些人间疾苦,他对管亥、徐和、司马俱这些黄巾好,也只是因为按照圣人之言,他应该对这些人仁善。
可乱世中读过圣贤书的不少,但听圣人之言的好像还真的不多。
刘备肯对这些卑贱的宛如烂泥一样的人伸出手,就像他在曹操屠戮徐州时只率千人就敢去救一样。
这飞蛾扑火般的努力对他们无疑是最大的关怀抚慰,怪不得在乱世中有这么多人愿意跟随他奋战,怪不得他在“历史上”能成为曹操最大的对手。
怪不得……千载之后,还有人如此传颂我们这个已经烂的千疮百孔,甚至即将覆灭的朝代。
徐庶鼻子一酸,他终于明白为何艾先生如此恨刘备,也终于明白为何自己在历史上愿意跟随他一起奋战。
艾先生对管亥的讲述完全没有代入感,心道这种人不努力还天天怨天尤人,完全没有半点奋斗精神还怪别人拜名士,实在是太可恶了,果然得离这种小镇做题家远一点。
他干咳一声岔开话题:
“不说这种无聊的事了,还说去徐州见刘备,蛆庶,你到底想好了怎么混过去了吗?”
“混什么?”徐庶莫名其妙地问。
“当然是……”艾先生很无语,“你觉得吕布不会来揍你?”
“会啊?”徐庶道,“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彼其娘之你是傻子吗?我这都是为了你好啊!”艾先生无奈地道,“你不会真的以为上次是你凭本事打赢吕布的吧?
吕布这回家休息大半个月了,无双估计已经攒够了,这次跟你单挑你看他秒不秒你就完事了。”
徐庶乐呵呵地道:
“原来你在说这个?
那有什么好怕的?这次我带上恶来和各位弟兄,之前我都不怕吕布,之后更不怕。”
“带着典韦倒是还行,但是你考虑过怎么回来了吗?”
“让刘备护送我回来啊?”徐庶随意道,“恶来还得读书学习经义,我们去徐州估计要待两三个月,不能耽搁了他学习经义典籍,这次我们又不是去徐州打仗,少带几个人就行了。”
艾先生:……
“不是,你真让典韦学啊?就他那智商能学会啥?”
艾先生从来没听过有人要把典韦往文化人方向培养,之前艾先生是为了削弱一下徐庶护卫的战斗力,可现在这护卫自己也能用上,要削弱也不能这时候削弱,可把他给急坏了。
徐庶点点头:
“你看,你家都给你找名士教,恶来学些经义典籍之类的怎么了?
而且我看他最近挺投入的,好像已经有感悟了,改日得叫薛兰考教一番,看看恶来学的到底如何。”
“他学的……”艾先生猛然想起自己上次注解了一下《抡语》送给典韦学习,他猛地打了个寒颤,心道这要是被薛兰点破了典韦不得揍死自己。
他赶紧拉住徐庶的手,颤声道:
“我觉得恶来学的挺好挺扎实的,考试不必了,打击人家自信心啊。
你,你有这时间还不如打听打听情报,干点正事,我真替你捉急啊。”
“说起情报……”徐庶道,“你之前跟我说吕布卖女儿的事,我之前也跟恶来详细打听了一下袁术,可有一点一直没有问出来。”
“啥?”
“玉玺,你不是说袁术拿到了玉玺吗?
恶来完全没听说过袁术有玉玺的事,会不会是你记错了?”
“放屁!”艾先生一跃而起,“他懂个屁,玉玺在手天下我有,这都不知道?
袁术拿到玉玺之后肯定暂时藏着不说等待时机,这你还敢怀疑我?
这要是假的老子大小乔都不要了!”
徐庶瞪着眼睛看着艾先生,确定他没有撒谎,这才露出微笑:
“行,你确定没问题就好。
此事只要是真的,去,徐州就全然没有危险,你就等着看我怎么表现吧。”